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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手表(这是莫巍送给她的礼物,他希望她能准时点儿)。他一天怎么过的她都知道:他几乎整个上午都会待在车间里,午饭前会到楼上的办公室查看邮件。她在信封上写了“私人信件”,这样一来他的秘书就不会打开了。这封信会掺杂在桌上那一大堆发票、订单、信件和备忘录中间。这会儿他应该正在读吧。想到这里,她不禁愧疚伤感,却又欣慰现在自己已在两百里之外了。
“车来了。”马克说。
她有一丝紧张。坐飞机飞过整个大西洋啊!
“该走了。”他说。
她压了压那颗不安的心,放下咖啡起身,朝他投以最最灿烂的微笑。“好的。”她开心地说,“要飞咯。”
艾迪见女孩子总是很害羞。
他从安纳波利斯毕业时还是处男,但在珍珠港驻扎时他招了妓。那段经历一直让他抬不起头来。离开海军后他孤身一人,什么时候想找人陪了,就开车去几英里外的酒吧。卡洛安是泛美的地勤人员,在华盛顿、长岛还有纽约航站楼为水上飞机提供服务。她小麦肤色,金发,眼睛恰是泛美航空的那种碧蓝,艾迪永远都不敢妄想去约她。但有天在餐厅吃饭时,一个年轻的空中通讯员向他递来两张百老汇《我与父亲》的票,他答说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能带谁去,话音还没落,通讯员就转身问了隔壁桌的卡洛安要不要跟艾迪一起去。
她来了句:“成啊。”艾迪这才发现,原来她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后来了解到,那段时间她孤单得要命。她是从乡下来的女孩,纽约人的精明世故让她紧张又压抑。她虽是性情中人,但如果男人采取主动她就会不知所措,所以面对别人的追求时都是尴尬地断然拒绝。她的紧张为她挣了个冷傲女王的名声,所以很少有人约她出去。
但那时的艾迪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要有她在怀中,他就是世界之王。他带她去吃了晚餐,然后打的把她送回公寓。他在门口感谢她给了他一个美好的夜晚,然后鼓足了勇气,亲吻了她的脸。她却忽然号啕大哭起来,说他是她在纽约见过的第一个正经男人。他想都没想,迫不及待地又约了她一次。第二次约会之后他就爱上了她。那是七月一个炎热的星期五,他们去了可尼岛,她穿着白色宽松长裤和天蓝色短衫。他惊奇地发现,她其实很骄傲能和他并肩而行。他们吃冰淇淋,坐“龙卷风”过山车,买了两顶傻帽子,牵彼此手漫步,相互倾吐心底的小秘密。送她回家的时候,艾迪向她坦白地说自己这辈子从来都没这么快乐过。而她也再次令他意外地说,她也一样。
没过多久,他就把农舍之类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整个假期都待在纽约,借宿在一位热心工程师同事家的沙发上。卡洛安带他去新罕布什尔州的布里斯托见了她的家长——两位瘦小辛勤又贫苦的中年人。二老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双亲,不过这两位没有那么不宽仁的宗教信仰。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生了个如此美丽的女孩,艾迪也感同身受:他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女孩竟然会爱上自己。
他站在郎德朗酒店的空地上,怔怔地盯着棵橡树树干,想着自己是多么爱她。他活在噩梦里。这是那种最残忍的梦,梦的开始,你很安全很快乐,闲来无事时会猜想一下未来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接着你忽然之间发现,那些事真的发生了,那些世界上最最糟糕的事竟然真的这么无法阻挡地恐怖地发生了,而你却无可奈何。
更恐怖的是这回走之前他们还吵了一架,没和好就分别了。
那会儿她坐在沙发上,身上只穿了他的粗布工人衬衫,两条修长的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腿向前伸着,柔顺的长发像披肩一样静静耷在肩上。她正读着杂志。她的乳房平时比较小,不过最近大了些。他有股想抚摸它们的冲动。他想:为什么不?然后就把手滑进衬衣,抚摸起她的乳头。她抬头望着他,充满爱意地莞尔一笑,然后继续阅读。
他吻了她的额头,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她从一开始就让他惊艳。起初两人还有些害羞,但是度完蜜月之后没多久他们就一起搬进了老农舍,她也变得愈加开放和狂野。
她先是想开灯做爱。艾迪虽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同意了。他有点难为情,但又有点喜欢这个做法。慢慢地,他开始发现她洗澡的时候不锁门。后来艾迪洗澡时也觉得关门很傻,也索性学她不上锁了。接着某天她就一丝不挂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跳到了浴池里!艾迪这辈子就没这么难为情过。自打四岁起就没人见过他的裸体。单是看卡洛安洗腋窝他就狠狠地勃起了。他赶忙拿洗澡巾盖住。她不住地嘲笑起他来,他这才又拿开。
她开始各种衣衫不整地在农舍附近转悠。现在你只能在她大腿根部衬衣没盖到的地方看到一点点白色的三角底裤,但这根本不算什么。照她的标准来说这算是穿得多的。平日里她穿得更过分。他在厨房煮咖啡时,她会光着身子进来烤面包,除了内衣之外什么都不穿;他刮胡子时她会穿着内裤出现,胸罩也不穿,就这么刷起牙来;她还会一丝不挂地把他的早餐端到卧室。他有时就想,她是不是“性欲过剩”。他听别人用过这个词儿。但他也喜欢她这个样子,非常非常喜欢。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竟娶到了一个愿意赤身裸体在屋里来回逛的老婆。他真是三生有幸。
和她一起的一年里,他改变了许多。他也会肆无忌惮地光着身子从卧室走到浴室,有时候还敢不穿睡衣就上床睡觉,甚至还有一回直接在这客厅里要了她,就在这个沙发上。
他依然怀疑这种行为可能是病态的,但他又觉得病态与否都无所谓:他和卡洛安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接受现状的他觉得自己就是匹脱了缰的野马。那感觉难以置信;那感觉精妙绝伦;那感觉是天堂中才有的极乐。
他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就这么呼吸着窗外小树林吹来的微微清风,享受着有她在身边的感觉。他已经打包完毕,再过几分钟就要动身去华盛顿港了。卡洛安已经辞了泛美的工作——她没法住在缅因州又跑到纽约工作——然后在班戈谋了份差事。艾迪想在走之前跟她讨论一下工作的事。
卡洛安的目光从《生活》杂志上移起,说:“什么事?”
“我什么都没说啊。”
“但是你准备说了,对不对?”
他莞尔:“你怎么知道?”
“艾迪,你晓得呀,你脑子一动我就能听见。说吧,什么事。”
他将粗大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微微的隆起。“我想你把工作辞了。”
“还不到时候——”
“可以了。我们负担得起。我想你好好地照顾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觉得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辞职的。”
他很受伤。“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你为什么要继续干?”
“因为我们需要钱,而我也需要有点事儿做。”
“我刚说了,我们负担得起。”
“我会无聊的。”
“大部分妻子都不工作。”
她提高声调。“艾迪,你为什么想要把我绑在家里?”
他没想把她绑家里,这种揣度让他生了无名之火。他问:“你为什么就这么铁了心跟我过不去?”
“我不是跟你过不去!我就是不想成天游手好闲地坐在这儿。”
“你在家就没事做吗?”
“什么事?”
“你可以给孩子织毛衣、做果酱、睡午觉——”
她轻蔑地一笑:“哎哟,看在老天的分儿上——”
“这怎么啦,看在耶稣基督的分儿上?”他插嘴道。
“那些事情有孩子以后有的是时间做。我要好好享受最后几星期的自由。”
艾迪觉得很没面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吵起来了。他想离开。他看了下表。“我还要赶火车。”
卡洛安神情悲伤。她用求和的口气说:“你别生气。”
但他生气了。他怒冲冲地说:“我想我理解不了你。”
“我不想被关在家里。”
“我是好意。”他起身进厨房从衣挂上取下制服外套。他自觉手足无措了。他本来是要慷慨大度一会,她却当作是在逼她。
她到卧室取出行李箱,他穿外套时递到了他手里。她偏过脸,他草草地与她吻别。
“你不要带着气出门。”她说。
但他出门了。
现在他站在离她千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的花园里,心沉重得像铅球一样。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的卡洛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