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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蕊的俳句素来华丽奔放,据后来的评论家表示——她挥洒奔放的诗魂与纵横的诗才,大放光芒。如果用一句话形容她的俳句,可说“既有古风,又兼具浪漫派,更有《万叶》<a id="zw6" href="#zhu6"><sup>[6]</sup></a>的风韵。”

然而,阿蕊在同性俳人之间似乎不太受欢迎。这可说是阿蕊自己招来的,关于这点,某位评论家曾谈道:

阿蕊女史的好胜心甚强,因此将濑川花女史、竹中道乃女史、洼田理惠女史、山本百合女史等当代女流几乎都视为仇敌。凡是比她地位高、才情丰富、有权势、有学历的人,她一律不喜,阿蕊认定,前述诸人都具备其中某一项特质。

此言将阿蕊的性格说得极透彻,这也是阿蕊不受女流俳人欢迎的原因。

随着阿蕊日渐知名,开始有人请她教授俳句。但凡是女的,通常学不了多久就会打退堂鼓。因为讨好富裕学生、说好听话或宠学生,都是阿蕊无法忍受的行为。

记得有段时间,当地的名门贵妇聚会时都会请她去教授俳句,但某次恰逢茶会,于是夫人们叫她下次再来,阿蕊一听脸色骤变,说道:“我虽只是个寒酸的中学教师之妻,但我把俳句视为自己的生命,我可不想陪你们这种有闲夫人。”说完拂袖而去。当时“有闲某某”的说法正流行。阿蕊那天一回到家就哭了,并把气狠狠发泄在刚下班的圭助身上。在她心底,身为窝囊穷教师之妻的这个污点,一直苦苦地折磨她。

虽说女流俳人对她概无好感,但她还是有少数知己。譬如植田岁久女史就是其一,岁久是植田巴城之妻,特别喜爱阿蕊的俳句,经常从东京写信给阿蕊,怂恿阿蕊去东京,把阿蕊带去片濑引荐给梅堂的也是她。

岁久女史第一次写信来问她要不要上京见梅堂时,阿蕊简直喜出望外,阿蕊对梅堂敬若神明。在那之前,她也曾多次写信给梅堂,并得到过一两次回音。她把梅堂的回信视若珍宝。而见梅堂是她的夙愿,她当下无暇多想,就告诉岁久女史要上东京。

阿蕊不断逼圭助让她去东京,可是家里拿不出这笔路费,圭助只好向家乡的兄长借。家乡的老父已死,由兄长当家,家业也大不如前,但兄长还是如他所请寄了钱。素来傲气的阿蕊这下也不得不伏地向丈夫道谢。

阿蕊到东京后,在植田巴城夫妻家借住了十天左右,这段期间,她寄过一张明信片给圭助,似乎是刚从片濑造访梅堂回来后写的,虽只有寥寥数语,但看得出她很亢奋,写说一辈子没这么感动过。当时俳人都把瞻仰梅堂视为一种信仰,不止阿蕊一人,疯狂程度远超外人想象。

阿蕊回来后,变成更虔诚的梅堂信徒,逢人便大肆宣扬,有时还会陶醉在那段回忆中。她说这样可以忘却一切愁苦烦闷。

实际上,阿蕊面见梅堂的情形是这样的。

阿蕊对初次见面的梅堂毫不害羞地说:“我把全部灵魂都献给老师了,天下的女流俳人虽多,但均不足取,也没几人能真正理解我的俳句。能够肯定我的才华,让我更上一层楼的,唯有老师一人。”在场的两三名梅堂弟子都很受不了阿蕊,因此早从那时起,阿蕊就已被梅堂周遭的人反感、排斥了。

每当阿蕊看到与她竞争的女流俳人的杂咏成绩比她出色时,就会烦闷不已。要是凑巧那个作家很有钱,她就会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讨好老师。有钱能使鬼推磨,穷人不管再怎么认真,碰上对手到处撒钱还是没辙——这成了阿蕊的口头禅。

5

阿蕊曾看过一本介绍梅堂的书,得知他以前曾患脑溢血,此后就格外小心。阿蕊从此担心得坐立不安,她觉得如果梅堂一死,自己也没有俳句生命可言了。

昭和三年(一九二八)或四年(一九二九)的秋天,阿蕊频频拎着布袋徒步出门,回来时袋中装满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菊花。她把花铺在缘廊阴干,就算是大朵的,一旦阴干也会萎缩。之后她把干掉的花朵装进另一个布袋以免香气散逸,然后继续摘更多的花阴干。圭助问她要做什么。“我要做个菊花枕送给老师。”她说,“听说枕这样的枕头可以长命百岁,陶渊明的诗中好像也提到过。”

她解释说那个塞满菊花的枕头长一尺二寸,枕的时候要叠放在普通枕头上。(最近,有人告诉我陶渊明并未写过关于菊枕的诗,倒是《澄怀录》<a id="zw7" href="#zhu7"><sup>[7]</sup></a>中有“秋采甘菊花,贮以布囊,作枕用,能清头目,去邪秽”的记载。)

阿蕊费时多日,仔细做成菊枕,欣喜之余,咏了几首关于菊花的俳句。

那三首俳句,至今仍被视为阿蕊的代表作。

然后,阿蕊宣称要带着这个枕头再次前往片濑,她说寄送无法表达诚意。

深知她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商量余地的圭助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设法筹钱。那时,阿蕊虽有一笔教授俳句的收入,但那当然是杯水车薪。圭助再次向家乡借钱,兄长不太情愿地寄了钱过来。阿蕊小心翼翼地捧着枕头上京去了。

这次她又在巴城家寄住了十天左右,但失望而归。经过是这样的:

阿蕊前往位于片濑的梅堂草庵面见梅堂,呈上菊枕。梅堂并未如她期待中的那么高兴,只是简单地道了个谢。站在他的立场,想必是因为还有其他弟子在场,必须顾及为师的尊严吧。阿蕊却大感意外,她觉得自己细心采集了这么多菊花,厚颜向人借钱千里迢迢从九州送来,这番辛苦却一点也没得到梅堂的肯定。再看看四周,也没有任何人为枕头说句好话,她满心不是滋味地从梅堂面前告退。

翌日,在武藏野有一场吟行活动,加上阿蕊在内总共聚集了五十人,可谓热闹非凡。

阿蕊本以为梅堂会对自己青睐有加,特地到他面前打招呼,梅堂却仅点了个头,又立刻继续和周遭人闲聊,似乎未把阿蕊放在眼里。阿蕊再次感到被冷落,这扰乱了她的心情,使她写不出好句子,公开讲评时甚至不好意思报上姓名。成绩自然也不理想,这令她更加心慌意乱。

第三天有一场俳句会,也同样无人理睬她。阿蕊原本暗怀自负,以为只要是与俳句有关的人应该都听过她的名字,没想到竟大失所望。她觉得大家的眼神似乎都在嘲笑她这个乡巴佬。想到这里,仿佛自己的装扮也变得粗俗不堪,在其他人面前相形见绌了。

梅堂身边的弟子,整体而言,不是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是家境极为富裕。

阿蕊想起常有人抨击必须有钱有势才能在《波斯菊》出人头地,再想到自己身为乡下穷教师之妻的卑微身份,羞耻与愤恨更甚,久久激荡于心头。

毫无疑问,那晚的俳句会她的成绩也不好。那天夜里,阿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就这么郁闷终夜。翌晨,巴城夫妇问起阿蕊的满眼血丝,她才吐露出这几天的愤懑与苦恼。

巴城对阿蕊的自负心之强暗自惊诧,当下先设法劝慰,旋即偷偷打电话到片濑,拜托梅堂下次如果见到阿蕊务必好好开导,梅堂只是无奈地在电话彼端苦笑。

那天午后,阿蕊又去了片濑,虽然身旁还有其他人,梅堂还是一看到她就立刻照巴城的请托,客气地表示:“谢谢你上次送的那个菊枕,我睡得非常舒服。”

阿蕊多日来的不满与愤懑全因这句话烟消云散,同时,一股撒娇般的念头骤然涌起,她忍不住抱怨道:“老师只关心其他人,一点儿不把我放在心上,害得人家参加吟行和俳句会时都心烦意乱,没办法发挥平时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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