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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25美分能走这么远已经很不错了。这艘“水上的士”是用救生艇改造的,船身有四分之三刷了油漆、装了玻璃。它在抛锚的游艇中间穿行,绕过了防波堤尽头的大石碓。海浪毫无预警地拍打过来,令小船像软木塞一样摇晃着。夜幕刚刚降临,所以船上还有足够的地方让你吐。船上除了我,还有三对情侣和一个快艇司机。快艇司机长相彪悍,坐姿重心放在左臀上,因为他右臀口袋里装着一个黑皮子腰部枪套。那三对情侣刚出海就在对方脸上啃了起来。
我回头看着湾城的灯光,尽量不去刻意地阻止晚饭在胃里翻腾。稀疏的灯光渐渐聚拢,成为一串展示在黑夜橱窗中的珠宝手镯。很快,城市的灯光渐渐褪去,变成海浪顶端若隐若现的浅橘色光点;海浪平缓、修长、不带浪花,腾起的高度恰好处在能让我暗自庆幸晚餐时没喝威士忌的范围之内。水上的士在颠簸中前行,海浪渐渐变得凶险起来——像响尾蛇在跳舞。周围的空气冷了下来,这种湿冷永恒地折磨着水手们的关节。红色霓虹灯勾勒出的皇冠号的轮廓,在左边渐渐变暗,消失在滑行于海面上的幽灵般的灰色迷雾中——突然,那艘船又亮了起来,就像刚买来的珍珠一样。
我们在皇冠号远处抛下锚,那艘船从这里看过去还不赖。水面上传来一阵音乐声,当然了,但凡在水面上听到的音乐声,都是欢快的。皇冠号抛下四根缆绳,像码头一样稳稳坐在海浪上。登船台像大剧院的入口一样灯火辉煌。这时,皇冠号上的灯火再次变暗,一艘小一些、旧一些的游艇钻出黑夜,在视野中向我们靠近。这是一艘改造过的远航货船,锈迹斑斑,船的上部被砍到了几乎和甲板齐平的程度,两根粗矮桅杆墩的高度刚好够放无线电天线。蒙提西托号上同样亮着灯,船上的音乐声从潮湿、黑暗的远方大海传来。刚才那几对儿抱着亲热的情侣,将牙齿从对方脖子上拔出,看着那艘船,发出了咯咯的嗤笑声。
水上的士划过一道长弯,刚好倾斜到令乘客心一提的程度,之后在登船台旁的麻绳缓冲护舷上停靠下来。快艇发动机全程都没有熄火,朝身后的雾气轰鸣着。一道慵懒的探照灯光束在皇冠号50码外扫着圈。
快艇司机用钩子钩住登船台。一个穿蓝色晚礼服、衣服上的纽扣亮得晃眼、笑容灿烂、嘴巴像匪徒的黑眼小子,把姑娘们先拉上了船,我是最后一个。他仔细打量我的随意眼神,透露了他的做派。他撞我肩膀的随意姿势就更不用说了。
“站住,”他轻声说,“站住。”
他的声音流畅而沙哑,像从丝绸手帕上滤下来的小杂碎。他冲快艇司机摆摆下巴,快艇司机把绳圈套到一个桩子上,稍微拨了一下方向盘,随后爬上登船台,走到我身后站着。
“带着家伙事儿不许上船,哥们儿。总之就是他娘的抱歉了。”穿燕尾服的家伙用假嗓说道。
“我可以先交出来,那玩意儿只是我日常着装的一部分。我是来找布鲁内特谈事情的。”
看起来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没听过这个人,”他微笑着说,“快滚吧,哥们儿。”
快艇司机伸出手腕钩住了我的右胳膊。
“我要见布鲁内特。”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脆弱,像个老太太。
“别跟我争了。”黑眼小子说,“这里可不是湾城,也不是加利福尼亚,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也不是美国。快滚吧。”
“上船。”快艇司机在我身后低吼道,“算我欠你25美分,走吧。”
我回到了快艇上,穿燕尾服的家伙面带油滑的微笑看着我。我看着这张脸,直到它不再微笑,不再是一张脸,而只是登船台灯光下的一个模糊黑影。我看着那个黑影,心怀渴望。
回来的路感觉比去时还要长。我没和快艇司机讲话,他也没和我讲话。我在码头下船后,他递给我一枚25美分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