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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别忘了穿手套!”
比留间苦笑道:“对,要是再失去手指,可就连汤匙也没办法拿了。”
我回想起从前跟比留间握手时,他的右手没有中指及无名指,听说是在天寒地冻的东北铲雪时冻伤后割除的。
“两位请务必小心点走,不然可会摔得鼻青脸肿!”
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套,一边对着司机的方向微微颔首,说了一句“谢谢”。
“请别客气,我才要跟你们说谢谢。”
引擎声远去后,我抓着比留间的右手肘,随着他前进。此时导盲杖完全派不上用场,就算拿在手里挥舞,也只是打中积雪而已,没有办法获得任何讯息。
“看来是没办法撑伞了。”比留间说道,“一来少了一只手,二来风雪太大,撑伞太危险了。”
我的头上戴着羽绒外套的帽子,温暖的羽毛包覆着仿佛随时会冻结碎裂的耳朵。
“村上先生,你还在怀疑龙彦先生吗?”
我心想,徐浩然的事最好还是别提比较保险。入管局人员说他是个骗子,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倘若“敌人”认定徐浩然就是真正的村上龙彦,有可能会设法杀他灭口。
“——我总觉得哥哥的性格实在太像中国人。”
每说一句话,我都感觉喉咙仿佛快要结冰了。我必须先将脚从积雪中拔出来,才能往前踏。我抓着比留间的手肘,加上周围一带都是雪(应该是如此),因此与走在一般道路上不同,即使边走边说话也不会感到恐惧或不安。
“村上先生——”比留间的语气宛如僧侣的谆谆告诫,“每个遗孤的经历都不相同,有的父母双亡,有的在逃难途中遭到抛弃,有的从难民收容所被带走,有的遭到买卖——但他们有个共通点,那就是战败时他们的年纪都还很小。根据调查,这些遗孤在战败那年大多不到六岁,他们长年在中国生活,价值观及生活模式接近中国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怀疑那个人不是我哥哥。这些年来,我一直感觉跟他有隔阂,尤其是跟他保持距离之后,关系可说是越来越疏远。我跟母亲都努力想要填补这四十年来的空白,但——”
“——龙彦先生想必也感觉到隔阂吧。而这个隔阂,或许来自亲眼看见自己的坟墓时心中所产生的芥蒂。虽然这不是村上先生的错,但我希望你能体会他当时大受打击的心情。”
坟墓——
一九五九年,日本政府颁布了《未归国者特别措施法》,其中新设立了“战时死亡宣告制度”。在此制度之下,除了亲属之外,国家(厚生大臣)也拥有宣告失踪人口的权利,接受宣告的“遗族”能获得吊慰金。自最后音信算起,隔了七年以上且无法确认是否存活的三万三千名遗华日侨被宣告“战时死亡”,并有近一万四千个户籍遭取消。
“哥哥”在取得永久居留权的两个月后,前往家族的墓园扫墓,看见了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他必须办理户籍重建手续,才能“死而复生”。若他真的是我“哥哥”,心里想必很不好受吧。
“或许正是这件事,点燃了龙彦先生心中的怒火。一九七二年,中日恢复邦交的时候,你知道大藏省做出了什么样的裁决吗?他们说,‘政府不应承担已经死亡之国民的认亲及返国费用’,因此整整有九年的时间不肯实施遗孤的返国认亲活动。村上先生,你能体会龙彦先生心中的苦闷吗?”
“在确认他是我的亲哥哥之前,我不打算对他示好。”
“——好吧,我感到很遗憾。”
比留间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不可能说服我。就在这个时候,大自然开始爆发其惊人的威力,风雪的呼啸声越来越响亮,掩盖了世界上所有的讯息。我不禁有些后悔,刚刚实在应该搭出租车折返才对。蓦然间,比留间的手肘从我的手中消失了。
“比留间先生——!”
“啊——”比留间的声音在风雪中变得断断续续,“——手机掉了——我回去找——”
我还来不及将他唤住,脚步声已踏着积雪逐渐远去。我独自被遗留在严寒的黑暗之中,只能愣愣地站着不动,全身几乎冻僵,牙关不断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