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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些方面来说,返回伦敦的路程比离开时还要痛苦难熬。离开时我发现自己比一个囚徒强不了多少,落在很可能伤害我的人的手里,要在车里颠簸半夜,被运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现在,我知道,只需要忍受几个小时,我就能返回家中,却难以做到内心的平静。福尔摩斯将遭毒手!密谋逮捕他的神秘势力仍不满足,只有他的死才能让他们罢手。我得到的那把金属钥匙被紧紧地攥在手里,简直能凭印在皮肉上的痕迹再配一把。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前往霍洛韦,把正在发生的事情告诉福尔摩斯,并帮助他立刻逃离那个地方。可是怎样才能到他的身边呢?哈里曼巡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要尽一切力量不让我们俩见面。另一方面,迈克罗夫特说“只有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我才能再去找他,现在无疑就是这种情况。可是,迈克罗夫特的影响能有多大范围?当他终于想办法把我弄到了教养院时,是不是就太晚了?
这些思绪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只有沉默的昂德伍德坐在对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还有磨砂玻璃窗外的沉沉黑夜。这趟旅途似乎长得永远没有尽头。更糟糕的是,我的心里隐约知道正在受到欺骗。马车显然在一遍又一遍地兜圈子,故意延长贝克街和我刚才应邀进餐的那座陌生宅邸的距离。特别令人恼火的是,我想到如果福尔摩斯处在我的位置,肯定会留意种种蛛丝马迹——某座教堂的钟声、蒸汽机车的汽笛声、污水的气味、车轮下变化的路面,甚至摇撼车窗的风的方向——最后画出一张精确而详细的路线图。我无疑没有这个本事,只能等待昏黄的煤气灯出现,让我知道已经回到了城里。也许再过半个小时,马车会放慢速度,最后彻底停下,宣告旅途终于结束。果然,昂德伍德推开车门,马路对面正是我熟悉的那所公寓。
“平安到家了,华生医生。”他说,“给您带来了不便,再次抱歉。”
“我不会轻易原谅您的,昂德伍德先生。”我回答。
他扬起眉毛。“我的主人把我的名字告诉您了?多么奇怪。”
“可能您也愿意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噢,不,先生。我只是画布上的一粒尘埃。我这条命跟那位大人物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很留恋自己的生命,希望再活一段时间。祝您晚安。”
我下了车。他朝赶车人打了个招呼。我注视着马车嗒嗒地远去,然后匆匆地走进家门。
然而那天晚上我不可能安寝。我已经开始构想了,我担心自己不能够亲自前去探视。如果是那样的话,该如何把钥匙安全地交给福尔摩斯,并且送到一封短信,提醒他处境危险?我知道,直截了当地写信不会有任何效果。周围都是敌人,他们很可能把信截获。如果他们发现我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可能反而会促使他们加快行动。但我仍然可以给他送信——需要用某种密码。问题是,我怎样才能暗示有密码需要破译呢?还有这把钥匙,怎样才能交到他的手里?我在房间里东张西望,找到了答案:温伍德·瑞德的《人类殉难记》。我和福尔摩斯几天前还讨论过这本书。给被囚禁的朋友送一本书去阅读,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还有什么比这更合理合法呢?
这本书是皮制封面,很厚。我仔细端详,发现可以把钥匙塞进书脊和装订之间的缝隙里。我这么做了,然后拿过蜡烛,小心翼翼地在两端倒入几滴蜡泪,把钥匙固定住。书仍然能够正常开合,丝毫看不出有人动过手脚。我拿过钢笔,在扉页上写下名字——夏洛克·福尔摩斯,又在名字下面加了地址:贝克街122B。在不经意的人看来,没有任何异常,但是福尔摩斯会一眼认出我的笔迹,并看到我们寓所的号码写颠倒了。最后,我翻到第一百二十二页,用铅笔在正文的某些字母下面点了一系列小点,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却能拼出一条新的信息:
你的处境很危险。他们计划杀死你。用牢房钥匙。我等着你。约·华。
我对自己做的事情很满意,终于上床睡觉了,但睡得很不踏实。女孩萨利躺在街上的血泊中的画面,套在死去男孩的手腕上的那截白丝带,以及那个谢顶的男人在长条餐桌边的朦胧身影,都在脑海中交替出现。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给雷斯垂德送了封信,再次催他帮我安排前往霍洛韦探视,不管哈里曼巡官会说什么。令我惊讶的是,我很快收到了回信,信上说我可以在当天下午三点钟进入监狱,并说哈里曼巡官已经结束了初步调查,验尸官法庭确实定于两天后的星期四开庭。读第一遍的时候,我觉得是好消息,接着想到了一种不祥的解释。如果哈里曼也参加了这个阴谋——这是福尔摩斯认为的,也是哈里曼的举止甚至外表的方方面面显示的——那他现在这么轻易地就让我去探视,一定有什么原因。前一天夜里的那位东道主一口咬定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福尔摩斯出庭受审。也许凶手已经准备出击了!哈里曼是否已经知道我来不及见到福尔摩斯了?
整个上午,我都难以克制焦虑的情绪,离约定的时间很早就离开了贝克街。我到达卡姆登路时,钟还没有敲响两点半。马车夫把我扔在大门外,不顾我的抗议,匆匆离开,留下我独自待在迷雾蒙蒙的寒风中。总的说来,也不能怪他,任何一个体面的人都不会愿意在这个地方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