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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每件拍品俞绛也都是一样的短短几句鉴定和点评,倒是没有一件被验出是赝品,看来拍卖行方面也是有点底气的。裘泽觉得不错的那方苏宣的印拍出了四万三千元的高价,而纯金的“偏将军印”更是以六万八被拍走。
裘泽的心思却没都放在逐渐火热的拍卖场上,他至少分了一半的精力,注意坐在身边的奇怪家伙。就是那个先前往人后背上下了黑手的翩翩佳公子。
他正在做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
他摊开了左手,用钢笔在上面写字。写完一行,翻掌“啪”地印在拿出的一张白纸上。然后再写一行字,如此反复。
这是在干什么?
手掌就这点大,写了几行,也就写满了。所以他只好写在手背上,一行又一行。
“这是派什么用的?”坐在他另一侧的人细声细气地问。在这之前,他已经用“嗯”“啊”“哦”等许多象声字表达过关注了。
这人长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很阳刚。只是看上去而已。他用脸凑近贵公子,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无聊,随便练练字。”贵公子脸抽了抽,说。
“字真漂亮。”国字脸抑扬顿挫地称赞,身体又靠近了些。
贵公子的坐姿一点点往裘泽这里倾斜,这让裘泽得以看清楚那些印在纸上的字迹。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
裘泽的记忆力相当不错,看见这段文字就觉得熟悉。在心里过了两遍,忽然省起,临安牛家村,这不是金庸最脍炙人口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场景吗?这似乎正是《射雕英雄传》的开头。
随后裘泽又意识到,他能毫无困难地看清楚纸上的这些字,因为这些字是正的。如果正常在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显出的字必然是逆反颠倒的。也就是说,旁边这位写在掌心的字是反的,所以印出来才会是正的。看他写得这么快,只有专门练过才能做到。他练这干什么?
手背能写字的地方不会比手心更大,所以很快,左手手背也写满了。
贵公子脸上神色有点焦燥,他把笔交到左手,竟开始用左手写字——写在右手掌心上。
“哈,你左手也能写字也。”国字脸似乎对台上的拍卖也毫不关心了。
他左手写字的速度比右手慢不到哪里,纸上的字迹越印越多。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裘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射雕英雄传》他看过,四厚本上百万字,他是想做另类的手抄本吗。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些。想到这里,裘泽悄悄把椅子朝一边挪了挪,万一他把纸上都印满了,顺手印到自己衣服上怎么办,他可是有前科的。
这样盯着身边不敢放松,对于台上拍卖的情况,他当然无暇顾及了。
等到右手手背也写满了一半,他终于长出一口气,停了下来,把纸折好,连同垫在纸下的一本书,都放回了包里。那本书正是《射雕英雄传》。
仿佛经历了辛苦的考验,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抹了一把,看得裘泽连忙把头别过去,免得让他瞧见自己的笑容。
他先前在右手背上写了三行字,所以现在额头上多了三道黑线。好在这是三道横线,否则别人会以为他在COSPLAY某个漫画人物。
裘泽摸摸耳朵,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拍卖会上。
此时大部分拍品已经拍出,只剩了最后两三件。本已经很火爆的拍卖气氛在这段时间却压抑了起来,看来对于最后一件拍品,大家的期望值都很高。这直接导致排在那幅画之前的几件东西成交价都不高,对此拍卖行显然并不担心,这意味着最后爆发的能量会更巨大。
即便鉴定下来与《清明上河图》无关,这样一幅画技精湛的宋金时期古画,价值也将是惊人的。
装着古画的锦盒已经被捧到了台上。在展开画卷之前,拍卖方特别允许5位有意拍此画的买家上台,在俞绛鉴定讲解的同时近距离观赏此画。而全场也就只有这一件拍品没有定出起拍价,全等俞绛看完之后,由她亲口来定。
想到或许这幅画就是这次来拍卖会的关键,裘泽犹犹豫豫地举了一小半手。他确实也对这幅画有强烈的兴趣,《清明上河图》,那可是被历代宫庭收藏,誉为神品的奇珍啊。如果是真品,或许他真会尝试拍下来呢。
大厅里倒有一小半人都举手示意要上台看画,尽管他们在预展时已经看过了,可还是渴望在专家讲解的时候能依着画来对应。怯怯举起手的裘泽很幸运地主持人点到了。
裘泽站起来,从一侧的通道走上台。在大庭广众的时刻他就是无法做到从容不迫,所以只好把一切忐忑不安的情绪都收拢到内心。过度的收敛反而让他在许多时候显得冷漠,实际上这正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内向的人总无法交到太多朋友。
俞绛显然还记得这个在电梯里紧挨着她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这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是个奇妙的触媒,让裘泽从面无表情的凝固状态一下子转换成了不知所措窘迫模样。电梯里就是因为她的示意才把那一个臭屁硬生生冤在了裘泽的头上,现在的笑容让他又一次尴尬起来。
好在古画已经从锦盒中取出,铺在案上慢慢展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裘泽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许多的问号。他抬起头看了眼拍卖师,拍卖师当然也是有些眼力的,此时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而俞绛更是“嗤”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显然是一声耻笑。
就连其它四位上台的买家,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假货了,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样低劣的仿作都辨不出来。
“假的。”俞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照顾主人家的颜面,她那个上海博物馆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就是这样才变成过去式的。几个月前上海一位很有名气的老收藏家要捐一大批藏品给上博,俞绛去接收,参观他家的私人收藏库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十几件赝品,让老先生又气又窘,最后这批藏品没了上博的份,统统捐给了辽博。上博气得跳脚,再也不肯养俞绛这尊大神了。
所以现在,俞绛自然也是秉着她一贯的风格,铁口直断地说:“假的,当代仿品。你们怎么回事,这样明显的仿品,拿来做压轴?谁收的东西?谁做的鉴定?如果……”俞绛拉长了音说:“如果人的智商过七十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惜。”她煞有介事地摊了摊手,表示遗憾。
拍卖师的脸色在青白两色间来回转换,只知道抹汗。
“这东西,卖个千儿八百的不错了。”俞绛最后说了句。
这算她定的起拍价吗?
裘泽转身下台,另外四个也刚醒过来似的,跟着他都下去了。
压轴大戏砸了。
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别说另谋高就了,传出去沦为笑柄,恐怕就不用再吃这行饭了。
“那这最后一件拍品,我们现在开始拍卖。”拍卖师哭丧着脸说:“起拍价一千,哦不,八百元,起拍价八百元。”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样一件明显的赝品怎么会到现在才被发现,只想快快了结,这东西在台上多呆一分钟就多出一分钟的丑。
老实说现在买一幅印刷的装饰画加上画框,都得几百元,这好歹是人画的,还有两米来长呢。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出,谁愿意出价买幅假画?就算不贵,也拉不下这张脸。看来流拍是一定的了。
果然,拍卖师叫了两次都没人应,他也没兴趣说些盅惑之词,就准备宣布流拍。
“那么这幅……”他忽地停下,眼睛望向裘泽,神情颇为意外:“呃,这位先生出价八百元。”
裘泽当然没有举牌子,他往身边瞄了眼,是旁边的“三道横线”。当然,那三道线已经在国字脸的好心提醒下擦去了。
这一瞬间他吸引了拍卖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咳,买回去厕所里挂挂。”“三道横线”很想继续表现若无其事的风度,但几十道交织在他身上的或惊讶或不屑或嘲弄的目光,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只好耸了耸肩作出自己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