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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木制平房里,火焰腾空而起。这里是得克萨斯州东北部科西卡纳的一片工人阶级住宅区。大火沿着屋墙蔓延,越过道道房门,舔舐着墙漆、瓷砖和家具。浓烟冲到天花板又沉下来,飘到每一个房间,顺着窗户的缝隙到了外面,连朝阳都被遮住了。
布菲·巴尔比十一岁,家离着火的房子隔着两栋。她当时正在后院玩,闻到了烟味,于是跑进屋里告诉了妈妈戴安。两人赶忙来到街上,只见那边一片通红,卡梅隆·托德·威灵汉站在前廊,只穿着一条牛仔裤,胸口被熏黑了,眼皮和头发都有烧灼痕迹。他高声叫着:“孩子啊,要烧死啦!”他有两个一岁大的双胞胎女儿,卡蒙和卡梅隆,还有一个叫安珀,两岁大。三人都被困在屋里。
威灵汉让巴尔比母女报火警。正当戴安沿街奔跑呼救时,他找到一根棍子,砸开了孩子卧室的窗户,火焰顺着洞口涌出。他又砸开了一扇窗户,火焰又涌了出来。他只好退到院子里,跪倒在房前。后来,一位邻居向警方报告,威灵汉时不时地大喊“我的孩子!”,接着就没动静了,仿佛已经“把火焰从大脑里清了出去”。
回到现场后,戴安·巴尔比能够感受到室内灼热的气浪。过了一会儿,儿童房的五扇窗户全部炸开,用巴尔比的话说,火焰“奔涌而出”。第一批消防员几分钟内就抵达了,威灵汉凑上前去,叫喊着孩子还在自己的房间里,那边火势最盛。一名消防员用无线电告诉救火队,让他们“冲进去”。
增援的人来了,搬出消防带,对准火焰喷射水柱。一名消防员背后绑着气罐,戴着防护面罩,刚准备从窗户进去就被水柱冲出来了。接着,他从正门突破,冲进了火焰和浓烟中。顺着走廊,他进了厨房,发现冰箱把后门堵住了。
托德·威灵汉眼睁睁地看着,开始变得歇斯底里。随队牧师乔治·莫纳甘把他带到消防车后面,想让他冷静下来。威灵汉说,他妻子斯黛茜当天早晨出门了,他本来在睡觉,结果听见安珀大喊:“爸爸!爸爸!”
“我的女儿想要把我叫醒,跟我讲着火的事,”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没法把孩子们救出来。”
正说着,一名消防员从火中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安珀。在她接受心肺复苏时,二十三岁、体格健壮的威灵汉跑过去看了她一眼,接着一头朝双胞胎的房间冲去。莫纳甘和另一个人拦住了他。“我们不得不跟他扭打在一起,后来又把他铐住,为了他好,也为了我们好,”莫纳甘后来对警方说,“我被打了个乌眼青。”当时在现场的一名消防员告诉检查员,他之前也拦过一次威灵汉:“我看到火有多大了,谁再想进去简直是疯了。”
威灵汉被送进了医院,在那里得知安珀已经死于烟尘吸入,尸体是在主卧发现的。卡蒙和卡梅隆躺在儿童房的地上,身体严重烧伤。验尸官称两人同样死于烟尘吸入。
这场悲剧发生于1991年12月23日,消息很快传遍了科西卡纳。这座小镇位于韦科市东北约五十五英里,是得克萨斯州最早的石油开采中心。但是,后来许多油井枯竭了,全镇两万名居民中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人都陷入了贫困。主干道上的几家店铺都关了,给人一种废弃前哨站的感觉。
威灵汉和二十二岁的妻子基本上一文不名。斯黛茜在哥哥开的酒吧干活,酒吧名字叫“别处”。威灵汉是闲居在家的汽修工,负责带孩子。社区发起了捐款,帮助威灵汉一家筹集丧葬费用。
与此同时,火灾检查员试图挖掘火灾的真相。(威灵汉允许当局搜查房屋:“我知道有的事情可能查不清,不过我就是想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道格拉斯·福格时任科西卡纳消防局副局长,负责初步调查。他身材高大,剃着平头,多年吸烟(火灾和香烟)导致声音沙哑。他是土生土长的科西卡纳人,1963年高中毕业后加入海军,在越南战争中担任医护兵,负伤四次,也得了四枚紫心勋章。归国后,他当起了消防员。到威灵汉家发生火灾的时候,他已经与火——也就是他所说的“火魔”——搏斗二十多年了,而且已经成为了一名有资格认证的火灾调查员。“火是会说话的,你要学会听。”他这样告诉我。
他很快就联系上了得州首屈一指的纵火案调查专家,现已去世的州消防厅副厅长曼纽尔·瓦斯奎斯。瓦斯奎斯的个头不高,将军肚倒是不小,调查过的火灾不下一千两百起。在警探界,火灾调查员向来被认为是异类。在1991年的电影《烈火雄心》中,火灾调查员主角是这样描述火焰的:“它会呼吸,会吞噬,会仇恨。打败它的唯一方法,就是像它一样去思考。你要知道,这股火焰会从这里破门而出,穿过天花板。”瓦斯奎斯曾任职于军方情报部门,也有几条自己的原则,一条是“火不会毁灭证据,只会创造证据”,另一条是“火自己会说话,我只是解释给别人罢了”。他身上笼罩着一层福尔摩斯式的光环,仿佛不可战胜。有一次,他出庭做证,别人问他可曾错判过一件案子。他的回答是:“即便错了,我也不知道。没有人向我指出来过。”
火灾发生四天后,瓦斯奎斯和福格来到威灵汉家调查。按照规范,他们先调查了受灾最轻的地方,逐渐向受灾最重的地方推进。“这是一种系统的方法,”瓦斯奎斯后来做证时说,“我只是在收集证据……没有下任何判断。我没有先入之见。”
两人仔细地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记笔记,拍照片,就像考古学家探察遗址一样。瓦斯奎斯打开后门,发现被冰箱堵住的门正好足够一个人挤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胶皮和电线的味道,地上是一层湿的灰尘,粘在两人的靴子上。他们发现,厨房里物件的损坏都是烟尘和高温导致的,这表明此处不是起火点。因此,他们还要继续探索这座九百七十五平方英尺的房子。沿着中间的走廊前行,先是杂物间,再是主卧,然后左边是客厅,右边是儿童房,最后就是正门了,外面就是门廊。瓦斯奎斯不想遗漏任何一个细节,用他自己的话说,就像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参观“一样特别好奇”。
在杂物间里,他在墙上看到了几幅头像。他后来将其描述为“冷血杀人犯”的那个人的照片。接着,他进了主卧,安珀的尸体就是在那里发现的。大部分损坏也是由烟尘和高温导致的,表明火是从走廊再往下的地方燃起来的。于是,他脚下踩着烧坏的东西,头上是暴露的天花板垂下的线缆和绝缘层,继续往下走。
清理掉一些杂物后,他和福格注意到墙的底部有严重的炭化痕迹。温度升高后,气体会膨胀,因此火焰一般是往上蔓延的。但是,他们发现,墙面最底部的烧灼反而最严重,地板上还有怪异的水坑状炭化痕迹。
瓦斯奎斯的心沉了下来。他跟着“燃烧轨迹”——即火焰烧过留下的路径——从走廊进了儿童房。阳光透过破掉的窗户射进来,照亮了更多不规则的烧灼痕迹。将可燃液体泼在地板上会导致火焰集中在这样的封闭区域内,因此调查员称之为“泼洒模式”或者“水坑状过火区域”。
火焰烧过了地毯、瓷砖与三合板地板。此外,儿童床底部的金属弹簧都被烧白了,这表明当时下面的温度极高。最严重的燃烧痕迹在地板上,于是瓦斯奎斯推断,当时地板的温度要比天花板高。但是,气体是热胀冷缩的,因此他说这种现象“不寻常”。
福格检查了一片碎窗玻璃,上面有蛛网一样的图案,火灾调查员称之为“裂纹玻璃”。根据司法鉴定教材,这是火焰“迅猛”的一个关键迹象。这意味着,火焰是由液体助燃剂催发的,才会导致玻璃碎裂。
房子里的燃烧痕迹很清晰:从儿童房进入走廊,然后向右直拐出了前门。两人又沿着轨迹走了一遍,结果发现,大门的铝质门槛竟然都被烧焦了。在大门外面一点,门廊的混凝土地面上,瓦斯奎斯和福格注意到了另一件蹊跷的事:多处褐色污迹。他们认为这与存在助燃剂的假设是相吻合的。
两人沿着墙边寻找倒三角形的灼痕。一个东西着火时,产生的灼痕是倒三角形的,是因为高温和烟尘会向外扩散。所以,最下面的顶角就是起火的地方。他们在威灵汉家的走廊里发现了一个清晰的倒三角。经过对它以及其他痕迹的调查,瓦斯奎斯确定了三处起火点:走廊、儿童房、前门。他后来做证说,多处起火点的存在表明了一个结论:有人故意放火。
到此为止,两人已经明白事情的真相了。有人在儿童房四周浇了液体助燃剂,连床底下也没有放过。接着,他们还浇在了旁边的走廊,一直到正门,这样里面的人就跑不出来了。一名检察官后来指出,冰箱也是被从厨房里搬出来堵后门的。简言之,这座房子被有意改造成了死亡陷阱。
两名调查员从房间中收集了过火物件样本,送去实验室检查是否存在液体助燃剂。结果发现,一个样本中存在“矿油精”,常见于焦炭打火机油。该样本是在正门门槛处发现的。
现在,火灾被定性为三人杀人案。除了三名受害人外,火灾发生时只有托德·威灵汉一人在场,于是他成为了主要嫌疑人。
警方和火灾调查员随后调查了目击证人。起初,有些人将威灵汉描绘成一个被火灾击垮的人,比如莫纳甘牧师。然而,越来越多的目击者给出了负面证词。戴安·巴尔比说,据她所见,威灵汉直到警方到来之后才试图往屋里闯,就跟演戏一样。她还说,儿童房的窗户爆开后,他似乎更关心他那辆车,往外面开了一段。另一个邻居称,威灵汉为孩子叫喊时“并没有表现出激动或担忧”。莫纳甘牧师也在证词的后面写道:“事情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我有一种感觉,(威灵汉)当时完全没有失控。”
于是,警方开始把威灵汉令人不安的档案拼凑起来。1968年出生于俄克拉荷马州阿德摩尔市,父母早就离婚了。他还是个婴儿时就被母亲抛弃了,是他的父亲基恩与继母欧根尼娅一同抚养他长大的。基恩是一名退伍海军陆战队员,但是在废品收购站工作,一家人挤在破旧的房屋里,半夜都能听到附近铁路货车驶过的声音。威灵汉有一副“威灵汉家人的典型长相”,面容俊朗,黑发浓密,眼睛幽深。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不好,十几岁就染上了毒品。十七岁时,俄克拉荷马州公共服务部对他进行了调查,报告里说:“按程度由高到低,他的喜好依次为‘女生’、音乐、高速轿车、高级卡车、游泳、打猎。”威灵汉高中就辍学了,多次因酒驾、偷自行车、在商店顺手牵羊等被捕。
1988年,他结识了高三女生斯黛茜。斯黛茜的家庭背景也很不好,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在和继父吵架的过程中被勒死了。斯黛茜和威灵汉的关系充满了暴力。威灵汉爱出轨,威士忌喝个没完没了,有时还动手打老婆,怀孕了也不停手。一名邻居说,他有一次听到威灵汉对着她大吼“快起来,婊子,我还没打够呢”。
12月31日,威灵汉开始接受审讯,福格和瓦斯奎斯在现场,还有吉米·亨斯莱警官,这是他第一次办纵火案。威灵汉说,斯黛茜是上午九点左右离开家的,去救世军给孩子领圣诞礼物。“她开走以后,我听到双胞胎姐妹在哭,就起来给她们喂奶。”他说。儿童房门口装了安全门,安珀能翻过去,但是双胞胎还不行。他和斯黛茜喂双胞胎喝完奶,一般就把她们放在地上睡午觉。威灵汉说,当时安珀还在床上,于是他就回卧室睡觉了。“我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有人喊‘爸爸,爸爸’,”他回忆道,“房子里已经到处是烟了。”他说自己赶紧起来,在地上摸了条裤子穿上。他之后再也没听到女儿的声音——“我听到的最后一声就是‘爸爸,爸爸’,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于是他大喊道:“天哪——安珀,快出去!快出去!”
他没察觉到安珀进了他的房间。她可能没等到他起来就晕过去了,也可能是他走了以后,才从客厅那个门进来的。他说自己到了走廊里,试着往儿童房走,但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空气闻起来就像三个礼拜以前微波炉炸掉时一样——“电线之类的东西”。他能听见插座和开关噼啪作响,他只好俯下身子,几乎是爬着走的。他说,好不容易进了儿童房,站起来时头发都烧着了。“真的,我从没感觉那么热过。”他这样形容屋子里冲出的热浪。
扑灭头发上的火以后,他就趴到地上,在黑暗中摸索。“我有一次觉得找着一个了,”他说,“但那其实是个娃娃。”他实在受不了里面的高温了。“我感觉自己都快昏过去了。”他说。最后,他踉踉跄跄回到走廊,出了前门,想喘一口气。他看见了戴安·巴尔比,就喊她叫火警。他坚持说,戴安走了以后,他自己还在往屋里闯,但都失败了。
调查人员问他,知不知道火是怎么着起来的。他说他也不确定,不过十有八九是先从儿童房里,因为他最早是在那里面看见火的,就像“强光”一样。为了取暖,夫妇二人在家里放了三个暖气,一个就在儿童房里。“我让安珀没事别去动它。”他说。他还说,她“动一次他就打一次”。暖气里面是有火的,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当时它开没开。(瓦斯奎斯后来做证说,自己四天之后去检查过暖气,是关着的。)威灵汉推测可能是电器着火:他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接下来,调查员问会不会有人想伤害他的家人,他说想不到哪个人会这么“冷血”。提起三个孩子,他是这么说的:“我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会伤害她们啊!三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他接着说,“我和斯黛茜在一起四年了,偶尔会吵架拌嘴,或者分开一阵子。我觉得,我们还能这么亲近,多亏了三个小家伙……我们俩……谁也离不开她们。”想到安珀,他说:“实话跟你说,我真希望她叫我时我没醒,真的。”
审讯期间,瓦斯奎斯让福格先上。最后,瓦斯奎斯把头对着威灵汉,问了他一个看似没来由的问题:他跑出去的时候穿没穿鞋?
“没穿,先生。”威灵汉答道。
双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这座房子的平面图,瓦斯奎斯指着它说:“你就是这么一路走出来的?”
威灵汉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