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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鬼索命,是鬼索命,我要去讲!”
孙镜听见了一个充满恐惧的声音,转头一看,却是先前见到的烟杂店老妇人。她想要从店里冲出来,被死死拉住。
“侬有毛病啊,侬阿是毛病又犯了。”拽着她的年轻女人凶她。
孙镜的脖子上又立起了鸡皮疙瘩,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在店门口停了下来,转回身去看。
没错,这儿虽然离出事的地方不远,但小街弯曲的弧线,让他无法看见韩裳倒下的位置。他都看不见,呆在后面烟杂店里的人当然更看不见。
老妇人伸出一只手对他用力招:“侬阿是警察同志,我跟你讲,是鬼索命啊,警察同志我看见的。”
“唉呀我妈有神经病的,不好意思哦,这个老神经,侬真的要进医院了。”女儿用力把妈拉回店去。
孙镜用手慢慢捋了捋后颈,温热的掌心把凸立起的毛孔安抚了下去。
只是恰好和死亡事件同时发作的神经病。
或者,这事情不那样简单。
他感觉内心正被某种情绪冲刷着。这情绪并不完全陌生,令他想起从崖上高速坠下时,把整个胸腔都塞满的恐惧,迫在眉睫的死亡危险会不断提醒他,快拉开降落伞。但他偏要再等一等。
心灵就像沙滩。汹涌潮水一次又一次把沙变得更细更坚硬,不过要是扑过来的浪足够凶猛,也许会挖出沙滩下埋藏的宝藏。比如2004年末的那次海啸,在印度马哈巴利普兰的沙滩上洗出了一尊尊千多年前的石雕。
人都很贱,只是各自不同。孙镜自嘲地一笑。
“弗弗弗”,孙镜嘴里发着奇怪的声音,走进了自家的小楼。
曾经这幢带着院子的三层小楼都是他家的,洋楼的外墙铺着马塞克,八十年前这相当摩登。院子里有一棵很粗的广玉兰,开花的时候关紧窗户都挡不住郁郁的香。四十年前楼里搬进了好些不请自来的邻居,在当时这没什么道理好讲。现在孙镜拥有的,是二楼的三间房,外加一个厕所。
今天的信箱很正常,孙镜关上小门,穿过狭窄的过道,走上楼梯。
“弗弗弗”,他又开始了。韩裳临死前的一刻,想要对他说的会是什么话?
不,只是一个字,孙镜觉得,韩裳反复想要说出来的,只是一个字。
哪个字这么关键?
孙镜叹了口气。汉语里有太多同音字,并且韩裳说的不会是“弗”的同音字,而是以“弗”为开始音的字,只是快速消亡的生命让她再没力气发出后面的音节。
三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兼收藏室,剩下的就是孙镜正呆着的这间。
阳光被百叶窗割成碎片,落在龟壳上。
许多龟壳。
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成了座龟壳山。
龟壳山上的龟壳,都是没有字的。这不是殷商甲骨,只是龟壳而已,里面最古老的一块,其原主的死亡时间也不会超过五年。
屋子的其它角落散落着些面貌全然不同的龟甲。它们相貌古旧,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上面有一排排钻凿的痕迹,有些被火烤过,在另一面爆成一条条的细裂纹。在殷商时期,这叫作卜纹或兆纹,贞人巫师根据其走向,来判断占卜的结果是一个吉兆,还是一个凶兆。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自殷墟出土的珍贵古物,当然,只是看起来像而已。这已经足够了,孙镜觉得,自己不仅是最好的甲骨专家,应该也是最好的甲骨造假专家。在这一行,他没几个像样的竞争者。
孙镜看着堆成小山的原料,这里面有山龟有泽龟,原本商朝各地进贡给王都的卜龟,就各有不同。
“喀啦”。
孙镜立刻扫视了一圈,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喀啦”。
又是一声,是那堆龟壳。孙镜死死盯着龟壳山,就在他目光注视之下,小山里继续发出声响,然后“哗啦啦”倾倒下来。
孙镜肩膀一松,他想起来自己把那封活的龟甲信扔在这间屋里了。两天没喂它,看起来活力还不错,只是寄信的人已经死了。
孙镜一时懒得去把龟壳重新堆好,反正这间屋子就够乱的了。他靠在工作椅上,往下一压,半躺下去。
几秒钟后,他就猛地挺直身子,直愣愣盯着倒下的龟壳。
有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瞬间把原本没看到的角落照亮。
孙镜双手用力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走到塌了一半的龟壳堆前,蹲下。他把手伸进龟壳堆里,摸索了一阵。
“见鬼。”他低声咒骂,忍不住在手上加了力量,野蛮地搅动起来。龟壳四散,飞的到处都是。
等他总算停下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找不到几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了。他无声地笑着,低下头,开始端详手里这只吓得把头脚缩进壳里的乌龟。
他记得韩裳在这封龟甲信里犯了个可笑的错误,她把“余”字写反了。这是任何一个对甲骨文稍有涉猎的人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然而韩裳却是准备出两百万,借巫师头骨作研究的人。也许韩裳并不是要作什么学术研究,她不是甲骨学者,多半另有目的。可她会是嫩到犯这种错误的菜鸟?
她写反了。
孙镜眼前浮现韩裳最后的那几个口型。
就是“反”!
孙镜把乌龟转了个方向,没有发现。没有任何犹豫,他把乌龟翻了过来。
余就是我,把我反过来,这是个隐语。
“嗬……”孙镜长长吐了口气。
龟腹甲上有字。不是甲骨文,而是刻得很工整的小楷。
前几个字就让孙镜一惊。
“如因不测让我无法和你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