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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认为她的病情加重了,但是在我看来,她是发自内心地快乐。”
我忍不住用了嘲讽的语气:“快乐的臆想症患者?”
“快乐的臆想症患者和悲伤的抑郁症患者,我不知道哪个更糟。”张先生说,“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她。”
在张先生的安排下,我很快又见到了安雅。一见面,我就被安雅的改变惊呆了。
她面带笑容,活力四射,眼睛闪闪发光。
“你好,司空医生,又见面了。”安雅和我打招呼,“张先生说你很关心我,我很感动。”
完全看不出现在的安雅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她看起来,心态比我都健康。
我问:“你还好吗?”
“很好。”安雅看了一眼张先生,说,“张先生应该都和你说了吧,我的线接起来了。”
我问:“为什么会接起来?”
安雅说:“我不知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吗?人的思想随时在变,也许就是在改变以后,我们的思想就连接起来了。”
“你说的思想连接,就是你手指上的线?也就是说,你之前关于线的猜测,都是对的?”我谨慎地问道,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安雅产生了幻觉。
“是的,我也不敢相信!”安雅完全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质疑,她兴奋地说道,“看到线连接起来的时候,我想过无数的可能,我甚至觉得我之前的想法是错的,线的那头是我无法想象的东西!”
“你是怎么证实的?”
“当然是用思想!你不知道这有多奇妙,当我意识到线连上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声音,不,不是声音,是比声音更高级的东西,声音、文字、图像、影像都不足以形容意识交流的感觉。”安雅挥起手,“意识交流的感觉非常流畅,我觉得你们没有试过,应该很难理解。简单说来,就像是从拨号上网的年代,一下子进化到了光纤时代!”
就这个雀跃的比喻,就能看出安雅的心情有多好:“所以,线的那头,连接着的,真的是一个和你思想一样的人?”
“当然。”安雅说,“我们的思想是一样的,心意完全相通,对于同一件的事情还会有相同的想法!”
我问:“他是谁?”
安雅反问:“这重要吗?我们现在思想已经融在了一起,身份、性别、外貌、高矮胖瘦这些表面的东西,已经完全没用了!”
说到这里,安雅顿了一下,然后又很快说道:“没错,他也是这样想的。”
她停顿的那一下,只有两秒而已,似乎是在与线那边的人交流。如果是说话,这两秒时间完全不够,可要是安雅自己确认的“心灵交流”的话,那已经绰绰有余了。
拨号上网与光纤的区别。
只不过,这些的前提,要建立在安雅的“思想交流”成立的基础上。
“这很重要。”我说,“你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以及他的真实身份,那么,你就无法确定,他是否真实存在。”
安雅的脸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我之前说过,世上没有两片同样的树叶。”
“这不是妄想,他是真实存在的!”
“你说你们的思想一模一样,”我说,“那么,两种一模一样的思想连接在一起,还能区分出彼此吗?”
安雅愣住了。
“你们对于一件事情,有着同样的看法,只有一种思路,完全不会产生碰撞,只会融合。那么,即使你们思想相通,也分不出彼此吧?这种形态,就像是批量生产的商品一样,你要怎么区别自己和他的区别?”
“并没有融合。”安雅说,“他不是我,我们清楚地知道,彼此是不同的个体。”
“你们在交流?”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她追求的思想统一是无法交流的。
“当然。”
平常人能遇到一个40%合拍的人就已经很惊喜了,试想一下,你遇到一个人,你们的喜欢的画家、小说家甚至小说都有很多重合,那是一件多么舒心的事情,你们有很多话题,能够滔滔不绝地讨论。
这只是40%的相似度,如果到60%,那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说到你的心坎里。
但这都不是问题的本质,因为安雅所说的,是百分之百,百分之百和零一样,都是一种极端,极端的东西,通常都是不好的。我问:“那么当你觉得孤独的时候,他是会安慰你,还是告诉你,他也孤独?他理解你的孤独?”
安雅似乎已经对我的询问不耐烦:“当然是后者。”
人们总觉得在安慰其他人时,鼓舞打气是最重要的,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在痛苦时,更希望找一个能够互舔伤口、理解自己的人。“振作起来,明天会更好,你看我不就很好”这种话显然不会带来任何正面效果。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不是人生指导,而是情感宣泄。
“那么,你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孤独了吗?”
安雅对我露出了一个烦闷的表情:“当然。”然后她迅速说道,“我不知道原来是怎么和你们交流的,现在我觉得和你们说话很累。虽然你们心理医生中也有很优秀的人,但是无论是谁,都差得太多了。”
很明显,她说的那个心理医生并不是我。
“我能理解。”我说,“由奢入俭难,当你习惯了光纤以后,就绝对无法忍受拨号了。”
“就是这样。”安雅说,“如果你们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了。”
和我们交流,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酷刑。
“安雅,”我递给她一张名片,“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想找人聊聊,可以再来找我。”
安雅点点头,离开了。
这之后,我和张先生讨论了安雅的病情,她现在坚信这世界上有一个和自己有着同样思想的人,而且他们的思想通过手指上的线连在了一起。
“这都是她的幻想。”我说,“如果真有思想相同的两个人,那么他们肯定不需要交流,交流是用来表达自己的观点的,如果他们对于任何事情都有同样的看法,又要怎么交流?”
“也就是说……”张先生说,“和安雅思想相通的那个人,和安雅的思想并不是百分之百符合?”
“如果有那个人的话。”我说,“如果有那个人,他们能够交流,也正说明他们的思维不是完全统一的,否则,他们就没有任何需要交流的事情了,因为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是不会交流的,你明白吗?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样的,所以交流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了。而且,普通人,相似度达到80%或者以上,那么他们差不多就能达到心灵相通的程度了,当然,这种境界是很难达到的。”
张先生问:“我们都知道,当人和人相处时间久了,就会受到对方的影响,那么在心灵相通、互相影响的情况下,他们的相似度有没有可能进一步提高?”
“有。”
“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变得越来越相似了,那应该是件好事。”
“这很难说,”我说,“我认为并不是好事。”
“怎么说?”
“事实上,当大多数人遇见一个和自己相似度非常高的人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愉悦。就像女人看见撞衫会不爽,男人看见撞表会觉得尴尬,越是贵重的东西上,这种情绪就表现得越是明显。当然,不只是物质,还有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就像服装店会在门口挂着‘同行勿入,面斥不雅’的牌子,写东西会有文人相轻的情况……人类天生希望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比起分享,他们骨子里更喜欢独占,这是亿万年弱肉强食,刻在基因里的情绪。”
“但是安雅很孤独,希望找到一个和她有相同思想的人。”
我摇头:“她是个病人,而且是个把自己困住,甚至产生了妄想的病人。”
张先生问:“那么,她在和‘那个人’交流的过程中,会发现自己的错误吗?”
“谁知道呢?”我笑了笑说。
十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我被手机铃声吵醒,那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打开床头灯,摸过手机的时候,看了一眼床边上的闹钟,半夜1点50分。
半夜接到病人电话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我的客户都有心理疾病,而夜晚正是发病的高峰期,大多数人的病情会在晚上加重。
黑夜似乎是人类的克星,即使是正常人,在夜晚也会无缘由地焦躁、忧郁、烦闷,尤其今天还下着雨。
正如同被这个电话打断睡眠的我,我接通手机:“你好,我是司空。”
“司空医生!”电话里传来一个惊恐的女声,“我是安雅!我……我不知道该找谁……你救救我!”
“慢点说,不要急,”她慌乱的声音让我睡意全无,“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就在你的诊所门口,”安雅哭着说,“你为什么没有开门?快开门啊,你为什么不开门?”
伴随着安雅的哭叫和雷雨声,电话那边又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卷帘门发出哗啦的响声,这个声音让我竖起了汗毛。
在雨夜,有着精神疾病的女人在哭叫着砸门,这个情景显然不会让人觉得愉快。
如果这是恐怖片,安雅简直可以饰演其中的女鬼。
“我已经下班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职业素养,“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我的住处和心理诊所离得并不远,很快,我就来到了诊所前。
安雅没有打伞,也没有去屋檐下避雨,只是站在诊所前的路灯下,衣服已经被雨水淋透。她低着头,看不出来是不是在哭,她的手里紧紧握着手机,长发披在身前,发梢处的雨水几乎成线滴落。
之前,我心中就隐隐有一个预感,感觉到安雅会来找我,但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我撑着伞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安雅微微侧过头,从湿漉漉的发间看向我。
我本来想叫她,看到她的目光的刹那,却被吓住了。
从她那海藻般冰冷潮湿的发间穿过来的,是充满警戒和敌意的目光,那眼神,比这雨夜更冷。
我停住了脚步,心中隐隐发寒。
你永远无法预料精神病患者的下一个动作,即使她现在拿出一把刀,捅死我也不奇怪。
“安……雅?”我后退两步,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尽量把声音放柔和,“你还好吗?”
安雅忽然捂住脸,说:“我不好,司空医生,你是对的!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