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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的声音,货柜车队启动了,蓦然而亮的车灯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此时,月色已隐、晨曦未起,城市里的天空难得见到星光寥落,黑漆漆的,唯有大院的灯光和车灯一片通明,除了七辆货柜、四辆货厢,还来了两辆轿车,闫副总的那辆桑塔纳3000和秦助理自驾的现代。叶育民则是根本一夜没有合眼,临走的时候没想到副总和经理助理全来了,他刚上货柜又跳下车来,迎上了闫副总的车。车一停,闫副总关切地问候了几句,听到昨晚几条有关汇报,包括景区的人已撤、菜园路的销售处也撤了,还包括正浓已经内讧、李总赶走了副总。闫副总脸上微微笑了笑,只是不以为然地说了句,能在林总手下走个三招五式的不多,林总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这个“他”是谁?是李正义?还是帅朗?

叶育民无从得知,总觉得闫副总那绽开的皱纹里隐藏着的东西不少。安排着俩人同时去景区,闫副总自告奋勇要到车站监工,车队分成了两拨,稍停了一会儿,叶育民坐到了秦助理的车里带路,向着已经丢失了十天的黄河景区驶去……

“秦助理,您说……这话怎么说呢……”叶育民坐在车里看着一本正经驾车的秦苒,斟酌着语言。秦苒还以为叶育民担心拦路的事,笑而未语,应该不会了,他们连货源都断了,还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有什么意思,不料叶育民出口的话却是:“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呀?要说想收编帅朗这伙人吧,我能理解,不过我们和正浓渠道共享,这等于是给正浓助力加油,培养竞争对手呀?正浓要是扩充起来,那可要比帅朗这伙人更难对付。”

是啊,帅朗这伙人再扑腾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在叶育民看来,拿下他们只是个时间长短问题,而正浓就不一样了,和飞鹏同质竞争的产品太多,而且这种竞争是不可调和的。

秦苒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呵呵,事先拣紧的来,景区、车站一直是咱们一块不小的收入来源,除了利润还有面子问题,你说这么大的公司被一伙散兵游勇抢了市场,让林总的脸往哪儿搁……”

失地事小、面子事大,免不了有这种意思在内,现在即便正浓也不敢明打明地和飞鹏叫板,总不能让林总阴沟里翻船,英名毁在一帮草头匪手里吧。说到这个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叶育民还有点感慨,对付这帮人的成本和代价太大了,其实他的想法很直接,主流的可口可乐、统一、汇源稍稍降价,马上就会形成对市场的冲击,毕竟代理商手里的价格是最有优势的。不过上下的思路还是有差异的,以行业领跑者自居的林总,从来不轻易启动价格利器,毕竟这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办法。

“你呀,嫩了点儿……”秦苒听着叶育民的牢骚,看着叶育民有点惋惜的表情,笑道:“渠道共享不过是林总的一句话,将来有一天不想给他共享了,也是一句话的事。虽然共享了吧,可各地市的分销商唯林总马首是瞻,想不想给他销出去,给他销出去多少,货款怎么个结法,那还是林总一句话的事……李正义这个人,林总评价他的时候经常说科班出身,叫他是学校娃娃,但凡这种人都有个通病,过分相信合同、契约和法律的约束力,当然,也习惯于钻法律的空子,这种人容易对付……钻条文空子可比钻市场空子容易多了。”

“哦,你是说……咱们这是明吃亏暗讨便宜了,不但收回了市场,捎带着还捏住正浓的脉门了……”叶育民想了想,眼前浮起闫副总那张老奸巨猾的脸,有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

恍然大悟之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这一眼都很复杂,已经见惯了商场的你死我活和尔虞我诈,对于将来可能发生什么都已经有了相同的预见。林总这个人向来谦和,锋芒内敛,这一次把偌大的便宜给了李正义,要从长远来看,没准儿是埋了个大雷,要是有一天李正义不小心踩着雷中了招,那他的下场可要比帅朗还惨。而以林鹏飞草莽出身的品行,这种事十有八九干得出来。

“其实在这件事上,我倒很佩服帅朗的眼光,他拒绝和大公司合作是很明智的,否则一合作,被加上限制和约束,什么手脚都施展不开了,可惜的是羽翼未丰,夭折太早……你看反了,林总最忌惮的是帅朗这伙人,这些人要成了气候才更难对付。因为这些人不管林总、李总还是什么总,都管不了人家,不但管不了,而且还揣不准人家的路数,所以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必须除之而后快,也是当务之急呀……”秦苒随意解释着,叶育民眼神闪烁着不知所想。此时已经上了景区路,抽空看了一眼倒视镜里的车队,正跟着轿车缓缓前行着,一切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车速加快了,平稳地行驶在景区路上,时间尚早,车辆和行人稀少,此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离景区越近,莫名地觉得心里的紧张更甚。真想象不到,如果帅朗故伎重演,找了几十号人拦路可怎么办,毕竟昨天还有人敢对李正义拔拳相向。这个问题叶育民也提前考虑到了,不过林总很肯定地判断:不会!

为什么不会呢?林总判断道,既然你叶育民能想到,那他肯定就不会去做,他只会在你出其不意的地方动手,而且动得很有节制。

猜对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只见到了几辆匆匆而过的车辆,渐渐地能看到景区的矮山和蜿蜒的路了,紧张的心情又开始渐渐放松了。叶育民一夜未眠,打着哈欠,放松地问了句:“秦助理,您说,这次帅朗服不服输?还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呵呵,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在这种条件下,被占市场85%份额以上的两个公司围剿,你觉得还有机会么?”秦苒迂回作答道。

“应该没有了吧?这回他能再翻过身来,回头我去给他打工去。”叶育民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前方景区在即,远远已经看到了那个黄河母亲哺育雕像,已经看到五龙口停车场了,秦苒也全然放松了,笑着接茬道:“我和你一起去……拼命的创业者我见过不少,不过最后都认命了,要是这样他都不认命还来拼,我不光去给他打工,工钱我都不要……”

说着话,两个人完完全全放松了。三辆货柜、四辆货厢全部停到空荡荡的停车场上,接下来就是抓紧时间分赴各景点。跳下车时,迎面而来稍带着腥味的空气,那是黄河周边的水汽氲氤所致,呼吸间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刚刚六点十分,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小时,除了几个环卫工人,景区的工作人员和摊位都没有开工,平时最头疼的那几辆破车都没见到,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即将收复的市场失地,两个人都感到心旷神怡,从未发现山间的空气是如此清爽、如此畅快……

时间倒退二十分钟,市区,李南岗,一幢不新不旧的居民小区楼,这是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家属楼,像这种集资建房现在在中州已经见不到了,老式的楼道里还带着垃圾灰道,没有单元楼门,和现代的住宅楼比寒酸了点儿。

笃……笃……笃……四楼的一扇门,被敲了良久,没有反应。

咚……咚……咚……加重了声音,又敲了良久,把对门的都惊起来了,还是没有反应。对门伸着脑袋隔着铁门问了声,又回去睡觉了。

嘭……嘭……嘭……又敲了很久,几乎要把上下层都惊醒的时候,门终于开了,身着睡衣、头发散乱的杜玉芬脸色一讶,门口站着一位比门框细不了多少的程洋。这大早上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就敲门来了,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何况心情本不怎么好,里面的门都没开,杜玉芬就隔着铁窗问:“这么早干什么?”

“请你来了呗?”程洋道,很淫荡地笑着。这表情让杜玉芬忍不住紧了紧睡衣的领子,两手拢在胸前,细微的动作落在程拐眼里,有点受伤害了,不笑了,撇着嘴道:“杜姐,我可是大老远请你来了啊,门都不让进?像我这种清纯肥哥,对你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还防着我呀?”

杜玉芬被逗得笑了笑,嗒一声开了门,杜玉芬有点歉意地说:“进来……昨晚喝多了,现在还不清醒……头有点昏……”

说着她把程拐请进门了,一进门就看到客厅茶几上立着倒着的两三个酒瓶子,再看杜玉芬,一直是抿着嘴轻咳着,估计是宿醉的缘故,穿着睡衣又觉得有点不雅,进门坐都没来得及让,就趿拉着拖鞋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房子很小,四五十平方米的样子,不过在三环以内,以现在的市场价算倒也不便宜。屋里很精致,一看就是女人的房间,淡淡的香味,肯定是用了空气清新剂。程拐扩胸一吸,看着房间里几副或英姿飒爽、或娇媚可人的照片,忍不住喟叹道:哟,这叫有车有房、单身娇娘、独守空闺、思春断肠呐……看样子是独身呀,独身倒是独身,就是不知道禁欲不禁欲……程拐想着,一屁股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皮制小沙发,同样很精致的适合这个空间,沙发一旁就扔着昨天搬回来的小箱子,茶几下面的隔断放着一台苹果笔记本,处处看得出人家生活得很精致,连喝晕乎的酒也是低度剑南春,两瓶见底了……程拐扶正了个瓶子,恰恰杜玉芬从卧室里出来,给了个稍等的眼色,又急急忙忙钻进卫生间了。

女人呀,要面子赛过要命的,哗哗的水声响了很久,洗漱打扮的时间等得程拐都不耐烦了,才见到杜玉芬出来。冷水一激,好歹恢复了点儿神采,不过眼睛还是红红的,素面未施妆黛,掩饰不住脸上那份憔悴。这么一大早也不知道怎么招待程拐,杜玉芬拉开冰箱拿了罐饮料,勉强笑笑,递给程拐道:“怎么了?一大早就上门。”

“帅朗让我来的,他说你昨天晚上一定没有休息好……”程拐谑笑着,把玩着饮料罐,杜玉芬刚刚坐下,一听愣了:“知道我没休息好还来打扰?成心是吧?”

“那没办法,他这人就这么不知趣……不过他说你肯定是因为担心没收回的货款休息不好,所以就让我打扰来了。”程拐又道。听了这句,杜玉芬有点气结,明明是好事,却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一样,咬咬嘴唇问着程拐:“那你来什么意思?送钱来了?”

“不,他让我带你走。”

“去哪儿?”

“景区呗,看看今天的景区市场。”

“唉……还有什么可看的,算了,我还是在家待着吧,好好调节调节……”

“杜姐,帅朗说,你要不去,他可不给你钱了……”

“什么?”

杜玉芬三番两次被这个“钱”字调戏得心里忽上忽下,不管怎么说,钱没到手里都有点心虚,或者做着最好的揣度,哪怕少赔点儿,多少给收回点儿货款来,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一个半月工资、几万件提成,再加上从公司还要转出养老保险什么的,这一笔赔得着实不小,李正义肯定不会罢休……本来有点不好意思面对面向帅朗讨债的,不过被程拐这么一激,杜玉芬有点生气了,瞪了瞪程拐道:“大清早的,你们还嫌我不够倒霉,上门调戏我一番是不是?”

“不关我的事,我就一跑腿的……走不走?去迟了可看不上好戏了啊。”程拐起身了,将了一军。

好戏!?杜玉芬一愣,机械地跟着起身了,突然灵光一现,眼睛一睁大,惊讶道:“你们做手脚了?”

“你猜呢?”程拐眼睛一动,回头笑道。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出了这么大事还能这么淡定肯定有问题,再一想昨天也就罗少刚和黄国强气不自胜,这个程胖子拿捏得很稳,再联想这货是个盗版商,一下子杜玉芬气血直往上涌,惊讶、意外、喜悦冲淡了心里的黯然。表情变化如此之丰富,落在程拐眼中,他摸摸鼻子,一只眼笑意盎然,一只眼眯着瞧人,舌头舔着厚嘴唇,就是没吭声,神神秘秘一笑,转身就走,杜玉芬一愣,跟着就出门来了……

“程洋,到底怎么回事?”上车的时候杜玉芬追问道。

“帅朗要给你变个魔术瞧瞧……”程洋还在笑。

“什么魔术?”杜玉芬追问道。

“说出来就不叫魔术了。”程洋没露底。

车行驶了几公里,速度很快,心跳加速,血液循环明显加快,而且看着程洋喜滋滋偷乐的表情,杜玉芬明显感觉事情有转机,又追问:“是不是你们找到货源了……对了,你们都在铁路上混,肯定是铁路运输的,要是跨省串货,他们省代理毫无办法……不对呀?难道这个事你们预见到了?昨天晚上也来不及了呀?”

“猜错了,那多麻烦。”程洋否决了。

“那是怎么回事?”杜玉芬还是没想明白。

“天机不可泄露,泄露了你就没惊喜了,对不对?”程洋神神秘秘,还是不露口风。

越不露,杜玉芬只觉得猫挠痒痒似的越挠越痒,几次追问,程洋都是得意洋洋,只字不吐。于是杜玉芬静下心来,细细揣度着可能是什么情况,想了很多种可能,以帅朗的手法,无非是从别人觉察不到的渠道搞到货,坐稳市场,那是私底下收了飞鹏批发商的货?不可能,批的价格高,到景区就不嫌什么钱了,再说飞鹏肯定卡得很死了,应该不是。

那是用什么办法把李正义收拾了搞到货源了?也不可能,李正义肯定躲都来不及呢,在林鹏飞和帅朗之间,倒向哪一边很容易判断。

那是跨省串货了?这是最可能的一种情况,甚至这种事杜玉芬也想过,跨省从其他省代手里运上几个车皮的货,肯定会让当地的销售商投鼠忌器,只不过事情猝来,已经来不及准备了,而且这个猜测被程洋否决了。

有时候越简单、越平常、越突然的事,就是让你想不通也有点不相信,就像昨天看到全盘崩溃一样,今天杜玉芬照样理解不了怎么着就起死回生了,景区和车站的吞吐量这么大,就是搞得到也不可能在中州搞数千件货吧?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来,路走了一半,杜玉芬又憋不住了,拽着程洋的胳膊急色地问:“程洋,你要把姐急死呀?到底怎么回事?”

“嗯,气色好多了……帅朗说这次肯定把你气得不轻,必须要有一个巨大惊喜才能弥补回来,所以呢,暂且保密喽。”程洋看了杜玉芬一眼,逗着乐子。

“这个死东西,连我也瞒得死死的……等一会儿见着,跟他没完。”杜玉芬亦喜亦嗔地怪着。不过听程洋这么说,问题肯定是解决了,猝来的欣喜把杜玉芬激得黯然俱无,一脸莫名的喜色,怎么看气色也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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