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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口琴只响了一声!

在黑夜里。

猝然响起,又猝然结束,猝然得让人始料不及、肝胆俱裂。

李志勇一愣,手里的车把没握稳,加上淅淅沥沥的秋雨让道路湿滑的缘故,他一下子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所幸小腿撑住了地面,才没有跟车子一起摔倒。

他抬起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但天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黑,而是闪耀着一种晦涩的深灰色。路灯下面,无数细碎的雨丝不辨方向地飞舞着,每一丝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他再一次骑上车座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力气蹬上眼前这一段上坡的路了。这段路不算很陡,但很长,要搁往常,他宁可绕个远也不走这儿,但是今晚不行,因为在路尽头的望月园,有个人正在等他。

他索性推着车慢慢往前走,这辆黑色二六永久自行车还是上大学时买的,工作后每天上下班他都还骑着,结实而耐用。有很多人劝他,这种钢架结构的车子早就过时了,随便一辆新款的铝合金自行车都比它轻巧,可是他舍不得换,像珍重老朋友一样爱护着它。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微胖的身躯再加上“老朋友”沉重的车身,好像一只狗熊拱着巨石上山,再蠢笨也没有了。

黑色胶皮车轮碾压过湿漉漉的地面,粘上了一些彩条和亮片——相距两条街的雕塑公园最近一段时间举办多场温拿演唱会,这些大概是粉丝们散场后随手抛弃的。道路两边的那些小店:福华肥牛城、嘉事堂药店、衣来客服装店和西郊电子市场,好像给他送葬似的,随着他的每一步上行,依次熄灭了灯光。李志勇被这诡异的熄灯方式搞糊涂了,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又左右瞧了瞧,整条大街上莫说人,连一条狗都没有看到。他扬起双下巴,望月园那高台上的汉白玉月牙雕塑就在不远处了。

突然!

口琴声再一次响起,这回,是一串急促而反复的音节,翻来覆去,嘶哑而黏滞,仿佛一个渴望倾诉的人在剧烈的抽泣中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不知为什么,黑夜随着口琴的声音痛苦地颤抖起来,一次次痉挛,一层层阴冷,一步步瑟缩,一点点叵测……

好像是一首很熟悉的流行歌曲的前奏,但就是想不起是哪一首歌了。

然后,一切又沉寂了下来。

原地伫立了很久很久。直到确认口琴不会再一次发出声音,直到回荡在耳鼓里的那些重复的音节彻底消失,直到落雨扑簌簌地把街头巷尾的边边角角冲刷干净,直到整个世界没有一丝刚才那阵悲戚的余音存在过的痕迹,李志勇才像被解除了咒语一般,松了松麻木的小腿,推着自行车,慢慢地来到了望月园的门口。

望月园是一座很小的公园,占地不过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但由于地势的原因——恰恰位于这段上坡路的最顶端——反而成了这个地区的“地标性”建筑。整座公园是石墙环绕的一座丘陵,公园大门是一个石头拱门,朝着正北方向洞开,拱门里面,一排宽大的阶梯直通丘陵顶部,在阶梯尽头的制高点卧着一弯汉白玉月牙,月牙上雕刻着一个长着胡须的人的侧脸,寓意着“月亮公公”。只是这位月亮公公的神情实在古怪,眉毛蹙起老高,浓密的胡须章鱼触手似的张扬着,翘起的嘴角笑得十分诡异,在夜色下活像个生了白癜风的守墓老人。

李志勇把自行车支好,抬脚往台阶上走。登顶之后,也许是太累的缘故,他喘着粗气扶了“月亮公公”一把,汉白玉材质挂着深秋的雨水,两样寒凉扎得他掌心一疼,他赶紧松开手,在另外一侧的袖子上摩挲着,抬眼寻找那个约好在这里等待的人。

这里是望月园的顶部,一座铺着大理石的圆形广场,正中央是半扇下潜式喷水池,不锈钢盖板在夜色里发着幽幽的蓝光,广场的南边拱起一面圆弧的花岗岩墙壁,上面嵌着玻璃钢仿铜的浮雕。李志勇穿过广场,沿着浮雕墙走了一遭,也没找到人。正当他习惯性地做出每次一犯难就揪着自己粗大的鼻头的动作时,突然发现要找的那个人正呆呆地坐在广场外面一张墨绿色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副口琴。雨水在他周身笼起一层银色的光芒。

“香茗!”李志勇一面喊着他的名字,一面向他走了过去。

2

林香茗大概在沉思着什么,听到呼唤,身体竟颤抖了一下,才抬起头,望着李志勇的两道目光既熟悉又陌生,以至于李志勇嘟囔了一句:“是我,咋的?不认识了?”

林香茗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你也不找个地方躲躲雨?”李志勇皱着眉头说,四下里看了看,才发现整个望月园居然连座亭子都没有,事先约在这里见面是自己提议的,没有考虑到下雨的因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雨不大。”林香茗微笑着说。

“走吧走吧,公园南边有个青塔小区,小区里面有家小馆,别看门脸儿不大,菜的味道特别好,我请你到那儿撮一顿——甭跟我说吃过了晚饭那种话,吃过了也再吃点儿,马无夜草不肥嘛!”李志勇一边说一边走下台阶,出了公园,踹起车支子,推车往青塔小区走去。

林香茗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起初都不说话,只听到自行车的链条在链轮上咯嗒咯嗒富有节奏的滑动声。这样的气氛让李志勇有点儿紧张,一不留神,脚踝骨被脚蹬子磕了一下。

“哎哟!”疼得他叫了一声。

“没事吧?”林香茗问。

“没事儿!”虽然挨了磕,但李志勇挺高兴他们之间的沉默被打破,“刚才那口琴,是你吹的?”

林香茗“嗯”了一声。

“好像是什么歌儿的前奏……”李志勇嘀咕道,似乎希望林香茗给他一个答案,但是林香茗一声不吭。

李志勇不禁看了他一眼,那张清俊的脸上毫无表情。

这个人真是一个谜。

李志勇想起了“西郊连环凶杀案”办到一半,当受害者越来越多,案件的侦破工作却一筹莫展的时候,市公安局副局长许瑞龙给专案组组长杜建平打来电话:“我这边有个中国警官大学的大三学生,主修犯罪心理学和行为科学的,给你派过去支援一下。”

杜建平正被案件搞得焦头烂额,累得带状疱疹都复发了,对上级的指示有些不耐烦:“我这边是鸡毛掸子解毛线——要多乱有多乱,您就别往我这儿派实习生啦!”

“什么实习生!”许瑞龙不客气地纠正道,“是支援!”

“支援”到的第一天,直接上了案情分析会。林香茗给专案组全体成员的第一印象特别好,小伙子虽然眉清目秀得像个姑娘,但是十分谦逊,本来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但一看围绕长桌坐着的刑警们都摊开了蓝皮记事本,立刻把电脑收起,从挎包里掏出了纸笔。整个会议过程中他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对屋子里十几杆老烟枪的喷云吐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反感——尽管他自己绝不抽烟。他认真地聆听每一个人的发言,手中的笔几乎不停顿地在纸上沙沙沙地记录着什么,但直到会议结束时他都没有说话。杜建平都快把他忘了,临到散会前才想起这儿还有个副局长派来的呢:“小林,你看你有啥想法没有?”

林香茗摇了摇头。

“别不说话啊,案情分析会就是让大家敞开了说话的!”杜建平笑道,“你是上面派来的‘支援’,就得给我们支援支援嘛。”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笑声。

“我初来乍到的,没有什么经验,这一屋子都是我的师傅,我先跟着大家多学习、多了解。”林香茗笑着说。

散会后,杜建平跟好几个刑警感叹道:“那个小林很懂事,你们多带带他。”又半开玩笑地对李志勇说:“你跟小林学学,看人家比你年轻那么多,却一点儿都不毛躁,有规矩、有眼力见儿。”

李志勇不吭声,心说“这回只怕您是看走眼了”。

十年前的李志勇二十八岁,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了六年,什么苦都吃过,什么苦也都吃得,在刑警队伍里属于“正当年”,按理说应该是领导重点培养的对象,却一直不太入杜建平的眼,甚至给他取了个“狗熊”的外号。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膀大腰圆,而是两个原因:一来他脸不洗头不梳,总是灰不溜丢的模样,平日里耷拉个脑袋,只知道埋头干活,不知道抬头看路;二来他脾气古怪,平时闷闷的,不大爱说话,但是一探讨起案情又死倔死倔的,一旦钻起牛角尖,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纵使杜建平这个顶头上司,他也敢当面顶撞——综合这俩特征,就连李志勇自己也不拒绝“狗熊”这个外号,反正警队里无人没有外号,比起有的男警官外号叫“大嫂”的,自己这个已经好太多了。

不过李志勇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办案喜欢动脑子,偶尔看看《福尔摩斯探案集》,平日里有意锻炼自己的观察能力。比如在这次案情分析会上,他就发现那个一言不发的小林看似“不毛躁、有规矩”,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案情分析会是指围绕某一重案,由牵头侦办的主要领导召集相关警务人员召开的会议。这种会上,不管警衔、职位、年龄,只要是与案件相关的见解,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说什么。因为刑侦工作本身就是用证据和推理对真相的还原,在案件侦破之前没有任何人掌握绝对真理,所以必须坚持言论上的自由和民主,集思广益,如果总担心“顶撞了领导会不会给我小鞋穿”,那就什么正事也别做了。因此,为了某一项证据是否可靠,为了某一个推论是否合理而发生争吵,会上闹得脸红脖子粗是常事,会后谁也不会计较……尽管如此,会议过程中,大家还是会对每个发言者的言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这种点头未必代表着赞同和支持,更多是一种尊重和习惯。

但是林香茗没有。李志勇发现,整个的会议过程中,他确实听得非常专心,但很少对发言者的发言点头——唯一的一次,竟是对自己说的一段话,而那仅仅是自己一个考虑得非常不成熟的突发奇想。

“前面,法医和刑技组的同志们已经总结过了,罪犯的犯罪模式是相同的,就是在受害人用钥匙打开防盗门和房门的一瞬间,用铁榔头出其不意地猛砸后脑,致其昏厥后,抬入房间内实施奸杀。但是大家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犯罪时间——”

杜建平打断他道:“刚才说过了啊,犯罪时间多是在晚上十点之后,对晚归的独居女子下手。”

“我说的犯罪时间,是指罪犯从出现在受害者身后到拿出凶器行凶的时间。”李志勇说着,将投影仪上的幻灯片翻到自己想演示的那几张,“大家来看,这三个犯罪现场,都发生在这种六层以下的旧式板楼里,一个在三层,两个在四层,我实地勘查过,这些板楼都是砖混结构的,楼道灯是那种敏感度非常高的感应灯,那么受害者十点左右回到家,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感应灯一定是亮着的吧?”

同志们都在点头,目光里也都很茫然,没有听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有林香茗眼睛一亮。

李志勇看到了,却装作没看见:“既然感应灯是打开的,那么楼道里应该非常明亮,这种情况下,当罪犯发起袭击的时候,为什么受害者连本能的抵抗动作都没有?”他拿起尸检报告,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你们看,尸检报告上写得很明白,受害者的第一个创口都位于枕部,头皮呈星芒状裂伤,周围有圆形挫伤,从周围向中心逐渐变轻,颅骨呈凹陷状骨折,并有放射性骨裂……可是三个受害者没有一个的手部、胳膊或肩膀上出现抵御伤,一个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事发太突然了,她们被惊吓到了,瞬间失去了抵抗的反应?”杜建平猜测道。

“如果是第一个受害者,这样的猜测还合理,问题在于,当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后,我们立刻通过各个街道、小区的居委会向居民发出了警示,而且调查中得知,第二个受害者因为单身独居,还接到了居委会主任的上门提示,至于第三位受害者,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她们怎么还一点儿警觉都没有?”李志勇再一次将幻灯片翻回犯罪现场那里,“大家再来看看案发的楼道,这种老楼的楼道台阶比较多,而且楼梯拐角处的空间不是堆着坛子罐子,就是放着自行车,藏不住什么人,罪犯就算发动突然袭击,无论是从下面一层冲上来,还是从上面一层冲下来,受害人都有一个时间档可以用来抵御,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被大家忽视了的那个‘犯罪时间’。”

有个刑警提出:“感应灯都有一个限定时间,假如罪犯是趁感应灯灭掉的时候,脱掉鞋,穿着袜子上下台阶,对受害者发起袭击呢?”

“且不说这种老楼的防盗门和房门,由于门框变形等原因,开合时都有很大的声音,足以‘唤醒’感应灯,更何况我们开门时,假如楼道突然变黑,都会习惯性地跺一下脚让灯重新亮起来,以保证钥匙能插进锁眼儿。当然,最重要的是,刑技的同志提取到的犯罪嫌疑人留在楼道里的鞋印是连贯的,不存在脱掉鞋、穿着袜子去袭击的可能。”李志勇说。

旁边的一位刑技同志补充道:“这些鞋印证明,罪犯大都是从楼门外面尾随着受害者上楼,然后实施犯罪的。另外我们观察到,罪犯上楼的足迹在快要接近受害者的时候,并没有突然变尖、变窄,也没有留痕加重、步幅变长等情况,这就说明他并非冲上去袭击受害者,而是很正常地走上楼——”

“这也就再一次表明,受害者很可能是见到了罪犯,而罪犯是让她可以安心的熟人,这样她才放松了警惕。”李志勇说。

就在这时,李志勇看到林香茗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点头,让李志勇心中感到一丝惊喜。

“晚上十点,感应灯照亮的楼道,罪犯接近受害者,受害者看到了却毫无警惕,因为是可以安心的熟人……这也许就是受害者被杀的原因,不灭口就存在着被指证的危险。”杜建平自言自语地叨咕了几句,抬头望着李志勇,“按照你的推论,侦查方向有什么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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