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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可不认识什么叫做山下典子的人。智美一边思忖着,一边拆开蓝底印花的信封,只见信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巧圆润的字迹。
——嗯?难道是那个典子?
智美有些焦急地展信读了起来。
这封信果然是老朋友长谷川典子寄来的。
“智美,好久不见了,你好吗?我让大家操了好些时候的心,这回总算当上新娘了。这一路走来起起伏伏的,我也算是历尽波折了。
“正当我即将坠入三十岁这道深渊时,这个名叫山下昌章的人解救了我。他是新人,比我大一岁,是公司的同事,这也算是职场婚姻吧。
“智美你也清楚吧,我的理想对象应该长得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肌肤光滑,呈巧克力色,不生粉刺。肩膀宽阔,臀部结实,体格像运动员一样高大魁梧。山下昌章却连这十分之一的条件都不符合。是朋友介绍我跟他认识的,说是人很老实。他的身材倒也强壮,做丈夫算是合格了。只是他喜欢收集蝴蝶标本,这可真叫我伤脑筋呢。两居室的小房间都叫这些让人看了心里不痛快的标本盒占满了,里面还尽是些飞蛾似的玩意儿。前阵子,我已经和他说好了,日子难过,你这个兴趣价值不菲,还是适可而止吧。说真的,我们这儿的物价可一点也不低呢。
“智美你过得怎么样?肯定正在有条不紊地扮演着职业女性的角色吧。我也知道你忙,不过如果抽得出空来,还请到我家来玩。
“又及:我们也花不起那个钱,连婚礼都没办。随信附上合影一张。”
——哼,什么叫做有条不紊地扮演着职业女性的角色?你是想说我是个老也嫁不出去的女人吧。
把信连读两遍以后,智美在心里狠狠地抱怨道。然而她却并未感到丝毫不快。两人从学生时代起就常这么互相取笑着闹着玩儿,早就习惯了。
两人同是东京某短期大学的学生。智美家住玉县,每天花大约一个半小时来校上课;而出生于石川县的典子则在东京租房住下。因此,每当智美在市里玩得太晚回不了家时,就到典子那里借宿。
毕业后,智美在一家小出版社找到了工作,开始独自一人在东京生活。典子则因反感东京巨大的生活压力,回到老家,在她父亲工作的公司上班。
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智美心想。大约在三年前,典子因公来到东京,便约了几个朋友聚了一次。那个时候,尚未结婚的只剩下典子和智美了,有两位朋友甚至早已当上了母亲。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智美和典子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而别的朋友尽在吹嘘自己的丈夫孩子,无趣得很。
那个典子,也终于结婚了。
——嘿嘿,这也算是水到渠成了吧?
智美叹了口气,朝信封中看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照片。看典子在信上的描述,对丈夫的长相有诸多不满,但说不定是个帅哥呢。智美心中怦怦直跳,取出照片,只见上面有一男一女。男的虽然说不上英俊,但身材高大挺拔,正眯缝着眼睛微微含笑,显得很是温柔可亲。
——典子啊,这不是挺好的嘛。
智美心想,又将视线移向照片上的女子,却突然“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这,这是怎么搞的?”
照片上的人不是典子。身材和发型虽然相似,脸庞却迥然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
智美凑近细看。照片上的人影颇为清晰,两人依偎在一起,看背景是在金泽城拍的。
——不对,这不是典子。这家伙,怎么给我寄这样一张照片过来?
智美把信和照片摆在面前苦心思索,却怎么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难道是一时没留神拿错照片了?但典子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犯下这样的错误。
智美越想越觉得不对,终于忍不住拿起了桌上的无线电话。现在是晚上十点,这会儿打电话还算不上太过失礼吧。
她照着信尾附的号码拨了过去。等待电话接通时,一个念头忽然浮上脑际——难道这是典子整容之后的结果?倘若真是如此,问得太紧也不妥当。
这不可能,智美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典子算是个美人,根本没有整容的必要;就算整容,也绝不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拨号音响了两三声。智美等着电话那端传来典子那明朗的声音,然而却始终无人接听。
——大概是出去了吧?
买个留言电话多好啊,智美嘟囔着放下听筒。
次日,智美一从公司下班便给典子打电话,却依旧无人接听。
随后的两天,智美猜想典子可能老是在晚间外出,便在白天偷偷地从公司打电话过去。然而,依然如石沉大海一般。
智美担心起来。电话没人接倒还有情可原,可照片一事却着实令人毛骨悚然,百思不得其解。
她想和典子的娘家联系一下,问问情况,却又不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
——啊,真伤脑筋,这可如何是好呢?
智美又把信读了一遍,在“如果抽得出空来,还请到我家来玩”这行文字上注目良久。
——事已至此,我就走一趟算了。只可惜这会儿不是旅游的好时节。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历。明天是九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2
智美从羽田机场乘飞机至小松机场,再从小松车站乘电车到达了金泽,全程不过花费一个半小时而已。这倒是一条极为适合单身女性的旅行路线呢,智美暗自思忖。她在学生时代也曾独自来过这里。当时,沿途常有青年男子前来搭讪。有些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一些“你从哪儿来呀?”“你是一个人吗?”之类不着边际的问题。也有人比较露骨,直接邀请她一起玩,还想让她上自己的车。甚至还有人说“我知道五木宽之<a id="z1" href="#bz1">[1]</a> 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不如带你去转转吧”之类的,惹得智美忍俊不禁,真想回说一句:你又不是早稻田大学的学生,跟五木宽之扯得上什么关系?却又忍了下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什么兴趣。”便一口回绝了。话中之意其实是,我对你这个人也没兴趣呢。智美至今仍依稀记得那男子惨遭拒绝的可怜相。
到达金泽车站时刚过十点。要是在往常,这该是取稿的时间呐,智美心想。昨天深夜她给社长家打电话,提出要休几天假。光头社长似乎很少能在公司以外的场合和年轻女性说上话,非常兴奋,“好嘞好嘞”地答应得十分爽快。
这会儿就去旅馆办理入住手续似乎稍嫌早了一些,智美便将行李塞进投币式行李存放柜中,向出租车扬招点走去。“我想去这个地方。”她说,把信上的地址给司机看。“这是在玄光院旁边吧。”司机说。智美也不清楚,随意答应了一声。
铺设美观的大道笔直向前延展,道路两侧高楼林立,行人的打扮也与东京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在这里经常能与神社和古代武士家的宅院等名胜邂逅。智美虽然很想趁便好好游览一下,却还是决定先去典子家拜访。
从犀川<a id="z2" href="#bz2">[2]</a> 边上驶过,又在狭窄的坡道上曲曲折折地行驶了数分钟后,出租车放缓了速度。
“就是这附近了。”
“那就在这里停下吧。”
智美下了车,朝四下望了望,只见周围都是古旧的木制建筑。一名中年妇女正在家门口晾晒衣物,智美礼貌地微笑着上前问路。
虽然中年妇女解释得含混不清,智美还是顺利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座二层公寓楼,每层各有四户住家。房子似乎是新造的,墙壁白得耀眼,但在传统日式建筑的包围下,还是显得颇为简朴典雅。
典子夫妇的家在二楼最靠里侧的位置,门牌上刻着“山下昌章 典子”的字样。智美连揿两次门铃,只听屋内传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却不见有人出来应门。
——真的不在家吗?
智美查看了一下信箱,并没有报纸堆积。这大概是因为主人要长期外出,所以事先和邮递员打好招呼的缘故吧。又或许是两人刚刚喜结良缘,还没来得及订报呢。
智美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忽然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她回身望去,只见一名身材消瘦的男子走上台阶。他身着合体的深藏青色西装,梳着一丝不乱的中分头,很有旧时银行家的派头。
男子朝智美瞥了一眼,便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典子夫妇家隔壁的房门。
“你好。”
智美出声招呼道。男子握着门把手朝她望了望。
“什么事?”
“请问您是住在这里吗?”
“是啊。”
男子的神色颇为警惕。智美大着胆子问:
“您知道住在这里的夫妇到哪里去了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男子粗鲁地回答。智美还是不死心,又问:
“那么您与这对夫妇见过面吗?”
男子的右颊猛然抽动了一下。
“这个嘛,他们刚搬来的时候到我家来打过招呼。”
“是这两个人吗?”
智美把那张照片从包里拿出来递给男子。他瞅了一眼便道:“是啊,没错。”
“请您仔细看看,应该不是这个女人吧?”
“你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的表情变得十分凶恶起来。
“没什么。那个……打扰您了,真是对不起。”
男子走进屋里,粗暴地把门关上。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典子啊,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智美茫然地走下楼梯。恰在此时,一块写着“招租 河原房地产公司敬请致电×××”的告示牌进入她的眼帘。
3
这家房地产公司坐落在面向犀川的大道上。玻璃窗上也与别处一样贴满了房屋介绍广告。
架着眼镜的中年老板听智美讲述了自己访友不遇,又无从知晓其他联系方式的遭遇,颇为同情地替智美调出了山下夫妇的资料。按规矩自然是不能随意向外人泄露业主资料的,但老板似乎正闲来无事,意外地亲切。
他很快就帮智美查到了山下昌章的单位,以及作为购房担保人的典子父亲的住址。据老板说,昌章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智美心想,不用伺候公婆的婚姻还真是不赖呢。
为了谨慎起见,智美又向老板询问是否与山下夫妇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