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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曼芳深夜来到葛会元家,告诉葛会元,刚才曲县长也去找了她,也跟她谈到黄江北关于刹车管的“批条”一事,要她说服葛总,尽快地把那份批条交给中央工作组,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否则,死了那么些孩子,无论是上边的人,还是章台市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田曼芳还小心翼翼地问:“您把这批条交出去了?”
葛会元冷笑:“他们要拿它打倒黄江北。黄江北倒了,这些大人先生们就清白了,哈哈,真妙。黄江北倒了他们就清白了,哈哈,哈哈。妙,太妙了。”
“您准备怎么办?”田曼芳小心翼翼地问。
葛会元大睁双眼:“田曼芳,黄江北这个人有他让人讨厌的地方,他太想当官,但这也难怪他,不当官真是什么事也办不成啊。而且他当官有一点好,他不贪,他如一轮朗朗明月,心可鉴照天地。纵观古今中外几千年历史,当官的不贪,这实在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大的幸运……”
“但他的确给了您一个批条,让您接受那批劣质刹车管……”葛会元跳了起来:“没有!”一直在另一个屋里注意地听着他俩谈话的卢华这时也忍不住冲出来劝老葛。葛会元涨红了脸还是叫:“没有!”没想小妹突然冲到葛会元的卧室里,不一会儿,拿着黄江北的那个批条跑了出来,说:“这是我昨天替您收拾房间找到的。”
葛会元忙上前去夺,卢华一边护着小妹,一边对葛会元说:“会元,这可是二三十条人命啊。”
葛会元疯了似的大叫:“松手!你们想把它交出去?你们愿意让那些人杀了黄江北?”
田曼芳一时也慌了手脚:“卢姐,您松手。小妹,给你爸沏杯茶……”小妹由于过度的意外和紧张,沏茶时,手一直在抖个不停。
田曼芳把小妹搂在自己怀里,竭力让自己也平静下来,然后对葛会元说:“葛总,您喝口茶。您和我,还有卢姐,还有平平、小妹,我们都不愿那些人借这件事搞倒黄市长。这是真心的。黄市长他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但正如您说的,他不贪,他心里有老百姓。他能干,章台需要这样一位父母官。但我们同样不愿意您为这样一件事毁了您清白的一生。您一生已经够坎坷的了。您还有卢姐,还有这一大家子人。现在中央已经在过问章台的问题,你们都还有好日子在后头,所以我来跟您商量,能不能让我来承担这件事的责任……”葛会元一怔。田曼芳没等葛总开口,就接着平静地往下说道:“您听我说。我不是个好人,在田卫明挪用公款这件事情上,我起过很坏的作用,没有刹车管这件事,我也要完。您以前说过,多给章台留下一个干净的人,这比什么都好。所以,我求您把这批条烧了,让我来承担这个责任,也算我最后为章台、为咱们万方做一件好事……”说着,田曼芳竟哽咽了。葛会元呆了一会儿,又慢慢低下头去。
田曼芳用自己满是冷汗的手,紧紧拉住葛会元那双一直在战栗的手,恳求道:“葛总……别犹豫了……时间紧迫……”葛会元还是不作声。许久,大约总有七八分钟吧,他突然提出要单独和田曼芳谈个事。卢华和小妹犹豫了一下,走了。小妹故意让门留了个缝儿。但一向不拘小节的葛会元,这回却精细地觉察了小女儿的这点“小花招”,走过去用力把门撞死了,还“咔”的一下,把门锁也上上了。以后,门里静了片刻,便听到葛会元急促促地开始向田曼芳叙述起什么来,还听到他俩短促地议论了一会儿,好像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十分钟后,门开了,田曼芳走了出来,脸色十分沉重,她简短地安慰了一下卢华和小妹,就匆匆走了。
当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夜晚快要过去的时候,黄江北家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这子夜过后天亮之前的电话铃声听起来格外地惊心动魄。为车祸事件善后,几乎是刚进家门、刚在沙发上躺下、连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上的黄江北浑身一颤,忙折起身抓起电话。电话是小妹打来的,她找她爸爸葛总。葛总对家里人说去黄市长家。黄江北忙说葛总根本没上他这儿来过。卢华忙从小妹手里拿过电话,着急地补充道:“他说他去看你,都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一直到现在还没见他回来。”黄江北心里一紧,一种极不祥的预感袭来,这使他浑身立刻战栗起来。他忙劝卢华:“您别急,我马上就过来。”于是他拿起依然还在门背后滴水的雨衣,叫通了市政府小车班的电话。等他赶到葛老师家,卢华在门口已经等了他好大一会儿了。
卢华说:“田曼芳走了以后,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让进。后来我想去劝他休息,才发觉书房门是开着的,他不见了……桌上留着一个条儿,说是去看您了……”黄江北忙走进葛会元的书房。
书桌上有一幅墨色淋漓、显然是刚写不久的真草条幅,上面写着“苍天在上”四个斗方大字。黄江北的眼眶一下湿润了起来。
卢华说:“老葛出走前,除了写了这个条幅外,还把你给他的那批条烧了……”随着卢华的指引,黄江北看到在书桌的一角的烟灰缸里的确有一大片纸灰。在烟灰缸旁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信封。
黄江北问:“他跟田曼芳说了什么?”
卢华说:“他把门关死了单独跟她谈的。”
黄江北安抚道:“师母,您别急,葛老师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卢华呜咽道:“他会出事的……我一直瞒着你们。他身体早垮了,精神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早就受不了了……是我不让他往外说他的病情……是我害了他……”黄江北的眼圈即刻也红了,他默默地站了一小会儿,把卢华交给小妹照看,就去找田曼芳打听情况。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让小妹赶紧把平平叫回来照顾卢华。小妹说,刚给姐姐那儿打了电话,房里没人接电话。还给小旅馆营业室打了电话,回话说,她和一些人,匆匆忙忙地坐车走了,没留下去向。黄江北只得关照小妹,不要离开家,暂时不要去瞎张扬,他会尽最大努力寻找葛老师的。说不定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回来了。说着,他急急忙忙地下楼去。刚出楼门,只见一辆小车明晃晃地开着车灯,直扑这儿而来。待它稍稍走近了一看,竟是田曼芳那辆蓝色的马自达。
果然是田曼芳。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郑彦章和葛平。田曼芳在听葛总跟她谈了那个“重大”情况后,觉得问题复杂了,自己一时拿不准主意,想来想去,还是去找了郑彦章。郑彦章还没等田曼芳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叫道:“快走,快去找葛老头儿!要出事!”但还是晚了一步。
田曼芳说,葛会元告诉她,真正要为刹车管事件负责的,认真计较起来,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万方的总经理,直接给生产流水线上下达使用这种刹车管命令的人;另一个是田副省长。
接到黄江北的信以后,葛会元很伤心。他能理解自己这个当年的学生急于让万方出成品车的心情。但他不能理解江北居然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为自己做一件“重大政绩”。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学生,过去没这个“毛病”。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热衷于不该有的“政绩”。如果“政绩”只能替为官的头上制造光圈而不能为老百姓谋福,何为“政绩”?这样的“政绩”一点点积多了,哪有不出事的?从来不敢对抗上级的他,那天却决定要做一回不听话的人。他把黄江北的信往抽屉里一锁,想好了,不管他什么市长不市长,决不采用那个非常不保险的刹车管。他甚至想着还要把江北找到家里来好好地“骂”一顿。江北做学生时,他都没舍得好好地骂过他,但现在得骂了,不能再惯他这些毛病了。曲县长后来一天打过八次电话给他,他也都红着脸顶住了。如果后来不是他……田副省长亲自打电话来干预,他本来是要做一回真正的总经理的。后来,他就接到了那个田副省长的电话……这件事,后来中央工作组查实:曲县长见葛老头儿顽固地顶着不用他的刹车管,连黄江北的亲笔信也不管用,急了,就找了田副省长,逼田出面,向葛施加压力。十分聪明的田当然不想掺和这种事,但曲这一回却死咬住田不放,因为这件事跟曲某人老家的利益关系太大,也跟他本人的关系太大:他眼看就要离休,离下来后,设在老家的这个刹车管厂就是他后半世的“小金库”,等闲了得!于是他“威胁”田,要他一定向葛施加压力。区区一个小县长怎么敢威胁副省长?这里牵涉田借钱去上海、深圳炒股的事。田这些事,全由曲帮着经手,个中内幕,他全清楚。他拿这件事威胁田,田只有“屈服”。田明白,儿子的问题再大,也只是儿子的问题,但自己这一百多万的事,就足以使他身败名裂、身陷囹圄。也许,因为他是个副省级干部,能饶他一死;也许,正因为他是个副省级干部而要他一死,以警天下人、警天下的副省级干部。他只得给葛会元打电话,甚至还说了这样的话:“要真出了事,我来负责,你老葛就别操这心了。”让我别操这心了?这话里还藏着什么意思?葛会元忐忑不安。实在顶不住了,他毕竟只是个“葛会元”啊。
现在的问题是,葛会元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是听了田副省长的话才下令使用了这批刹车管的。而田的人现在却四处活动,到处张扬散布葛会元是根据黄江北的指令,才使用了这操蛋的刹车管,害死梨树沟二三十名教员学生。是我软弱,是我无能,是我害死了那些孩子,又让江北陷入无以复加的劫难之中。我是一切事故的罪魁祸首,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我来承担,我……
听田曼芳说到这儿,黄江北明白,葛老师是肯定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