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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休息日,他们不在办公室,不好找。这样吧,你下楼往右走,过去五百米左右靠左手有栋宿舍,外面爬满了爬山虎。院长住在那里,你问问就知道了。”

朱怀镜谢了那人,又问:“请问你们院长贵姓?”

那人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神望望朱怀镜,才一字一顿地说:“院长叫汪一洲!”那人说完转身走了。朱怀镜这才明白那人刚才眼神的意思是觉得他太没见识,连汪一洲都不知道。汪一洲在荆都可谓是大名鼎鼎,著名金石家、画家。朱怀镜当然知道汪一洲,只是在他的心目中,文化界的名流同世俗的官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从来没有把汪一洲同什么院长联系在一起。上次同李明溪一道举办画展的就有汪一洲,朱怀镜看那汪一洲不过就是对李明溪心存嫉妒的一位老画家而已。

朱怀镜同玉琴很快就找到了汪一洲的宿舍,按了门铃。门是双层的,铁门里面是木门。木门开了一条缝,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隔着铁门探出半个脑袋打量,问:“请问找谁?”朱怀镜很礼貌地说:“请问你是汪院长吗?”老者没有答话,只问:“请问你两位是谁?有什么事?”朱怀镜说:“我们是李明溪的朋友,想了解一下李明溪的情况。”老者不太情愿,说:“今天……这样吧,你两位去找一下楼下的周副院长好吗?”朱怀镜只好掏出名片递过去,说:“我们只想耽搁你几分钟,大概了解一下就行了。”老者眯着眼睛看了名片,脸色就客气些了,开了门,请两位进去坐。

“我是汪一洲。”汪一洲招呼两位坐下,要去倒茶。朱怀镜说不用倒茶了,不要客气,坐坐就走。汪一洲仍倒了茶,放在两人前面的茶几上,说:“李明溪是个怪人。我没想到他还有朋友,还是市政府的朋友。”

朱怀镜问:“我去了他的宿舍,有位老师说他疯了,是真的吗?”

汪一洲摇摇头,叹了一声,说:“是真的。我们前天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了。李明溪这人平时就太怪僻了,从不与人交往,把自己幽闭起来,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又固执,听不得任何人的意见。又傲慢,同事们他谁都瞧不起,总是抬着头来来去去。同事们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活状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庭状况。他特别是最近几个月,整个人就像幽灵似的飘来飘去,又不知道早晚,不知道冷热,不知饥渴。每次上课都要学生去叫他,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课。这几天状态更糟了,日里夜里不停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有人专门观察过他,说他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总像怕人跟踪似的,缩头缩脑,走几步一回头,贼虚虚的。有些女生见了他都怕,躲都躲不及。我在这以前找他谈过几次,想开导他。但都是我一个人说,他望都不望我。朱处长,我有责任啊,政治思想工作没做好。”

“哪里啊,汪院长不必这样,他要害疯病,别人再开导也是没有用的。”朱怀镜觉得好笑,心想一个人要疯了,同思想政治工作有什么关系?真是不论怎么有慧心的人,一沾官气,说话就牛头不对马嘴了。朱怀镜自己是官场中人,这些话听官场人说说倒还顺耳,出自一位画家之口就有些不是味道了。“真没想到他会疯。我平时只知道他这人怪,与众不同,没想到会这样。前不久,雅致堂的卜未之老先生过世,我同李明溪一道去了,他还写了副很不错的挽联哩。”

汪一洲笑道:“李明溪同卜未之也熟?那也是个老疯子。他一个裱画的,不过就是个匠人,却对画坛指手画脚,任意臧否。”

朱怀镜听着很是尴尬,笑道:“画我不懂,没有发言权。”他同汪一洲说了这一会儿话,心里就不太喜欢这人,不想多坐了。汪一洲却还有说话的意思,道:“朱处长,高校日子不好过啊,经费紧张,教师的医药费都保证不了。像李明溪这样,一人住院,要用掉好些人的医药费指标。我这院长不好当啊。”朱怀镜知道麻烦来了,说:“你这学院是中央财政负担的,市里顾不过来啊。”汪一洲却笑道:“也希望市政府关心关心啊。”朱怀镜怕这人难缠,就直说了:“汪院长,你可以向市政府打报告。我可以帮你递递报告,这个倒可以做得到。”汪一洲忙拱手表示感谢。朱怀镜先站了起来,免得再自找麻烦,然后说:“打搅汪院长了。我们现在就去精神病医院看望一下李明溪。我这朋友在荆都无亲无故,还望你多多关心啊。”汪一洲点头说:“自然自然,这也是我的责任啊。”

两人上了车,玉琴说:“这位汪院长说话好不中听。还是个见人缠,头次见面,他就开口问你要钱了。”玉琴忍不住一笑,“他哪里知道,这位朱大处长身上除了皮和肉,就只有骨头了,哪有钱给他?”朱怀镜自嘲道:“是啊,市政府一个小小处长,有什么权?兵头将尾。不过,这汪一洲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向我汇报。有些人是汇报有瘾,见了政府的人就要汇报几句。正是俗话说的,见了庙门就磕头。”

到了精神病医院,简单办了探视手续,两人随医务人员去了病房。朱怀镜平生第一次到精神病医院,见这里的病房几乎同牢房差不多,铁门铁窗,寒气森森。这间病房里有六张病床,床上的病人或坐或躺,见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如见不祥,抖抖索索,有的竟钻进被子里去了。病人都穿着白底蓝条号衣,朱怀镜看得眼花,一时看不清李明溪是哪一位。医生指一下最里面背朝里躺着的那位。朱怀镜问可不可以进去。医生说行,但得让他陪着。玉琴望着朱怀镜,有些害怕的样子。朱怀镜说没关系的,有医生在一起,这些人不会胡闹的。于是医生走前面,朱怀镜同玉琴紧随其后。玉琴到底有些紧张,死死抓着朱怀镜的手。

“明溪,明溪……”朱怀镜叫道,李明溪却纹丝不动。朱怀镜便伸手将李明溪的身子扳了过来,“明溪,我是怀镜呀!我看你来了。”

李明溪目光痴呆,不知道望人,只死瞪着天花板。朱怀镜拉起李明溪的手摇了摇,伏下身子望着他的眼睛说:“明溪,明溪,我是怀镜,朱怀镜,你的朋友。你没事的,你好好休息休息就会好的。”

“怀镜?”李明溪像是突然清醒了,“怀镜?快帮帮我。汪一洲对公安局说我疯了,把我关监狱里来了。他陷害我,我怎么会疯?我李明溪何等人物?怎么会疯?他才疯哩!汪一洲是疯子。快快,我这里有份状子,你把我带出去,送到北京去。我一定要告倒汪一洲。”李明溪说着就爬了起来,在枕头下面,床铺下面乱翻一气。翻了好一会儿,李明溪歪起了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颓丧地耷下脑袋。医生扶着李明溪躺下,示意两位出去。

出了病房,医生说:“这个病人从进来那天起就是这个症状,时不时又东翻西翻说要找状子,要告谁告谁。”

朱怀镜问:“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医生觉得这话问得奇怪,笑了起来,“这会有假?你不看见了他的表现?什么公安局呀、监狱呀、告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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