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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一百五十米,八十七街出口下辅路。”
他冷不防探身越过前方座位,戴着手套的手绕过我的腰,一把抢走手机。
“你的密码是多少,贾森?”见我不吭声,他又说,“等等,我敢打赌我猜得到。出生月份年份颠倒过来,对不对?我们试试……三、七、二、一。对啦。”
我用一只手将方向盘打直,重新转回慢车道,另一只手则往下伸向手机,准备点击“发送”键。
我从后视镜看见手机的光照亮他的面具。
“你在干吗,贾森?”
他读着被他拦截没能发送的短信:“‘普拉斯基一四零零拨打九一一’,你这个坏孩子。”
我本能反应,手一歪便拐进快车道。
我转下州际公路的辅路。
枪口用力顶我的后脑勺。
GPS说:“左转八十七街,继续向东行驶六点一公里。”
我又偷偷放下手,重新键入密码,开始写下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条短信。我的食指笨拙地点击键盘,由于自动选字功能不断搅局,每个字总得试两三次才能打对。
我们驶进了芝加哥南区,穿过一个我们没有理由涉足的街区。
该死。
经过一排又一排组合屋、一栋栋计划住宅公寓。
待机时限到了,屏幕自动锁定,瞬间变黑。
空荡荡的公园,里面有生锈的秋千和没有网的篮球框。
“前方三公里,八十七街出口下辅路。”
一间间入夜后上了锁并拉下铁门的店家。帮派的涂鸦到处可见。
我又重新用两手握住方向盘。
他问道:“你叫她丹妮或丹妮拉?”
触屏变暗了。我往下伸手按了开关键,滑一下屏幕,输入四位密码,再点一下绿色“短信”图标。最上面便是丹妮拉发的短信,我打开对话记录时,后座的绑架者动了动身子。
我喉咙一紧。内心里,愤怒、恐惧与无助感油然而生。
我重新集中注意力开车,心里一面在想不知道后座看不看得到手机屏幕的光。
“贾森,我在问你。”
丹妮:你迷路了吗?:)1分钟前
“去死吧。”
丹妮:快回家我们<b>饿死了!</b>2分钟前
他凑上前来,话语随着热热的气息送进我耳里。“你不会想跟我一起死的。我会让你受到你这辈子没受过的伤害,让你尝到你想都想不到的痛苦。你都怎么叫她?”
丹妮:晚餐上桌了。2分钟前
我咬牙切齿地说:“丹妮拉。”
有一通来自“丹妮”的未接电话和三条短信:
“从没叫过丹妮?你手机上不是这么写的吗?”
趁着导航语音更新下一个转弯的距离,我往下偷瞄一眼手机。
我真想让车子提速翻车,两人同归于尽。
好不容易掏出手机后,我将它正面朝上放在腿上,手重新握住方向盘。
我说:“很少。她不喜欢。”
我一点一点慢慢把它挖出来,每碰到布料褶皱处,橡胶套子就会被卡住。这时候,我两指指尖感觉到震动——有电话进来。
“购物袋里面是什么?”
我再次慢慢让左手离开方向盘,偷偷将手伸进卡其裤口袋。手机放得很深,只能勉强用食指和中指碰到,费了好大力气才用两指夹住。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怎么叫她?”
那个电脑语音打破静默:“前方六点九公里,八十七街出口下辅路。”
“袋子里是什么?”
我将手放回方向盘。
“冰激凌。”
他未置一词。
“你们的家庭之夜,对吧?”
我往后视镜瞄一眼,可惜太暗了,只能看见一点点苍白无血色的面具。我冒险做了个试验,将左手从方向盘放下来搁在腿上,数到十。
“对。”
我已离开家一小时多一点,无疑是丹妮拉想问我人在哪。迟回家十五分钟,而我一向准时。
我从后视镜看见他在我的手机上打字。
我看到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分。
“你在写什么?”我问道。
他忘了拿走我的手机。
他没有回答。
然后又一条。
此时已离开贫民区,驶过一片不毛之地,感觉甚至不像芝加哥,呈现市区轮廓的天际线也只剩远方地平线上的一抹微光。房屋只剩断壁残垣,一片漆黑,毫无生气。到处早已荒废。
接着又一条。
我们越过一条河,正前方是密歇根湖,以一大片漆黑湖水终结这片都市荒野,倒也恰当。
我感觉到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
仿佛已来到世界尽头。
我头一次察觉他的声音有点耳熟。我怎么也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过,但我们确实见过。我敢肯定。
也许是我的世界尽头。
“你说得越多,对你越不利。”
“右转普拉斯基道,向南行驶八百米后到达目的地。”
我壮起胆子问:“我以前得罪过你吗?还是得罪过你的老板?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想从……”
他咯咯窃笑。“哇,你和老婆有得吵了。”我两手紧紧掐住方向盘。“贾森,今晚和你一起喝威士忌的那个男人是谁?我从外面看不清楚。”
天际线在侧面后视镜中逐渐缩小,越来越远,就像一道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海岸线。
此时来到芝加哥与印第安纳边界地带,四下黑漆漆。
我对待学生,哪怕是成绩最差的,向来除了尊重还是尊重。被我打不及格分数的那些人都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在乎,绝对没有人能指责我毁了他们的人生。我甚至会故意放宽标准,让学生及格。
我们经过一片铁路调车场与工厂废墟。
我只是一个在学校教书的原子物理学者。
“贾森。”
我从未有意地误解、伤害过任何人,至少不会造成现在被迫开着一辆林肯领航员还被枪抵在脑后的结果。
“他叫瑞安·霍尔德,是我……”
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人发生肢体冲突是在六年级,有个同学用牛奶从背后泼湿我的衬衫,我就朝他鼻子揍了一拳。
“你以前的室友。”
当然了,我偶尔会在开车时向人比中指,但在芝加哥难免嘛。
“你怎么知道?”
我从未遭拘捕,从未犯过罪。从未和另一个男人的老婆上过床。
“你们俩感情好吗?你的联络人里面没他的名字。”
我并不富有。除了对我和我心爱的人之外,我这个人一文不值。
“不算好。你怎么……”
是什么举动呢?
“我对你几乎了如指掌,贾森。也可以说我专攻你的生平。”
GPS里有我的住址,因此这不是偶然的遭遇。这人一直在跟踪我,他认识我。由此可知,是我的某个举动导致这项结果。
“你是谁?”
在惊恐难当之际,我的心思飞速运转着,拼命想理出一点头绪。
“前方一百五十米,即将到达目的地。”
州际公路绕过市区西侧边缘,威利斯大楼和它周边那群较低矮的摩天大楼,在夜色中发出祥和温暖的光芒。
“你<b>是</b>谁?”
我蓦然想到,倘若真能活下来,也将以一种新的体悟过完下半辈子:我们离开这个人世和来到人世是一样的,孤孤单单、一无所有。我很害怕,我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需要丹妮拉或査理或是任何人,但是谁也帮不上忙。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正在经历些什么。
他没回答,但我的注意力渐渐从他身上移开,转而专注于四周越来越荒凉的景象。
往南的车辆不多,让我得以将时速固定在一百一十公里。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停冒汗,心里一再嘀咕:<b>我今晚要死了吗?</b>
柏油路面在SUV前照灯底下往后滑动。后头一片空荡荡。前面空荡荡一片。
GPS导航系统指引我们往东穿过洛根广场上的肯尼迪快速路,那平板的女声指示我:“三十米后右转,然后继续直行十五点七公里。”
左边稍远处是湖水,右边有许多废弃仓库。
我加速驶过十字路口。
“到达目的地。”
“绿灯了,贾森。”
我将车停在路中央。
我很想大声喊他,让他知道我遇上麻烦了,我需要……
他说:“入口就在正前方左手边。”
红灯亮了,我在住处附近的酒吧前停下,透过副驾驶座的深色车窗,看见店门依旧敞开。我瞥见酒保马特,还有夹在人群中的老同学瑞安,此时的他仍坐在高脚椅上,但已转身背对吧台,手肘凭靠在磨损的木板上,对那群研究生说着什么。说不定他正讲起大学老室友令人惊骇的失败经验,并以此告诫学生,而他们也听得入迷。
车灯掠过一道三米高、摇摇欲坠的围墙,顶端还有生锈的有刺铁丝。栅门半敞,一度用来拴门的铁链已被剪断,盘绕成圈躺在路边杂草丛。
开车经过我住的那一区时,我不禁想到这会不会是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