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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有些震惊,过后便是释然。他所识女子多半是刻意相信美好、勾勒美好、并沉浸美好之人。而张爱玲竟将此等佳话轻易破坏,或许也正因如此,她笔下的小说才会那般真实,真实得让人心疼,真实得不与世同。
后来,胡兰成又提起张家的旧事。说张爱玲的祖父与李鸿章的女儿相结连理之事,曾被写入《孽海花》,是十分有名的佳话。张爱玲则未作回应,而是将祖母所做的诗文抄予胡兰成看,并告知《孽海花》中的“李鸿章千金擅诗”只不过是为了文学效果的夸张之说,其上记载的诗文是经祖父张佩纶更改之后的。关于祖母是“才女”一说就也并非真实。
谈到激动处,张爱玲又向他提起,在不久前他入狱之时,自己同苏青曾为他向周佛海奔走求情之事。胡兰成听后,觉得幼稚可笑,政治哪会同她所想那般浅显简单,但又觉得她甚是可爱,因为纯粹所以可爱。片晌,胡兰成又生出了感动之情,毕竟她曾为他奔走,言至行如此,夫复又何求。
可张爱玲却不“应战”,平心素手便回还了他的所有“攻击”。她就那样淡淡地回应,淡淡地倾听,淡淡地做着局外人,淡淡地享受这场冗长的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胡兰成再次沉醉。
张爱玲的几句无意之语,也让胡兰成再度忆起了那破碎的老旧时光。他戴罪之身、盛年入狱,一身才学、难展经纶。此时彼时,竟发觉自己像极了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前半世的经历是这般相同,而此时的际遇又是如出一辙。那年张佩纶娶了小自己近二十岁的李菊耦,而如今的胡兰成遇上了少自己十四岁的张爱玲。
胡兰成在张爱玲的房里这一坐又是许久。仍像上次一样,他讲她听。胡兰成肆意炫耀着自己的才学,在他眼里只觉得这是一场舞斗。似薛仁贵与代战公主的阵前相遇,似苏小妹为新郎的刻意刁难,又似王安石苏东坡的峡中智斗。见惯了凡俗之人的胡兰成,向来不屑于与人争斗,但此刻的棋逢对手,便让他起了“舞斗”之心。
冥冥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命运的指引。告诉他哪里是红颜共舞,哪里又有知音见采。他曾自诩是命运的浪子,是时光的荡子。但似乎此刻不必再失所流离,有种感召在他苍老之前,有种归属收他沧桑过半。
就在昨日,她还似一个低眉顺眼的怯懦女子,再看今天,她的华贵落落竟让胡兰成有了退却之意。前后对比,太过悬殊,他无从招架,甚至措手不及。胡兰成的一生依权附贵、向喜骄奢,再看张爱玲屋内的陈设,尽合他意,鲜活、明亮、潋滟、摄魄,是大格局的高贵张扬,更是野心勃勃的夸纵炫耀。他爱极了这里,又爱极了此刻这里的张爱玲。
就这样,又过了半日,再次道别,黄昏依然。他目光游离,她也心生不舍。像昨日他送她至弄堂一样,她送他至门口。她说再会,他回再会。他们都知道,一定会再会。
胡兰成尾随张爱玲进了她的房间。她的房里甚是华贵,华贵到让人压抑不安。那里有古朴装饰暗藏的异香,也有现代色彩充斥的鲜亮。阳台外仿佛能看见全上海的喧嚣,遮上一展蓝色窗帘,世界又再次重归了安静,唯有那窗外电车的当当作响,提醒着屋内主人,自己仍属于凡尘里的一隅。胡兰成喜欢那满屋摄魄的贵气,他说张爱玲的房间可以和孙夫人一比,而自己便也像刘备般有着初见时的惊诧与胆怯。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胡兰成就是那个难以自持,成痴成狂之人。才刚刚归家,他便叫人备下纸笔,他要写信予张爱玲,诉尽那所有的今朝感怀,道尽那所有的倾慕之情。或许是太过激动,以致心绪难平。使得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第一封信,像极了五四时代的新体诗,以致后来连胡兰成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
俊眉秀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这才是他想象中的张爱玲,是不惹纤尘的雍容。她究竟能生出多少种姿态?又有着怎样的莫测神幻?胡兰成愈想感知便愈发为她沉迷。不觉间,仿佛自己竟矮她一截。
但这一切自有缘由,胡兰成也曾坦诚说起:“在爱玲面前,我想说什么都像生手抱胡琴,辛苦吃力,仍道不着正字眼,丝竹之音变为金石之声,自己着实懊恼烦乱,每每说了又改,改了又悔。”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张爱玲那般痴迷,喜欢她,以至于丢了自己。
门被开启,果真是他。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表情在胡兰成的脸上稍纵即逝。他再次被她惊艳,张爱玲身着宝蓝色的滑绸袄裤,还带着一架嫩黄边框的眼镜,面庞消瘦冷冽,神情里是他不曾见过的高曼。
信寄出之后,胡兰成竟又忐忑起来。他期待着未知的答复亦如他曾期待着看透模糊的张爱玲。胡兰成从未质疑过自己的文采才学,却又在此刻纠结于那纸信件,是否太过露骨,又是否有些冗长。
朝霞初升,天际尽染。张爱玲早早便清醒起床,今天是约定好的日子,她要仔细打理一番,再静坐等候。片晌,门被轻轻叩响,此前的张爱玲总是拒绝他人的到访,自然对敲门声从未多加过理会。可唯独这次例外,那几声轻叩,似乎敲响的是她的心门,期待、欣喜、还有一种无从言喻的莫名情愫肆意向她袭来。
不似最初相见的拘谨,再次相谈他们更甚亲密。这场生命里浓墨重彩的相聚,也成了他们彼此再也挥之不去的相忆。事至如此,一切都是美好,情至如此,暗殇都被埋藏。
看似索然无趣的互识,几度拙言愚见的倾诉。他们的相逢有些落俗,更甚苍白。以至无法比拟她纸上任意一篇小说来的惊艳逢时。可只因那男主人公是盛才极富的胡兰成,张爱玲便任由自己落了俗套,觅不见一丝高傲。
张爱玲曾肆意挥笔书尽了世间的冷暖情痴,如今却沦为翼翼小心编排着自己的风月盛年。胡兰成曾几度初心更改阅尽低迷与浮华,如今又随了自己堕入红情绿意的纵心浮夸。究竟是谁为谁成了痴,是谁为谁着了魔,谁又赢得艳帜高张,谁又败得一塌糊涂。且听时光缓缓流淌,道尽其盛年里不应有的哀伤。
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策划着一场相逢,无需颠倒众生,只求一人倾怀。她也渴求着被主宰,赴汤蹈火于一场命里有时终须有的世纪之约。
夜暗人识,心动情,身不知。是谁甘拜下风,说起了永远的永远;是谁自斟独醉,策划了以后的以后。乱世中的荡子,犹厌言远;纷扰里的朱颜,欲语缘由。
在美丽园里他生生邂逅了一场美丽,只一眼的万劫不复,只一刻的无声静候。也从那时起,他再无从规避。下一站纵是日末穷途,或添风鬟雨鬓,他自会抖去一身落魄,更行更远还生。
宛转中,时光更改,倾情不再,她依旧;轮回里,流年不坏,伊人独舞,卿又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世间至美之事,莫过于绮罗玉翘,卿歌伊舞。他不必君临天下,无需半生戎马;她也不必天姿国色,无需艳妆浓抹。只要两心相宜,两情相系,他便是豪杰,她自是明姝。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柔肠百褶,擒纵起承间,得良人悄然倾怀。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荒年流转,捭阖怂恿间,迫佳人芳心暗许。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喜欢她到了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