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艰深入手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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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理论来说,最好的时机或许是社会发生剧烈而令人兴奋的变革,因为这些变革会促使人们提出那些他们之前连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在社会学中理解这句话,就要追溯到一百五十年甚至两百年前,回到电气时代、抗生素时代之前,回到那个几乎没人认为妇女应该享有投票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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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一开始这些问题要从哪里得来呢?”
几周过去了,米拉不得不晚上回家一趟,她要去执行一项“家庭任务”:妈妈要在三个姐妹面前“秀女儿”。因为在此之前,家族中还从来没有女人迈进大学校门,米拉可以说是开创了先例。三位姨妈从全国不同的地方汇聚到米拉家,就为了参加这场特别的庆功宴。米拉知道,这顿晚饭很可能会是了解这两个月在大学学到的首个理论是否具有足够“分量”的第一次机会,也可以用来检验她在课堂所学的是否有意义。
第二个同学决定再次发问,毕竟,善于提问比回答问题显得更聪明。
现代性(Modernity),她十分肯定,是社会学中一个重要理论的简称。正像天体物理学中的大爆炸理论一样,通过这个简要的标签,你可以联想到许多十分宏大的观点,与此同时,预言许多我们尚不知情的观察结果—其复杂程度足以使大脑飞速运转。米拉想要进一步了解天体物理学中的重要理论“大爆炸”,于是在早餐时间请教贾丝明。
“是的,我仍然更倾向于此。关于生活,我们总会需要一些新的理论。”在米拉听来,这个说法不尽如人意,兰道夫似乎也察觉到了,于是他赶紧补充了几句:“但你首先要搞清楚自己提的问题,然后从你的问题中发展出理论,也就是说,理论要从问题开始。缺乏问题意识的理论是站不住脚的,所以我们需要提出更多的问题,才能提出更多理论。”
米拉主要询问了大爆炸理论的具体内容。贾丝明回答道,大爆炸是关于宇宙起源的设想。没人能准确“知晓”大爆炸是不是宇宙诞生的原点,但是“大爆炸”留在我们身边的证据却无处不在:它就潜藏在宇宙膨胀的过程中,在宇宙背景辐射探测中(大爆炸的“回声”)。单凭这些还不足以说服所有科学家,因为事实上,我们观察到的一些现象仍然得不到合理解释,但或许大爆炸会是解释宇宙起源的理论的主要部分,其他理论则填补大爆炸理论尚不能完全填补的空白。即使你想说明的是在大爆炸之前的情况,你还是需要拿出一个理论,用来解释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宇宙的起源。
“所以就算是这样,你还是相信人们如果想要使生活变得更好,就需要提出更多的理论吗?”
现在米拉明白了,她要寻找的是像标签一样的理论,这种理论可以引导你迈入宏大理论。这几周内,她接触过的最伟大的概念就是现代性。她知道,一些人将“新潮的”或者“不被常规和传统禁锢的”行为称作“摩登”(modern)。现代性则是用来描述世界上的各个社会如何发生价值更迭:产生新的事物—摒弃传统—推陈出新。它用于形容过去两百多年的历史变迁,在此期间欧洲在社会、文化、政治和经济生活的各个方面都经历了重要而剧烈的变化,其中包括摆脱旧有的习俗和人际关系模式—比如封建领主与农奴之间的契约与服从的关系,从而意味着创造新的习俗和义务,以及新的思考方式。
“嗯,是这样的,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总会有一些理论,看上去很有吸引力,但是一旦人们依赖这些理论生存,情况就会变得非常糟糕。”
现代性也被传播到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方面是因为它带来的巨大成功—如十八世纪的美国,二十世纪的日本、新加坡—或被迫发生变化。有些国家,像十九至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就接受了这条新路子。现代性意味着一种组织思想和信仰的新途径,所以这是一种更世俗的,即私人化的方式。在这种模式下,政治、法律和智力活动不再受宗教信仰的约束。它也意味着组织时间的新模式。曾几何时,年月日都是根据宗教节日和农业生产组织起来的。而如今,则根据钟表精准地组织起来,这样一来,工作和休闲的具体时刻都可以按照时间表确定。总而言之,现代性包括破旧和立新两个方面,它不因事物一直以某种方式存在,就无条件地继续采用这种方式。
兰道夫此刻说的这些话很重要,但米拉还听不太懂:“所以,这就是发生悲剧的原因吗—比如糟糕的政府或者独裁者滥杀无辜?他们算是在人身上做实验吗?”
这就是现代性的全貌了,在某种程度上,在过去的几百年中,男人和女人所经历的巨大变化实则是一种更为巨大的变迁,一种将世界环境置于新境地的巨大革命的一部分。我们在脑中这样构想可能并不困难,但是米拉认为,想要让大家理解这种革命何以让我们获得看待世界的全新看法是很困难的。将这个想法诠释给她的妈妈和三个姨妈—这些真心为她能去上大学而感到骄傲的人—像是连赫拉克勒斯<a id="note1" href="#footnote1">①</a>也会拒绝的任务。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检验这些理论的原因,我们必须认清其中哪些是正确的、有用的,哪些会招致祸患。如果人是小白鼠,你就可以在实验室里检验理论。但大多数理论都有点像‘为什么你最好的朋友不理你’这种问题。对于这种问题,你需要四处询问,了解别人是怎样想的,之后按图索骥。你永远也不会完全精准地了解人类,所以也不存在百分之百正确的理论。有些时候,你只能靠多试一试来验证这些理论。”
毕竟,她的姨妈们都很特别。爱玛姨妈,要是晚生个几年也许就能上大学了。爱玛姨妈是个女强人,在一家大公司里担任要职,在同事们勉为其难的尊重下,工作得还算顺利。大家对她爱恨交加,爱她是因为她对所有人坦诚相见,而不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一点,她说话总是特别直。
第一个提问的同学意识到自己已经游离于话题外很久了,便赶紧发问:“那你怎么知道哪个理论正确—呃,比如,怎么去识别哪些理论和思想体系有问题呢?有些理论绝对不会使世界变得更好,那么人们怎样才能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条错误的、只会让世界变得更糟糕的道路上呢?”这个问题也得到了兰道夫的赞赏。他笑了笑,开始回答这个问题:
伊妮德姨妈,大家都知道,她是八卦界的王者。出现在她八卦中的人,名字、地址、父母、配偶(或者情人)都清清楚楚。但是“现代性”概念是如此抽象,米拉知道,一旦解释起来,伊妮德姨妈一定会顿时兴致全无。
兰道夫的眼神在米拉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说道:“理论确实已经改变了世界,这种改变是通过改变人们观察世界的方式实现的。当人们从一个不同的角度观察世界,希望改变自己、改变他人或者改变合作的方式时,就需要理论使这些改变成为可能。”
毕比姨妈是四个姐妹中最讲究的一个—体现在对食物吹毛求疵和对品位的无尽追求(尤其是食物)上。米拉希望毕比姨妈过问她学业,因为她似乎是三个姨妈中对米拉的进步最感兴趣的。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定的风险。毕比姨妈极具幽默感,只是这种幽默感有时建立在挖苦别人的基础上。一旦人们表现出自大或者荒谬的一面,毕比姨妈就会不遗余力地取笑他们,米拉正是担心这一点—一堂关于“现代性”的课可能正中她下怀。
米拉似乎以前听哪位社会学老师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社会学能够使得世界变得更好、更公平,不过她还是很困惑:这难道是说,社会学的种种发现和社会学所断言的真实,能够帮助我们使世界变得更好吗?她不禁吃了一惊,想到了一个绝妙的问题:“你的意思是说,理论能够改变世界。那么,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正是我们关于世界的那些发现改变了世界本身?”
晚餐期间,大家一直小心翼翼地聊天,尽量避开“审判”和“判决”两个词。毕比姨妈问了问米拉她所在的街区的浴室好不好用,最近吃得好不好;伊妮德姨妈则想知道她最近新交了哪些朋友;爱玛姨妈问米拉在学校适不适应—就是问她目前有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她表现得怎么样—也包括等到毕业后想做什么。米拉在应对这类问题时总是感到力不从心。尽管她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但她简短的话语中有意无意地透露着一股抗拒。爱玛姨妈意味深长地看了米拉良久,只回复了些不温不火的话。米拉意识到,她们未来每次见面都将必不可少地谈到这些话题。之后,餐桌上的话题又不知不觉偏离了米拉,直到用餐结束后,毕比姨妈问道:“你是学什么的来着?我是说具体学什么—你知道我没读过几年书,所以你别扯一些‘高大上’的,告诉我你真正学什么。”
米拉担心这番话过于大胆,但是她喜欢那个关于老鼠的笑话。兰道夫将她带入了对话中:“好吧,不同理论的解释力也不同,有高有低。这些理论在帮助你对情境做出判断的同时,也在解释这种情境—帮助你改善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成不变。也就是说,理论不是用来评判人们生活的手段,而是人们利用理论使生活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