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怀疑中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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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莉娜问小组里的其他成员,就阅读的内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另一名叫山姆的同学说:“我觉得……嗯,难道社会对理性主义和客观性的普遍态度以及科学是如何适应这种态度上,没有别的看法了吗?”他扫了眼他的笔记,接着说,“有些女性主义者和环保主义者主张科学要对文化差异具有敏感性,要有环保意识,还要反对性别歧视。难道他们所做的不是在呼吁科学家们放弃坚持所谓的客观性、放弃关于外部世界的物质事实是通过调查收集而来的观点吗?”
“自然科学有着绝佳的认识论:实验观察、结果比较、重复实验。”劲松说,“拿这些和社会学比较起来,社会学又有什么呢?人们挖出同样的尸体,用电流对它们进行电击,看它们能否行走。社会学只关心人们想什么而不是人们知道什么。”
另一个学生,阿桑普塔忍不住插了一嘴。“是的,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说,然后照着她的笔记读道,“他们认为,科学和任何真理一样,都是社会的建构。有一种说法认为,科学与伪科学之间的界限并不比高雅文化与低俗文化之间的界限的社会建构痕迹更少。显然,我们不应该全盘接受科学的权威性,就像我们不应该接受学校老师对文学的评价一样。”
“但问题是发现的东西是什么。也就是说,知识不会像躺在河床里的金块,等待着被淘金者从淤泥中将它筛出来,”导师说道,“我们知道我们寻找的东西具有什么要素,我们该如何寻找它,以及当我们找到它时如何对它进行分类,这一部分是基于我们所知道的或我们认为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在这里我们所谈论的是认识论(epistemology)—即获取和评估知识的方式。也就是你用来评估同一事件的不同解释或者不同方式的主张。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尽管不了解知识论但是无疑都具有认识论,就像科妮举例用来解释分类学假设的黑马的例子。”
山姆补充道:“就我看到的一些摘录,劲松对社会学的很多批评在其他研究领域也同样存在,包括来自权威的争论、根据期望对发现进行分类、抛弃不想要的结果,等等。”
“是的,但这也不能说明0在此之前不存在呀,”劲松说,“它不是人们发明出来的。数学是自然的法则,0是被发现的,而非被发明。”
“是的,但只是因为科学本身做得不好。”劲松回应道。
达莉娜顺着她的例子接着说了下去:“很好。现在,在一个更深的层面上,我们用来理解世界的术语,我们说话的方式,我们用来收集数据的方法,都是人类的创造物。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必须反映或者体现其创造者。比如说,数字0并不一直存在。它直到中世纪早期才在印度数学中存在,之后才在阿拉伯数字中出现。”
“这让我感觉,”莉安补充道,“自然科学领域的知识也存在许多问题,尤其是那些与人类息息相关的学科,比如医学。科学会问,我们知道什么?认识论会问,我们如何知道?但是我们如何知道我们知道什么呢?”
“当我的小妹妹指着一匹黑色的马时我说:‘马。’她知道我所指的是一类的事物,而不是单独的那只动物,或者那匹马的某个特殊属性—她不会觉得我是在说所有黑色的动物都是马。”
“这样就巧妙地把知识本身塑造成了社会学研究的对象,”达莉娜咯咯地笑着,“我们可能都忘了,这才是今天研讨会的重点!我花了好大工夫才讲到这里啊,怎么就让你们带跑题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下面谁来跟我们说说科学知识社会学的两个视角,弱纲领(weak programme)和强纲领(strong programme)?”
在其中的一篇阅读材料里,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认为,儿童天生就有一些理解基本语言规则的能力。在一番筛选查看之后,组员们终于从自己的笔记中找到了乔姆斯基。达莉娜说,根据乔姆斯基的观点,我们生来就伴随着一种由某种假设或学习偏置(learning biases)构成的普遍语法,在这种语法的指导下,我们才能习得语言。这些偏置让我们在习得语言时相对更容易些—比如,不必了解语言的明确规则。达莉娜邀请科妮解释一下其中分类学的假设。科妮愉快地答应了。
乌班纳照着笔记开始解释,在弱纲领中,社会在数量上塑造了科学知识。科学家也是人,他们对激励的反应同其他人是一样的。比如,某些科学分支比其他分支进步得更快,是因为它们更时髦、更划算,或者有着更高的回报,总之它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吸引更多的资金和更好的科学家。因此,某些领域的研究工作会比其他领域的进展更快,此外,尽管孤独的天才们可能会坚守在那些不时髦的领域进行研究,但贫乏的资源也会起到限制作用。在一些国家,政府会因为伦理问题、意识形态、道德教化或者宗教原因而限制某些研究的内容。比如,在医学研究中,回报率最高的药物大概就是调整情绪或治疗阳痿的改善生活类药物。这些产品拥有最具消费潜力的消费群体,市场优势会让其非常有利可图。迄今为止,在这些药物产品的研发上投入的精力,要远远超过那些消费者普遍收入低下的抗疟疾类药物。
达莉娜告诉大家,讨论一定要以一些关于知识的基本假设作为出发点。她还提醒大家,在阅读材料的哪些部分里能找到这些材料。这时,大多数学生都开始快速翻阅自己的笔记。达莉娜说,第一个也最重要的一个假设是,知识是人类的创造物。说一个最基本层面的事实:我们学习解释自己的感官数据—婴儿学会区分形状、声音,等等。有些能力是遗传的,随之在不同的环境中发展。
达莉娜叫停了乌班纳,以便阿桑普塔发言。
说到这米拉也忍不住参与了进来。她和贾丝明就这个话题已经排练过无数次了,但是刚刚的讨论让她有了新的想法。“真的是这样吗,科妮?我们刚还在说当科学家们在试验中没有得到正确的结果时,他们要么忽略结果,要么用一些贴近常识或者用得上的知识来解释这些。当他们觉得这些结果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无益时,往往就选择无视,这难道不是在对知识进行自我辩护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科学知识其实也是一种社会知识呢?”
“劲松刚才说,当科学家们丢弃他们不想要的结果或者做了其他什么事时,说明这是一门糟糕的科学,但其实这样做还受一些其他因素影响,而绝不仅仅是做得不好这么简单。”说着,阿桑普塔低头看看笔记。
科妮使劲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社会学注定与自然科学不同,因为物理和化学根本不涉及人们如何理解他们的经历。自然科学的原材料同人们的经历并不相关,这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会使得它们的目标更清晰,甚至操作起来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