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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菲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太阳高升,晒干地面,水汽荡漾在半空之中,我裹紧浴巾坐在长凳上,隋菲从后面拍我,然后绕着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问她吃饭没有,她说还没吃,我说那你等一下。我去旁边买了两个鸡蛋饼,回来递给她,说道,文化宫特色,卖十多年了,酱刷得足,多给你加了根肠。隋菲看着鸡蛋饼,跟我说,今早我做了个梦,完后给你打的电话。我说,梦见我了吧。隋菲说,没有。我说,那梦见啥了。隋菲说,梦见我怀孕了。我说,不能吧。隋菲说,按说是不能。我说,身体有啥反应吗。隋菲说,本来没有,现在不敢说了。我说,都是梦,别吓唬自己,就是怀上,咱也不怕。隋菲说,我怕。我说,怕啥。隋菲说,怕有人又抢走。我说,谁要抢。隋菲说,我前夫,我还总能梦见他监控我的一举一动,总偷摸回来,有时候半夜醒过来,总觉得屋里还有别人。我说,打住,你再说的话,以后我都不敢过去了。隋菲顿了一下,说,手机再给我看看。我返回更衣室,取来手机递给她,她又翻看一遍我拍的照片,然后跟我说,穿黄衣服的,其实就是我女儿,那天没告诉你,你拍得没错。我看看她,说道,你还能有句实话不。
我披着浴巾来到游泳池旁,虽是周末,但由于天气转凉,只有三五个人在水中,他们站在里面,忽上忽下,相互观望,也不怎么游。池中的水比前几天要更绿,漂白粉味道浓重,几把破旧的折叠靠椅摆在岸边,我戴好泳镜,又把浴巾搭在椅背上,走到池边,试探着下水,水里很凉,我咬着牙,深吸几口气,一头扎进去,四肢僵硬,游了十几米,才逐渐舒缓开来。池面如镜,双手划开,也像是在破冰,我继续向前游,上下起伏,耳畔的声音愈发嘈杂,水声轰鸣,我潜到水底,憋一口气,向着黑暗的一角游去,直至抵达滑腻的池壁,才又转身浮起,双手扶在栏杆上,那些声音又忽然全部消失,四周仿佛静止,只有几片枯叶在水面上打转。
我扔掉浴巾,转身跳入游泳池,中午游泳的人逐渐多起来,很热闹,水里其实比岸上要暖和,我在里面漂着,阳光照进来,池水闪光,十分惬意,我心里数着,再有不到一周,这里差不多就又要停业,都说明年这边要动迁,那到时我去哪里游泳呢。隋菲在岸上,默默走向另一个泳池,那里水深一米,夏天时都是小孩在游,现在没人去,已经荒废,几天后就会抽干。她独自站在水池边上,俯视着池边缓缓浮动的绿藻,我光着脚走上跳台,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人,隋菲在最远处,跟她的影子融为一体,我大喊一声,人们望向我,然后我迈步上前,挺直身体,往下面跳,剧烈的风声灌满双耳,双臂入水,激起波浪,像要将池水分开,这是今天的第一跳。我在水底,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次袭来,没听错的话,有人在为我鼓掌,也有人在喊,大概是池水溅到他们的脸上,路旁有车经过,不断鸣笛。我闭起眼睛,依然能感觉到光和云的游动,太阳的踪影,这时,我忽然想起一首久违的老歌: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
其实礼拜天并不需要加班。下夜班后,我骑着车直奔文化宫露天游泳池,秋天过半,这里还能游最后几天,马上就要闭馆,再来游的话,就又得是明年了。我赶到游泳馆,花五块钱买张门票,正在更衣室换裤衩,隋菲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说有事要商量。我说我来文化宫游泳了。隋菲说,这都几月份了,外面还能游么。我说,不怕冷就行,最后几天。隋菲说,你啥时候游完。我说,一般情况,我来这都得待一天,从早到晚,饭都在里面吃,反正不限时,今天你要是有事,我就早点走。隋菲说,不用了,等着吧,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舞厅的刘丽给我发信息,问我最近咋没来跳舞,我骗她说去了,但没找你,刘丽说嫌弃我了,以后断了吧,我说开玩笑呢,其实没去,最近单位忙。刘丽约我晚上一起吃饭,我合计一下,有点犹豫,但实在不太想回家,下班之后,便直奔她家楼下的冷面店,要了一箱酒,几个拌菜,我俩边喝边唠,天南海北,期间隋菲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外面,跟单位同事喝酒,她说今晚你回哪住,我说还没定好,隋菲说我又想闺女了,我说改天我陪你去看,隋菲说,我又做了个梦,梦见我下面一直淌血。我说,别吓唬自己,等我喝完,要是时间不太晚,我过去陪你。挂掉电话后,刘丽说,要去陪谁啊。我说,没谁。刘丽说,没谁就陪我唱歌去。我说,不去,就俩人,没意思。刘丽说那我再找几个,来都来了,没喝好呢,要上哪去。
我妈问我,处上没有。我说,差不多。我妈说,啥意思。我说,按照社会普遍经验分析,一个女的,要是能单独跟你去吃烤牛肉,关系基本就算定了。我妈说,你俩还真处啊。我说,要不然呢,不是你介绍的么。我妈说,她到底哪好呢。我说,说不明白,反正身上有股劲儿,挺吸引我。我妈说,你别上当受骗,她可有个孩子。我说,女孩,我还见过呢,没归她,谁骗我干啥,一穷二白。我妈说,那可不好说,你这礼拜天再见一个,我逛早市认识的,丫头挺胖,但人实在,摆摊卖小百,吃苦耐劳,我看也不错,骑驴找驴,你去看一眼,也没啥损失。我说,不看,礼拜天我不休息,得去加班,连轴干,单位最近管得严。我妈说,那下礼拜去见。
我喝得有点大,横躺在包房的沙发上,天旋地转,打不起精神,刘丽一边唱歌,一边吃果盘,没过多久,刘丽的朋友来了,一男一女,看样子也是刚喝完酒,说话舌头发硬,我勉强起身迎接,男的比我高一头,低下身来,跟我握手,然后坐在我旁边,起开两瓶酒,我说我真喝不动了,刚干了半箱。他说,咋的,瞧不起我啊。我说,那没有。他说,初次见面,多少整点儿。我点点头,接过酒来,跟他碰一下瓶,抿了一口。刘丽唱得很高兴,关掉大灯,打开闪光灯,边唱边跳,还想拉着我一起,我摆手拒绝,新来的一男一女起身跳舞,搂在一起,相互摩挲着,我看见那男的手从女的领口伸进去,往里面掏。一曲完毕,男的坐下,喝口啤酒,我给他递过去一根烟,并点着打火机,他的脸凑过来迎,一束火光正好照在他的右脸上,我清楚地看见一道长疤。
隋菲说,你先走吧,俩人在床上,有点不习惯,睡不着,别耽误你上班。我点亮台灯,起身下床,她的房间很空,除了这张床之外,只有一个简易衣柜,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我穿好衣服后,又把地上散落的衣服归拢到一起,在床尾逐件叠好,规矩地摞在椅子上。隋菲一直在看着我,做完这些之后,我披上衣服,准备要走,她告诉我说,门有点紧,往右边拧,使点儿劲推。我按照她说的做法,用身体将门撞开,来到门外,又把门带上,然后并没有立即下楼,而是站在走廊里,听着她下床的声音,拖鞋趿过地板,有气无力,她走到门边时,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然后听见她在里面反拧门锁,锁簧咔哒两声,像是在跟我进行一场冷漠的告别。
我问他怎么称呼,他说,都叫我东哥。我说,东哥,脸是咋整的,挺鸡巴酷啊。东哥没回话,看我一眼,目光不太友好。我缓了一会儿,继续问他,东哥,在哪边住呢。他告诉我一个地址,我想了想,说那边有个铁道,对不对,两侧都是矮树,去过好几次,还总能遇见个精神病,戴大檐帽,拎个棍子,装他妈警察。东哥说,对,你挺熟悉啊,他逮谁追谁,夏天时候,天天出来,现在少了,你说可笑不,神经病还知道冷热呢。我说,是挺可笑,你一般咋对付。东哥说,他不敢找我。我说,怎么呢。东哥说,他挨过我揍,知道我下手黑。我说,怎么个黑法。东哥说,兄弟,你啥意思。我说,没啥意思,东哥,我给你点个迪克牛仔,我听你这嗓子,挺适合唱他的歌。东哥说,我不会。我说,听听原唱,学一学,唱好了震撼全场。东哥说,操你妈,小逼个子,我说我不会,你听懂没。我说,行,懂了,那我给你唱一个,三万英尺,词写得好,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东哥坐过来,搂紧我的肩膀,脸贴过来,皱紧眉头跟我说,不是,兄弟,你今天晚上到底啥意思,我没整明白。我把东哥的胳膊从我肩膀上拿开,说,我能有啥意思,就是忽然想唱歌了。刘丽看见我们这边不太对劲,连忙过来,将我们分开,另外一个女的拉住东哥,说着悄悄话,没过一会儿,他们便说还有事,先走一步,让我们慢慢玩,于是收拾东西离开。我掏出手机,想给东哥照张相,但灯光太暗,拍了几次,都是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隋菲穿得很厚,这在外面还看不出来,一层又一层,毛衫套了俩,我忙活半天,才全部脱完,累得满头大汗,衣服在椅子上都堆不下了,掉落在地上。隋菲缩在床的角落里,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没拉,幽光映入,她看起来又瘦又小。我坐在床边,擦着汗说,咋穿这么多。隋菲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你管呢,快,上来。我借着酒劲,趴在她身上,换了俩姿势,干了挺长时间,呼哧带喘,本来对自己的表现挺满意,但隋菲一直没怎么出声,我的心里也就开始犯嘀咕。做的时候,她一直紧抓着我的腰,两腿绞在一起,最后我一激动,没能及时抽出来,全射里面了。做完之后,她一直没说话,我也没吱声,不敢轻举妄动,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很想抽烟,又不敢说,抓心挠肝,一个劲儿假咳嗽。过了半天,隋菲吐了口气,说,想抽烟了,去吧。我回应一声,连忙翻身下床,掏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点燃之后,借着火光,看见身边的隋菲双目紧闭,右手搭在额头上,胸口明显起伏,她太瘦了,肋骨都能看得出来。隋菲说,诚心处不。我说,我心挺诚,今天虽然喝了点酒,但没喝多。隋菲说,你以前跟过几个女的。我说,这话怎么说,对象处过一个半,都没成。隋菲说,咋还出来半个。我说,手都没拉,就分了,只能算半个。隋菲说,干这事儿,跟过几个。我说,咋说呢。隋菲说,实话实说。我说,有一阵子,老去舞厅,黑灯里跳过几曲。隋菲说,啥意思,听不懂。我说,反正有那么四五回,后来觉得没意思,不去了,具体的情况,别问,不好,我说出来了,以后咱没法往下处。隋菲说,不问也行,但是我之前的事儿。我连忙接过去,说道,那我也不问,如果要在一起,咱们往后看,我这个人实在,我妈暂时不让说,但是我也得告诉你,我家其实还有一套房子,回迁楼,六十平,两室一厅,八院附近,一直没动,咱俩以后要在一起,不用租房,按你的想法装修,这个钱我也攒出来了。隋菲说,想得太长远了,我话还没说完,有个事情,我先讲好,你看看能不能接受。我说,你说说看。她说,我不能生育,生完头胎后,身体报销了,所以刚才敢让你射在里面。我停顿片刻,在黑暗里猛吸两口烟,问她,定死了吗。她说,医院判的,你要是觉得不行,就再想想,不逼你,无所谓。我想了想,把烟掐灭,跟她说,没啥行不行,以后别划我就行。
他们前脚刚出门,我也紧跟着出去,刘丽在后面追我,此时已是半夜,刘丽非让我跟她回家,我说,今天不行,抽出二百块钱,打发她走,她还挺不乐意,扭过头又低声骂我一句。我没搭理,三步两步,转过马路,紧跟着东哥和那女的,还没走几十米,便看见他们走上一间二楼的小旅馆。旅馆的铁楼梯悬在外面,十分狭窄,满是锈迹,他们一前一后走上去,踩在上面,空空作响,楼梯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走到二层,掀开棉帘进屋。我转到楼的另一侧,隐在暗处,风的回声在其中穿梭,听着也像在旷野里,我点了根烟,望向二楼,看见其中一间灯亮,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光,随后又黯淡下来,我抽完烟,跺灭烟头,深吸几口气,朝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