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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良一生气了。
“黑社会凭啥卖蔬菜?!”
星和他的伙伴在位于真幌站前的游戏城“SCORPION”的二楼拥有一间事务所,业务内容包括真幌餐饮店的保镖、以真幌中小企业及高龄人士为对象的金融业(招牌自然没挂出来)、在真幌市内销售药物(自然是有害健康这一类的“药”),等等。
但是,星不是黑社会。他自认是“内心有隐疚的普通市民”。
他跟以真幌市为大本营的冈山组,双方在工作上有密切的情报交流,属于互相帮助的关系,但并不曾歃血为盟。他知道警察在盯着自己一伙人,视他们为“流氓团伙”,可他们并没有前科。
星把聪明地赚钱当作信条,他高明地驾驭着连大脑都由肌肉做成的伙伴们,优雅地在真幌的背面世界优游。
这样一个星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冈山组这回打算把一桩麻烦事强加于他。
“什么?‘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笑死人了!”
星用胳膊把摆在办公桌上的那堆西红柿推到了一边。这就是冈山组送来的西红柿,还附了一张字条:“我们有意拓展新生意,仅供参考。”开什么玩笑!
在事务所的一个角落,有三个保持笔直站姿的男人,分别是伊藤、筒井、金井。他们远远地看着星气得要发疯,同时彼此用手肘捅来捅去决定了发言人。在星的团伙内部属于头脑派的伊藤,代表三人向前迈出了一步。
“HHFA是一个生产、销售蔬菜的团体。最近经常在南口转盘那儿开展街头宣传活动,我猜星哥可能也见到过……”
“这事我知道。”星搔着剃得短短的头发说,“我说的是,一个连药都没法好好散货的弱小的黑社会,凭什么要朝什么蔬菜销售这一块伸手啊!事到如今才认识到健康的重要性?”
星平常在生活中就很注意健康。他吃糙米饭,每天早上慢跑十公里,不抽烟,酒也是浅尝辄止。而另一方面,说到冈山组的成员,从干部到小喽啰,清一色地热衷于暴饮暴食玩女人,准确无误地体现出普遍流传的那种黑社会的形象。
每回耳闻目睹这样一帮人担忧γ-GTP(谷氨酰转肽酶)的数值,心血来潮服用营养素,总让自律克己的星感到不耐烦:“怎么平日里就不知道维持一种健康的生活呢?”堪称不健康典范的冈山组,事到如今居然对蔬菜感兴趣,真是滑稽可笑。
“而且,还说把跟那个古怪团体交涉的事情整个儿扔给我们?”
“听冈山组说,他们希望把开拓蔬菜销售新渠道的工作委托给我们。”
“怎么分账?”
“该是三成进冈山组腰包;至于我们的份额,说是拿其中的十个点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
星抓起一个西红柿站起身来。在事务所的厨房洗干净后连皮啃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无农药栽培,不过的确挺好吃的。可毕竟是蔬菜,单价高不到哪儿去吧?西红柿什么的,零售价顶多一个一百五十日元左右。说给进价的三成当中的一成?我们跟某些不入流的黑社会可不一样,我们卖药卖得也很顺风顺水。拒绝!”
“那个——星哥,冈山组的饭岛先生来了。”
听到武斗派筒井的话,星回过头来。只见冈山组的那位干部就站在事务所门口。
为什么没经我同意,就让黑社会在我大讲特讲人家坏话的时候进来?!
星火冒三丈,连刚在理发店剪短的头发都恨不得一口气长到三千丈的长度,直冲云霄,把星星串成肉串。但表面上,他始终一派温和。
“欢迎,饭岛先生。”他请人家在待客沙发上落座。等把西红柿吃完,把蒂扔进水槽后,他扯出了笑脸,“真是的,我们这小破地方,还劳驾您特地跑一趟。”
“你还是这么爱逞威风啊,星!”
饭岛穿了一套挺合身的黑西装,悠然自得地在沙发上坐下了。好像没带一个手下,举手投足间却相当从容不迫。四十过半了吧,可从动作的细微之处看得出,他一直在坚持锻炼,不曾松懈。在冈山组里面,饭岛是不怎么暴饮暴食玩女人的那种。
“管黑社会叫不入流,好胆量!”
既不好感谢,也不好否认,于是星一言不发地杵在那里。
“唉,算了。”饭岛笑着推进谈话,“我吧,也是反对卖蔬菜的。这事儿关涉组的形象,更何况说到底实际收益并不好呢。”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
星在饭岛对面坐下。以星的保镖自居的金井,以危险的姿势端着咖啡进来了。由金井这个大块头端着,咖啡杯看起来就像是意式浓缩咖啡用的杯子。
“这生意是我们少主找事的。”
饭岛叹了一口气。根据饭岛所讲,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HHFA成天拿着扩音器站在南口转盘,这让冈山组的少主心里非常不痛快。虽说是外行,可要是任由这伙人占据这块地方,站前的管理就会乱套,对于那些敢在冈山组眼皮底下在街上卖东西的不上道之辈就起不了示范作用了。
据说,少主于是去质问HHFA:“你们向谁交场地费?”
“这当然只是一种姿态。”饭岛说,“要是惹了外行,近来可是立马叫警察呢。只希望他们怕了,自己挪个地方,或者少做些街头宣传活动,对我们来说,就算是保住面子了。”
据说待在南口转盘的HHFA会员好像是害怕了,一声不吭。不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自称HHFA干部的男人,却相当厉害。
“那个姓什么泽村、三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对少主一步也没退缩。不仅如此,据说还恳切地讲了一通安全蔬菜的生产销售,作为一门生意将来如何如何有前途之类的。”
少主觉得HHFA的这个意气高昂的年轻人挺有意思,最后竟然跟他成了一道喝酒的朋友。估计是意气相投吧。据说少主也很偶然地对冈山组的组长说起“有一帮家伙对种蔬菜很有热情”。
“这样一来,勾起了组长的浓厚兴趣,”饭岛又叹了一口气,“最后约泽村在咖啡馆见了个面。”
“怎么还会见他?”
星直皱眉。虽说是一个小小的组,可他不明白一个黑社会老大这样做的理由,这是原因之一;二是因为刚好入口的咖啡苦得没法喝。
“学校供餐。”饭岛压低嗓门说,“HHFA看样子想把蔬菜批发给公司做学校午餐。因为这样就能推销掉大量的蔬菜。”
“我不太懂。不过采购当然是按照投标制度来的吧。”
“当然。可是‘鱼有心来水有意’,我们组长的女婿的舅舅家的表哥,是真幌市议会的议员。”
“关系太远了,一下子弄不清楚,就是说,能在投标上面打通关节?”
这种情况跟“鱼有心来水有意”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不是吗?星这样想着,问道。
“那就是事先串通投标价格吧!那是要被警察带走的。只不过嘛,换成——”饭岛露出如假包换的坏人笑容,“是叫游说吗?‘尽量便宜地把无农药蔬菜引入学校供餐中去吧!’这样的路还是能给铺的。”
“但是,对组来说是没有油水可捞的,对我们来说也是。”
“就是说嘛!所以我也反对,可组长很起劲,没办法。谁叫组长的孙女今年春天上了小学,每天吃学校提供的伙食呢。”
傻得冒泡。星大失所望,勾勾指尖叫金井过来把两杯咖啡全撤掉。
“那么,饭岛先生,你要我们怎么做?”
“少主打算最近就正式委托你们来办。委托内容有两个:一、充当HHFA和组之间的中转站;二、HHFA和真幌市方面的交涉助理。黑社会卖蔬菜不成体统,可让‘有正当职业’的你们来干,大致上就没问题,这都是经过考虑的。”
“就是说,通过我们的行动,要让HHFA的蔬菜能被学校供餐采用,然后我们只要监视HHFA,确保由此产生的利益确实上交给组里就行了,是吧?”
“既要维护少主的面子,又要顺应组长的希望的话,就是这样。不过嘛……”
饭岛挠了挠鼻头,喝了一口金井重新端来的咖啡。保险起见,星也尝了尝味道。这回又淡了。但是饭岛看着并没有不满,已经喝了大约半杯,似乎只要开水带黑色就行。见金井不安地窥看自己的反应,星决定不再命他重新冲泡咖啡。
“星啊,我吧,”放下杯子,饭岛小心谨慎地开口道,“可能的话,也希望组长的宝贝孙女吃到好吃又安全的蔬菜。可是呢,HHFA干部的做法,我怎么也理解不了。种蔬菜的这帮家伙,怎么轻易要跟黑社会接触?期待我们居中斡旋?你不觉得可疑吗?”
“如果光看他们在南口转盘的样子,我同意饭岛先生的想法。那帮家伙是某种……空洞。”星把身子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想了一想,“那么,饭岛先生是希望我让HHFA跟组里说的事一笔勾销,对吧?”
“跟你说话不费劲,很好。”饭岛微笑着说,“我没说要你白干。”
“给我们的药的批发价,希望一年里能降五个点。”
“成交。”
星和饭岛握手。
“千万记得这话只有你知我知啊。”饭岛这样叮嘱道,“我这可是拜托你做了一件违背组意的事情。”
“包在我身上!”星大声保证道,“一定为您揭露HHFA背后那张叫少主及组长老人家幻灭的面孔。”
“要是没有猫腻呢?”
面对饭岛的问话,星耸了耸肩。
“坏话之类的,要多少都能造。”
饭岛离开事务所之后,星仍旧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绪。伊藤、筒井和金井则高高兴兴地吃着冈山组送来的HHFA的西红柿。
“喂,最好洗一洗!”
听星这么说,筒井感到诧异:“可是,不是说无农药吗?”
“那种噱头,怎么能随随便便相信呢?没准有坏家伙半夜往菜园子里喷洒农药。”
“星哥,你已经决定怎么行动了吧?”
伊藤边往上推眼镜边说。但凡不出入这间事务所,伊藤就是一副公认的“文弱书生”风采。
“啊。”星点点头,“帮饭岛实现愿望的方法,有两种。切实调查人们对HHFA的评价,和故意降低人们对HHFA的评价。”
“比如,说蔬菜并非无农药?”
听伊藤说出这句话,星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别乱讲。”
“对不起。”
“前面那种做法需要毅力,后面那种一旦暴露就很麻烦。不过,我愿意卖这个人情给饭岛。”星看了一圈伙伴们的脸,“好了,轮到你们出场了。”
拥有肌肉型大脑的筒井和沉默的金井似乎没能很好地理解星的话,不知所措地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伊藤明白了星的意思,便向这二人浅显易懂地给出了指示。
“首先,查探HHFA的内情。”
“内情?”
筒井的脑袋歪得过了头,此时连带着上半身也倾斜了。伊藤深入浅出地予以谆谆教诲:
“敌对组织的构成人员及活动状况,在这之前也调查过不是?照做就行。”
“明白了。”
筒井终于展露豁然开朗的表情:“调查有关敌对组织的事我很擅长。”
星急忙补充:“不过,这回的对手不是黑社会、不是小混混、不是流氓,都不是,是种蔬菜的‘普通’人。所以,动用暴力可不行!”
“我尽量做到。”筒井稍显不满地答应了。
金井有话想说似的望着星。这是个总想着能帮上星的忙的男人。想必他此刻正心急如焚,生怕只有筒井领到任务。
“表情别这么吓人,金井。”
星从沙发上起身,踮起脚拍了拍金井那肌肉鼓得像面包的肩膀,“你跟我一起去监视HHFA的菜园子。”
金井高兴地笑着直点头。这一笑,表情越发地恐怖了。
“伊藤你尽快列一张跟HHFA有关系的土地和设施的清单出来。寻常业务暂时也交给你全权处理。”
“明白了。不过,要是HHFA真没有猫腻的话,我们就惹祸上身了,对吧?”伊藤一副不认同的样子,双手抱胸说道,“为了饭岛先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我们不是冈山组的分包企业。到时候,委婉地把工作强行推出去就行了。”
“推出去?推给哪里……”
“难道你忘了吗,伊藤?”拿起一直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星低声笑道,“真幌市不是有一家值得信赖的便利屋吗?‘遇到困难请立刻致电多田便利屋’,没错吧?”
星会采取那样一种叫人晦气的委托方式,多田自然不可能知道;他只知道每天默默地励精图治经营便利屋生意。
季节已进入梅雨期。入夏后就要代为照看春的事,多田至今未对行天说明。
多田绝对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他无数次想跟行天明说,想找机会说服他。
但是,不行。行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总在绝佳的时机拦腰截断多田的话。
结束一天的工作,去了澡堂,又吃了晚饭后,他以为“就是现在”,打算跟行天倒出春的事了,不承想,行天却比平时更加起劲地开始了临睡前的锻炼,反反复复练腹肌背肌俯卧撑,动作过于剧烈,实在不是谈话的氛围。假如绕着弯地跟他说“行天,停一下好吗”,浑身汗淋淋的行天就回一个“时荞麦!”似乎在说:“我在数腹肌背肌俯卧撑的次数,别妨碍我!”
好不容易去了一回澡堂,用不着这样运动得出汗吧……多田心神不宁。要不等到他锻炼结束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睡魔来袭,最终没谈成。
另外,行天还表现出不常见的机智,对多田加以牵制。
表现出机智的行天,活像一个大白天热热闹闹登场的幽灵,让人不知所措,不知该怎样招架。可是,不知行天是否察觉了多田的不知所措,他会率先做个晚饭,或者不等任何指示就把第二天的工作中要用的工具搬上小皮卡,如此这般,采取颠覆此前常识的行为。并且,他带着充满期待的表情等待着多田的反应,像是在说:“我也相当有用不是?”
就像在电车里目睹流氓给老人让座,尽管他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却感觉那流氓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同样地,多田也总觉得进入了感情维谷。行天难得这样努力干活,有事瞒着他让人内疚。话说回来,一想到说出要代为照看春,行天会何等不高兴,就越发开不了口了。
结果他始终什么都没说,就送了一盒香烟给行天。他是败给了那双期待表扬的眼睛。瞧我都在干些什么呀!——多田对自己这种不干不脆的言行直叹息。
总而言之,赶在春来的那天之前,事先做一点安排吧。想到这一点,多田冒雨前去找常有很多机会来事务所玩的露露和海茜说明情况。
她们俩住的是真幌车站背后的木结构公寓。由于到访时晌午刚过,所以露露和海茜才刚起床。尽管如此,也许是听了多田的话,一下子清醒了,她俩探出身子发问道:
“咦——代为照看小女孩吗?”
“好开心!多大?”
露露落落大方地穿着宽松睡衣,多田心情复杂地从她身上挪开了视线,回答说:
“是一个熟人的孩子,确切年龄不清楚,应该四岁左右。”
“是吗——我们也会尽量帮着带孩子哦!”露露爽快地主动应承。
“玩具和衣服之类,先买来备着是不是比较好?”
海茜马上筹划开了。她就好像是在计划玩过家家或玩洋娃娃似的,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看着海茜兴奋得像是自己有了妹妹的感觉,多田有些伤感。心想,是啊,海茜虽然看似坚强,可到底还年轻啊!他对海茜家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却能隐约感觉到她想必十分向往有家人在身边。因为对室友露露也好,对吉娃娃小花也好,海茜都珍惜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多田跪坐在榻榻米上,吉娃娃靠到他膝头来。抚摸着小小的脑袋,多田继续说道:
“我还没跟行天说过代为照顾孩子这件事。”
“为什么?”露露不解,“你们可是住在一起的哦!不好好说清楚怎么行哦?”
“那家伙讨厌小孩,绝对会反对。你们说能帮着带孩子,我心里踏实多了,可我更希望你们两位帮忙游说行天。”
“游说?具体来说呢?”这回轮到海茜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