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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充满凶险、天灾、匪事、兵祸,车户们不敢单个上路,就是十辆八辆也不敢轻易上路。一上路就是几十辆上百辆,声势浩荡、互相照顾,就形成了一个一个车帮。车帮大了就有势力,在路上和其他的车帮、驴帮、马帮、驼帮相遇,对方就不敢欺负。车帮小了就没有势力,在路上就受欺负。官道上又不能由着性子以强欺弱,以大欺小,这样下去世道会乱。于是,千里古道就有了规矩。车帮为了不让旁人欺负,都想朝大里折腾,车帮里也形成了众多规矩,或打或罚、或杀或剐,全由大脑兮一句话。于是,围绕大脑兮的位子,车户们又展开了明争暗夺。
三家庄马车帮朝着西边挣扎,古道上有了马蹄叩击冻土的响,响得很踏实;有了头牯脖子上铜铃的叮当,很嘹亮;有了车户们的脚步声,一声连着一声。一条由马车组成的长龙,背对着日头缓缓移动。日头刚刚冒出来,金子样的光灿照着车户的脊背,照着头牯的尻子。这车户、头牯、跟车狗,在金子般的光灿中挪动。下一站就要到黄羊镇了。他们已经离开三家庄五六十天了,牲口有了疲相,人也有了疲相。越朝西边走天气越冷,按理说到了阴历二月,这个季节陕西地面上的冰都化完了,桃花都开艳了。这里还是雪天冰地的世界,天上飘着银色的雪,地上铺着银色的冰,人离开老羊皮袄就打战。风从西边刮过来,风裹着雪糁子朝车户的脸上打,他们觉得脸上有了麻瘆瘆的痛,就用帽耳子护着脸,把脖子缩进肩膀,一步一步地挣扎。
到了后半晌,天晴了,风不刮了,雪不下了,人就不那么难受了。但车帮前进的速度没有提高,人,头牯,狗,都没体力了。日头出来了,悬在车帮前边,红得像刚从血盆子里捞出来。日头的光,照着这串人、马、狗混成的队伍,照着队伍左边的祁连山,祁连山被银色的冰雪包严了;照着队伍前边的路,路上有薄薄的冻雪,冻雪上有两道车辙,车辙中间有头牯蹄子踏的印子。吴骡子走在车队最前边,想着黄羊镇马车店的玉蓉。年前十一月,在她屋里睡了一夜,都隔了三个多月,就有了急切和她见面的欲望,脚步就走得比旁人快。头牯见主人走得快,撑着疲了的身子,把蹄子迈得勤快。头车走得快,后边的车也跟得快,车队的速度快多了。
马车柱又想起吴老大点张富财谷草的事,加快脚步追上吴骡子,说:你家老大娃子以后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吴骡子从玉蓉身上收回心思,也想儿子点谷草垛子的事,心里有了美滋滋的舒坦,又不愿在脸上露出来,说:我那黑把驴日的尻子都打肿了,他好几天都趴着睡觉。我要给他个教训,往后干啥事情都要思谋周全,思谋不周全就会吃大亏。他把人家的谷草点了,弄得一个村的车户都没过上安生年。马车柱说:这算个屁事情,咱们这么大岁数的人啦,过年跟不过年有啥两样。我说你家老大娃不得了,有勇有谋,长大了绝对是个人物,能耐不在你我之下。
吴骡子觉得马车柱为了让自己高兴才这么说,脸上有了不相信的神气。马车柱说:我说的是实情话,你家老大娃子真的是个材料。材料再好驯不出来就糟蹋了,我怕你把老大娃子糟蹋了,才给你说这些话的。吴骡子问:你咋看出他是个材料?马车柱说:他点张富财家谷草垛子那黑,惹下那么大的乱子,回来时看见张文斌在屋里,镇静得跟没事人一样。七岁的娃娃,弄这么大的事情,又能沉得住气,他以后不成大事谁成大事?我觉得咱这些大人没有一个七岁的娃娃硬气,咱在娃娃跟前把人丢咧!要是按我的本意,把咱这几十个车户召集起来,冲到老骚驴家里,把老骚驴捅了。
吴骡子说:我知道你是血性人,可咱还是不要惹人家。咱村那么多车户吆的都是人家的车,要是人家把车收回去,咱那些吆车的兄弟咋着养家糊口?话里全是硬忍下去的愤怒。马车柱说:咱也是把打硬了当鼓槌用的男人,就这样看着他糟害咱的婆娘女子,把咱的脸藏到裤裆里算啦!
他们继续迎着西边的日头向前挣扎,赶到一条不宽的小河前。小河不宽,水却不浅。过了这条小河,再走几里路就到了黄羊镇。吴骡子又想起马车店的玉蓉,心里火急火燎,鞭子就殷勤地落在牲口身上。他在河边吆住牲口,查看了河面上的冻冰,对车户吼:过,没麻达。马车柱也查看了河面上的冻冰,说:这冰颜色不对,过不了几辆就会压塌。吴骡子又把冰看了,还是觉得没麻达,说:我咋没看出冰的颜色有啥不对,这阵比冬里都冷,有啥不能过的?马车柱站到吴骡子的稍头牯前边,挡住吴骡子的路,说:这阵是阴历二月底,到了这个季节,不管天气多冷,地里头的阳气回升,冰冻得再结实也靠不住。吴骡子又跑到冰面上看了,还是觉得冰冻得很实在,大声说:过,塌不了。要是不从这里过,就要到下游十多里的地方用船过河。花船费不说,一来一回就是二十里,赶到黄羊镇天都黑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