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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觉得爱因斯坦先生说得有些道理,人在生活中喜欢彼此比较,那可能是天性使然,是人自爱的一种表现,人在彼此的比较中要么获得一种心理的满足,要么获得一种向前奋斗的动力。当然,这种比较可能会带来痛苦,可能会带来绝望,可试想一想,倘是人们都不再相互比较,那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必定会成死水一潭,各种创造都不会出现,社会就会停止发展。不过也要同时说明,这种生活中的比较并不就是在进行人生价值的比较,人生价值的比较不是人自身能完成的,它需要他者参与,要让旁观者来比较并进行评判,而且这种人生价值比较通常是在人生完成之后进行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盖棺论定。
爸爸,对爱因斯坦先生采访结束的第二天早上,天国之神的那位女使者达雅姐姐就再次来到了我的住处。她敲门的声音很轻很轻,以致于敲到第四遍我才听见。
嗨,是不是因为粼粼女士在这儿住着,怕姐姐我知道,不愿开门了?
我开门后她跟我开着玩笑。
我笑着回道: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请你为我们主持举办一个同居的仪式呢,有天使你主持这样的仪式,该是最有纪念意义的。
好哇,你们愿什么时候办?我随时听招呼!
我一见她认了真,忙又说道:这只是开玩笑,根本没征求过薄粼粼的意见,我还是先讲讲我采访的情况吧。
那就不用了,有那个采访盒的帮助,我们其实也如同亲临你的采访现场了。我今天来,是给你第三批采访名单的。她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我接过一看,还是三个人名:袁世凯、苏格拉底、薛涛。
对这三个人有所了解吗?
知道袁世凯的名字,他出生在我们中国河南,也算我的老乡;其他两位,连名字也没听说过。我老老实实地答。
苏格拉底是古希腊的思想家,薛涛是中国唐朝的诗人,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他们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到天国的书库里查。
明白了……
当天上午,我就叫上粼粼去了天国书库,我们先熟悉了他们几个人的基本情况,然后才去天国查询中心寻找他们各自的住处。
没想到袁世凯就和我住在同一个地方——观香角。找到他的住处时我和粼粼都很意外,他就住在和我相隔五家的一所院子里,我平时常从他的院门前过,也和他打过多次招呼,平日只知道他姓袁,称他袁先生,哪里晓得他竟是在人间大名鼎鼎的袁世凯。
袁先生好呀,作为你的邻居,我可是真没想到你就是人间中国那个有名的大人物!怎么一点都看不出呢?
他一脸敦厚地笑笑:什么大人物,你我如今都一样,是天国享域的一个普通灵魂,是观香角的一个普通居住者。
我说的是人间的事,当初你在人间那可是一跺脚全中国都震动的人物,我小时候读历史书的时候就知道你,史书上说你自小喜爱兵法,常常不惜重金搜罗购买各种版本的兵书战策,13岁时就曾制联:大野龙方蛰,中原鹿正肥。显示出了楚霸王般的豪气。青年时曾作诗《言志》: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霄,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你23岁就以“通商大臣暨朝鲜总督”身份驻藩属国朝鲜,后来你又到天津小站练兵,创立新军。再后来,又创建山东大学堂,发展工矿企业,修筑了京张铁路,创办巡警,逼清帝逊位,强调五族共和。
嗬嗬,都是一场空呀!
怎么能说空呢?中国的史书上可是记载得清清楚楚。
可史书上还记载着另外一些事哩。哈哈,小伙子,谢谢你给我面子,只说我做过的好事,不揭我曾向荣禄告密致谭嗣同死于菜市口的短处,不责我暗示纵允他们暗杀宋教仁,不骂我违拗民意一心称帝,不斥我喜欢女人,娶了许多小老婆。
人活一生,哪能不做错事呢?何况你是在政界里,那本来就是一个闪着刀光剑影的地方。
感谢你的理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种宽容的暖心话。实话告诉你,在来天国的路上,在抵达甄域那会儿,我是真做好了把我送到惩域去的准备,说我不怕去惩域,那是假话,我心里是真怕呀!你想想我在人间的一生,哪里消停过?如果死后再把我送到惩域,那我可怎么办?感谢天国之神和他的那些使者、志愿者,能明察秋毫,说我并没有亲手杀人,尚可宽宥,只属于重秽之魂,允我最终来到了享域,我如今是真的非常知足,非常知足了。
袁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人间的一生,原本是可以过得非常辉煌的?!
你指什么?
假如你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按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行事,按照对孙中山先生的承诺做下去,不搞独裁,而是巩固国会,实行选举,严格总统任期制度,自己任满两届就交由新的民选总统接班,那中国岂不就长治久安了?哪有后来的军阀混战,生灵涂炭?你不就成了共和制下的开国总统,从而青史留名了?!
唉,我当时哪能看这样远呢?我受过的全部教育和我的全部经历都告诉我,权利一旦到手,就决不能再拱手让人,后来的一系列举动都是缘此而生。其实,那个时候,就是换另外一个人,怕也和我一样,那时的中国官场,除了孙中山之外,还没有出现能看透权利的心胸广阔之人。
恕晚辈说话直率,你后来称帝一事,实是逆潮流而动的不明智之举,它毁了你一世的声名,是你人生的最大败笔!
嗨,说到这事还真是一言难尽,今天既说到这儿,那我就讲明三点:第一,在称帝一事上我确有私心,我想总统的权力终究是受限止的权力,只有皇帝的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且皇权可以世袭,能保证袁家世代荣华。我不舍得把权交出去。你太年轻,也没尝过掌握大权的滋味,那滋味实在是太好了,你可以决定一切,可以随时拿到你想要的一切,连别人的生命都掌握在你手上,那实在是诱惑无穷难以抵御呀!谁拿到了手都舍不得松开。第二,杨度、严复他们的拥戴劝进也确实起了作用。说实话,我虽然觉得当皇帝好,但事关政体,众目睽睽,终究不敢妄为,这时,杨度、严复他们反复劝我说,今日国民厌弃共和,趋向君宪,应行君主立宪制度,英日等国皆属君宪政体,是事实上的民主政体,我国应效发之。这就让我觉得称帝也是顺乎民意,可以放心为之。第三,我儿子袁克定的暗中推动也起了大作用。克定是我的长子,他这人一心想当太子,唯恐我不称帝,他为此竟然伪造《顺天时报》,说日本也支持我称帝,这就使我坚定了称帝的决心。后来我的二儿子克文和女儿叔桢发现他们的哥哥造了假,但事情已不可挽回,我气得大骂克定欺父误国。这个逆子——
好在事情都已成过去,袁先生如今犯不着再为此生气。
是, 是,看来我这颗心还是未能安静下来,凡心还在,一提起人间的往事就想动气,让你见笑了。我们家族在天国享域的灵魂很多,他们也有想来和我同住的,但我一概拒绝了,我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再不想我当初在人间做过的那些破事,让自己彻底断绝尘念,看来我还没修练到家呀。
说哪里话,我怎么敢笑你?你经见的都是大事,放不下那也的确有理由。就是我这样的平凡之人,有时想起在人间的一些遭遇,也会禁不住气上心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