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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希礼没有看出她脸上的失望神气。他还跟以前一样,目光仿佛透过了她的身子,看着她身后的什么,眼睛里根本就不存在她这个人。
“对,要请你对她多加照看,多加关心。她体质非常虚弱,可自己还不知道。又要做看护,又要做针线,迟早有一天要累倒。她生来又脾气和顺、胆小怕事。这世上除了佩蒂帕特姑妈、亨利伯伯和你三个人以外,她就再也没有一个至亲了。在梅肯虽然有一家叫伯尔的,到底是隔了三层的表亲。佩蒂姑妈呢——你是知道的,斯佳丽,她简直跟个小孩子差不多。亨利伯伯又上了年纪。玫兰妮对你可是感情极深的,不仅因为你们本有姑嫂之亲,而且还因为——嗯,还因为你是这样的人品,她把你当做亲姐妹一样爱在心里。斯佳丽呀,我一想起这件事来晚上就尽做恶梦:万一我战死沙场,而她又没有个可以依靠的人,那叫她怎么办啊!你能答应我吗?”
斯佳丽听到“万一我战死沙场”这几个不吉利的字,早就吓呆了,所以对他末了的恳求根本就没有听见。
她每天都看伤亡名单,看的时候心都会跳到嗓子眼里,总觉得倘若阿希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世界末日到了。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又有个非常、非常执著的信念,相信即使南军打得全军覆没,阿希礼也是吉人自有天相。可是现在他却自己说出了这句血淋淋的话来!斯佳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感到一阵恐怖,这种由迷信引起的恐怖,可不是能用理智去加以克制的。她有爱尔兰人的血统,相信人是有预感的,特别会有死亡的预感。她在阿希礼那对睁得大大的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悲哀,她觉得这只能看作是阿希礼已经感受到死神冰凉的手指搭在肩上了,已经听见彭希的哀号了<a id="w1" href="#m1"><sup>[1]</sup></a>。
“这话你可千万说不得!连想都想不得呀。无端提个死字是晦气的!哎呀,快点快点,来做个祷告!”
“你替我做吧,还得点上几支蜡烛。”听她吓得这样气急败坏,他倒笑了。
可是她接不上话茬,她早已走了神了:她眼前仿佛看见了阿希礼已经死在千里之外,横尸在弗吉尼亚的冰天雪地之中。阿希礼的话还在往下说,他的话音听去有些特别,似乎有一种伤感的味道,一种听天由命的味道,这就越发使她感到恐怖,倒再也不觉得气恼和失望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来求你的,斯佳丽。我此去吉凶难卜,我们在前方谁都吉凶难卜。可将来到了一了百了的时候,我即使还侥幸活着,也是远在天边,照应不到玫兰妮啊。”
“一了百了?”
“对,战争结束之日——也就是世界末日到来之时。”
“可阿希礼啊,你总不见得是说北佬会把我们打败吧?这一个星期来你不是一直在说李将军有多厉害吗——”
“不瞒你说,这一个星期来我说的全是鬼话,回来度假的人都是这样鬼话连篇的。还没到这一天呢,能瞒就先瞒着吧,何必叫玫兰妮和佩蒂姑妈担惊受怕呢?你猜对了,斯佳丽,我看我们是给北佬打败了。葛底斯堡一仗就是我们走向末日的开始。家乡的父老都还蒙在鼓里。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处境呵——斯佳丽,我们有些弟兄现在已经连鞋都没得穿了,可弗吉尼亚眼下却积了好深的雪。可怜他们把脚都冻伤了,只能用些破布旧麻袋包起来,一走就在雪地里留下两排血脚印,可我脚上的靴子却不破不漏,看到这里想到这里,唉,我真恨不得把我的靴子扔了,我倒宁可也光着脚板。”
“喔,阿希礼,你可千万不能扔了,答应我!”
“眼看我们这边的情况是这样,可再瞧瞧北佬那边——一比之下我就知道什么都完了。哎呀,斯佳丽,北佬从欧洲招兵买马,数目成千上万!我们近来抓到的俘虏就多半是连英语都不会说的。里边有德国人、有波兰人,还有说盖尔语的爱尔兰野人。可是我们的人却是死一个就少一个。鞋子也是破一双就短一双。斯佳丽呀,我们可成了瓮中之鳖啦。全世界都来打我们了,我们怎么顶得住呢!”
她心里却在一个劲儿胡思乱想:南部邦联要彻底垮台就垮吧,世界末日要来就来吧,可你是决不能死的!你一死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这些话希望你不要去对人家说,斯佳丽。我可不想吓了人家。就说你吧,亲爱的,要不是我得跟你讲明道理,请你照看玫兰妮,我也真不想说这些话来吓了你。玫兰妮为人太柔弱了,不像你秉性刚强,斯佳丽。我万一有什么不测,只要想到你们俩是在一起,我也就放心得下了。你能答应我吧?”
“一定!”她叫了起来。此刻看到死神已近在阿希礼的身边,她简直什么都肯答应了。“可是阿希礼呀,阿希礼!我不能放你走!我实在鼓不起这个勇气呀!”
“你要鼓起勇气来,”他这话听起来口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响亮了,也更深沉了,而且出口极快,仿佛心里着急,不禁脱口而出似的。“你一定要鼓起勇气来。要不然我可怎么受得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