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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过去,斯人各叹。
唯独这座城,一成不变。
西元1986年初春,苏敬钢和左娜结了婚。
婚礼只粗简地办了一桌,就在私有化后的红星饭店,店名已改为“红星大酒店”。双方父母无一人出席,苏敬钢的父亲老苏在三年前因肝癌去世,苏母因与苏敬钢常年赌气不肯出席。至于左娜的母亲张婶儿,从左娜一门心思要嫁给苏敬钢那天起便对女儿横拦竖挡,自认无力回天后近乎断绝关系,搬去儿子左勇家里带孙女。
当天中午,冷清的大堂中围坐着稀疏的一桌人:冯劲和周晓燕两个年轻人,周国大和小厉害两名兄长,张老师一位长辈。苏敬钢身穿当年那身中山装,左娜身着一条大红色连衣裙,二人神情严肃地站在圆桌上位,逐一敬酒:同辈一杯,兄长两杯,长辈三杯,都是纯酿白酒,一轮下来,左娜已双脚发飘摇摇欲坠,苏敬钢也是两颊绯红,嘴角始终带着醉意蒙眬的笑。他的目光环视一周,唯独避开周晓燕一人,不敢与她对视。周晓燕根本不等敬酒就已将自己灌醉,喝进喉咙的白酒直接从泪腺逆流而出,化作两行浓烈的眼泪又淌回杯子里。“有点儿出息行不行?”周国大喝得兴美,捋过一把亲妹妹的马尾辫,眉宇间的豪爽与不羁经久未变,“唉?怎么没见那个白李逵来?”“哦,周大哥说大昆啊?”冯劲接过话头儿说,“六年前砍了人,判了个重伤害,还在号儿里蹲着呢,算一算,冬天也该出来了。”“砍了谁?”“南市场的二白,砍了个半死。”冯劲说起此事,嘴角仍会一抽。周国大开怀大笑,痛饮一杯说:“当年我听说二白被人砍得不轻,后来再没见他在南市场混了,大昆下手可够黑的!”“砍来砍去还不是为了个破对象,六年!真他妈不值!”冯劲慨叹。“六年?太重了吧。”“本来判三年,赶上严打,刑期翻番儿。”冯劲话音未落,桌上三个男人同时低头:苏敬钢、小厉害、周国大,这三个驰名多年的混混一提起1983年的严打仍会冷汗直冒。
当年的全国严打就是在这座城打响的第一枪:全城上下的大小混混枪毙了十几个,抓进监狱上百,劳改上千;更有荒谬者,一个平日见血便晕的孬种居然因为跟女孩子在舞厅里跳贴面舞判了流氓罪,给一枪崩了;更冤的还有,一个酒鬼因为酒醉后在市政府墙角撒了一泡尿被毙了,罪名是反革命。持续两年之久的严打,冤死鬼不计其数,不少真正危害社会的流氓混混却依旧逍遥法外。那几年间,小厉害跟周国大的阵势越闹越大,每年光聚众械斗就不下十几起。1983年至1985年间,二人自己都数不清被请进过局子多少回,每回都是一身虚汗地出来,直至严打彻底结束,两条硬命居然尚在。周国大曾自我总结过原因,言简意赅两个字:命大!日后每每提及,周国大总不忘感慨一番:多亏我那束花圈立得早,自己不要命的,阎王爷都不爱收!
“当年的‘二王’兄弟那可真叫牛,一把猎枪就把全国闹了个底翻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咱这儿的老爷们儿不光会炼钢和造飞机,还敢开枪杀警察!”小厉害笑得自豪无比——“还不是出的恶名!”张老师正气凛然地反驳道,大家这才醒悟桌上还坐着一位人民教师,通通收敛。“张老师,咱们都是粗人,让你见笑了。”周国大冲张老师恭敬地举杯,干了半杯白酒。苏敬钢和左娜跟着也敬了一杯,张老师起身,双手托杯,抑扬顿挫地说:“我祝你们一对新人婚姻幸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张老师痛快地干了杯中酒,左娜一听到“早生贵子”,不觉面红。张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千万记住,等你们有了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一定要让他们多多念书!懂吗?”此话一出,坐着的几个男人个个面红耳赤,手脚难安,唯独苏敬钢严肃地回敬:“张老师,我跟小娜感激你一辈子!”
婚后,小两口儿住进一套从苏敬钢单位借来的单间,房子虽小,却是楼房,苏敬钢用稀少的礼金买了最便宜的纯木板,自己动手打了一套家具,只为尺寸精巧得够塞进这一间小房。
本是新婚燕尔,小两口儿却并不太欢喜,反而因为双方家庭多年的极力阻挠感到心力交瘁。左娜清晰记得,自己跟苏敬钢去领结婚证当天,母亲张婶儿对自己说过的话:“你忘了你爸死的时候手指着苏敬钢吗?你爸要是知道你嫁给他,死了都闭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