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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我曾经质疑过秋良的任何这类大话。有一次我跟母亲提到我朋友在租界外的冒险之旅,我记得她笑着说了些什么,让我开始怀疑这些事迹。我好生她的气,我想就是从那时起,一切和秋良有关的任何私密事件,我都小心不跟她提。

顺带一提,母亲是秋良唯一特别敬畏的人。假如他用擒拿术把我制伏,我还是不愿接受他的论点,我就会把母亲抬出来,警告他我要去母亲那里告状。当然,我也不会动不动就这么做——在那个年纪,要拿母亲的权威当靠山,还是觉得丢脸。不过在不得不这么做的情况下,我总是惊讶于这招引起的变化——一个张牙舞爪的残忍妖魔霎时变成惊慌的小孩。我永远也搞不懂母亲对秋良怎么会有这样的影响;尽管他一向非常有礼貌,但他一点也不怕大人。而印象中,我不记得母亲对他说话,有哪次语气不是温和而友善的。我还记得当时我就思索过这个谜,心中想到有几种可能。

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秋良会这样看待母亲,是因为她“美丽”。我有位“美丽”的母亲,这是我在成长过程中接受的一件事实,不带任何情绪因素。大家向来都这么形容她,我相信当时这个“美丽”不过是用来标示母亲的一个标签,跟“高挑”、“娇小”、“年轻”一样,没有褒贬之意。然而,关于她的“美貌”对别人的影响,我也并非浑然未觉。当然,我当时还小,不甚明了女性魅力较深层的含义。不过跟着她走遍各种场合地点,有些事情我已视为当然,例如漫步在公花园<a id="jzyy_1_4" href="#jz_1_4"><sup>(2)</sup></a>时,陌生人所投射的欣赏目光,或者又如星期六早上,我们想吃蛋糕便到南京路上的意大利咖啡店去,侍者总是额外招待我们东西。现在每当我欣赏她的照片时——我这里总共有七张,存放在我从上海带回来的相簿里——她的美,在我看来都属于较旧式、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今天,大家也许会认为她“端庄”;当然,不会说她“漂亮”。比方说,我就无法想像她会像今天的少妇那样,有各种惯常运用的小动作,像是卖弄风情地耸肩或甩头等。在那些照片里——拍摄的时间都在我出生以前,四张在上海、两张在香港、一张在瑞士——她看起来的确高雅、矜持甚至高傲,不过我清楚记得在她眉宇之间,还是有一抹温柔。总而言之,我这里要说的是,起初,我自然而然会怀疑秋良对我母亲的另眼相看,就像许多其他事情那样,是因为她的美貌。不过等我把事情再仔细想过,我记得我找到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也就是秋良曾经目睹一件不寻常的事,发生在公司的卫生督察访问我家的那天早上。

我早就接受了生活里的这种事:每一阵子就会有一位公司派来的高级干部,在家中逛上一个钟头,在笔记本上记东记西,看到问题便唠叨。我记得母亲有一次告诉我,我很小的时候,喜欢“当”公司的卫生督察,每次我拿起铅笔研究我们家的厕所,她常常得设法把我哄开,免得我玩个没完没了。情况也许是如此,不过就我记忆所及,这些察访大半都平静无事,有好几年,我连想都没想起过。然而,如今我明白了,这些督察除了检查卫生情况,也来检查家中成员有无疾病或寄生虫的迹象,这类行动可能极为难堪,无疑公司选派执行人员时,也会挑选办事技巧与分寸拿捏都高明的人。我当然记得好些温和而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通常是英国人,有时是法国人——他们不但对母亲总是恭恭敬敬,连对梅俐也不敢造次。不过那天早上来的督察——当时我一定已经八岁了——却完全不是这种人。

今天我还清楚记得关于他的两件事:其一,他留着下垂的胡子;其二,他的帽子后面有块棕色的渍——也许是茶渍——延伸到环帽缎带底下。我在屋前马车道围成的草坪上玩耍。我记得那天天气阴沉。那个人出现在大门口,向屋里走来,我正全神贯注玩我的游戏。他从我身旁经过,喃喃说着:“你好,小伙子。妈妈在家吗?”接着便往前走,也不等我回答。就在我注视他背影的时候,发现了他帽上的污渍。

我只记得,接下来的事大约发生在一个钟头以后。这时候秋良已经过来了,我们在游戏间玩得正起劲。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没有人拉高嗓门,却充满升高的紧张气氛——让我们停下游戏抬头细听,后来还溜到走廊里,缩在游戏间外面的橡木大柜旁偷听。

我家的楼梯比寻常住家要更堂皇些,从这个有利的位置,我们可以看到闪亮的护栏,顺着楼梯的弧度降到开阔的玄关。母亲与督察就在那里,面对面,两人都又直又僵,站在房间中央,看起来有如留在西洋棋盘上的两只敌对棋子。我发现那位督察把有污渍的帽子抓在胸口,而我母亲则两手相握,置于上腹前方,那样子就像某几个晚上,美国助理牧师娘刘易斯太太弹着钢琴,而母亲正要引吭高歌一般。

接下来的争执,尽管本身不怎么重要,但我相信对母亲却别具意义,也代表道德获胜的关键时刻。我记得,后来随着我成长,她也一再提起这件事,仿佛要我铭记在心;我记得客人来访时,经常听她从头到尾把整件事说给客人听,结束之前,母亲通常先笑一声,然后说那位督察在此事发生后,不久就被撤职。结果,我已经无法确定我对那天早上的记忆,有多少是我从走廊边上亲眼目睹的情况,有多少是来自母亲的叙述。总之,印象里,秋良和我在橡木柜后窥探时,督察大约是这么说的:

“我完全尊重您的感受,班克斯太太。但是我们来到海外,还是小心为上。公司对所有职员的福利负有责任,对于资深优秀的职员就更不用说了,像是您本人与班克斯先生。”

“对不起,赖特先生,”母亲回答,“可是我依然不明白您反对的是什么?您提到的这些仆人,这些年来都表现得极为良好。我可以为他们的卫生标准做担保。而您也才承认,他们看不出任何传染病的迹象。”

“就算这样,夫人,他们也是从山东来的。而公司有义务建议公司所有的职员,不要把那个省份的居民雇到家中使唤。虽然失之严苛,却是惨痛经验所换来的教训。”

“您不会当真吧?您希望我辞退我这些朋友——没错,我们早就当他们是朋友了!——就仅仅因为他们来自山东?”

这时候,督察的态度变得愈加冠冕堂皇,他继续向母亲解释,公司反对山东来的帮佣,无疑不但基于卫生与健康的理由,也是因为他们的诚信堪疑。由于屋内有许多物品属于公司财产——督察边说边指——他有责任以最坚决的态度一再重申他的建议。家母此时再度打断他的话,要他说明这个骇人听闻的论点有何依据,督察疲惫地叹了口气才说:

“夫人,事情很简单,就是抽鸦片。山东境内的鸦片瘾,已经到了十分悲惨的地步,甚至整个村子的人都离不开烧鸦片的烟枪。因此,班克斯太太,山东的卫生水准下降,传染病的发生率却高涨。而且,那些从山东来上海工作的人,就算他们自身本性诚实,不用多久也会开始偷窃,因为他们家乡的父母、兄弟、亲戚、族人,还有许许多多,都指望他们来满足毒瘾……噢,夫人!我只是想说……”

不只是督察此时不敢再说下去;我身边的秋良也倒抽了一口气。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张着嘴,凝视楼下的母亲。正是他此刻的神情,让我推测他后来对母亲毕恭毕敬,一定是从这个早上开始的。

不过,虽说督察与秋良两人,因为母亲在此刻所做的事而吓了一跳,我自己却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的部分。在我看来,她只是重新摆个站姿,准备发表自己的意见罢了。话说回来,她的举止我早已熟悉;也许对于不熟悉的人,母亲在这种情况下惯常表现的表情与姿势,的确会让人觉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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