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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到了书名那页。
“你跳着舞，跳出了房子，跳到了阳台上，发现你的花束里有一张叠着的纸条——”萨拉说，抚摸着母亲的胳膊，“讲讲那个故事吧，妈妈。”
“……因为爱，”她最后说，“是最美好的。”
“今晚不讲了。”帕吉特夫人说，“听——钟响了！”
“致萨拉·帕吉特，堂兄爱德华·帕吉特赠。”
大修道院很近，整点的钟声充满了房间；柔和而嘈杂，就像一连串轻柔的叹息一声紧接着一声，却掩盖住了某种硬实的东西。帕吉特夫人数着钟声。已经很晚了。
“他捡起来，”她看着外面喃喃道，“对身边的女士说：看，史密斯小姐，看我在草地上发现了什么——我的心的碎片，我破碎的心，他说。我在草地上找到了它，我把它别在胸前——”她哼着的词恰好配上了忧郁的华尔兹——“我破碎的心，这玻璃碎片，因为爱——”她停下来，瞥了一眼书。扉页上写着：
“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们讲这个真正的故事。”她说，俯身亲吻女儿以示晚安。
她的嘴唇努了起来，就像马儿要咬东西时那样。那本小褐皮书太无趣了。她把手伸过头顶，看也不看，从旧书架子上又拿了一本。她随意翻开一页，眼光却被外面的一对男女吸引住了，别人都进了屋，就只有他们还在花园里坐着。他们在说些什么？她想知道。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微光，她极目望去，那个黑白身影弯下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现在就讲！现在！”萨拉喊道，紧紧抓着她。
“又开始了，没完没了！”她不耐烦地喊道。空气里带着伦敦的泥土奇特的干燥气息，吹开了窗帘，吹上了她的脸。她平躺在床上，看到了月亮，月亮似乎高不可测。月亮表面上有薄雾在移动，这时薄雾移开，她看到这银盘表面上镌刻的图案。是什么呢，她猜想着——山脉？峡谷？如果是峡谷，她半眯着眼想，那么这里是白色的树，那里是冰窟窿，还有夜莺，两只夜莺相互应和，在峡谷间你唱我和。华尔兹舞曲接住了这句“你唱我和”，然后高高抛出；接着同一段旋律一遍遍重复，这句词变得粗糙，最后终于被毁了。舞曲给所有东西都带来妨害。一开始令人兴奋，然后就变得无聊，最后令人无法忍受。现在还差二十分钟才到一点。
“不，现在不行——现在不行！”帕吉特夫人大笑起来，拉开了她的手，“爸爸在叫我了。”
她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朝外看着那棵树。舞会那边的房间里传来乱糟糟的鼓掌声。音乐已经停了，人们开始走下铁楼梯，来到花园里，花园非常引人注目，墙上装点着蓝色黄色的灯。说话声更响了。来了更多的人，更多人走了过来。星星点点的绿色广场上挤满了穿晚礼服的女人们飘逸的暗淡身影，穿晚礼服的男人们笔直的黑白身影。她看着他们进进出出。他们在聊天谈笑；但他们太远了，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有时候会突然某个词或一阵大笑突然响起，然后又是含混不清的说话声。他们自己的花园里空空荡荡，一片寂静。一只猫正沿着墙顶偷偷潜行，停了停，然后又继续走，好似在进行什么秘密的勾当。新一轮的跳舞又开始了。
她们听到外面过道上有脚步声，然后迪格比爵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了下来。”她摆动着手指，说。她睁开眼睛，为了证实阳光确实照在树叶上，她看到的是那棵确实存在的树立在花园那边。树上没有斑驳的阳光，这棵树根本没有叶子。她一时间觉得自己被驳倒了。因为这树是黑色的，死黑色。
“尤金妮！已经很晚了，尤金妮！”她们听到他说。
从脚吗？她想。脚在那儿，从单层的被单下伸了出去。两只脚似乎是分开的，分得很开。她闭上眼。不知不觉地，在她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变得坚硬起来。没法扮演思考。她变成了某种东西，一条根，陷在泥土里；血管在这冰冷的一大块东西里穿行；树伸出了枝条，枝条上长着树叶。
“来了！”她喊着，“就来！”
“他说，”她喃喃道，“这世界无他，只是……”她停住了。他是怎么说的？只是思想，对吗？她问着自己，好像她已经忘记了。好，既然没法读书，没法睡觉，那她就让自己成为思想吧。扮演什么东西总比思考这些东西要来得容易。腿、身体、手，整个她，都必须顺从地躺在那儿，才能进入这全宇宙的思考过程，他说这就是世界生存。她伸展身子。思考，从哪里开始呢？
萨拉拉住了她的裙尾。“你还没有告诉我们花束的故事呢，妈妈！”她喊道。
一本褪色的褐皮书放在她床上，好像她刚才在读书。但是没法读书，没法睡觉。她头枕着双手，睡回到了枕头上。
“尤金妮！”迪格比爵士又喊着。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专横。“你有没有锁——”
这是个炎热的夏夜，时间虽晚，整个世界似乎还活跃得很；匆匆的车流声听起来似乎遥远，却永不停息。
“锁了，锁了，”尤金妮说，“我下次告诉你们。”她说，摆脱了女儿的手。她快速地亲了亲她们俩，走出了房间。
她在床上坐了起来，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从缝隙间，她能看到一小片天空，然后是屋顶，然后是花园里的树，然后是对面一长排房子的背面。其中一栋房子灯火通明，从开着的长窗传来了舞曲。他们在跳华尔兹。她看到有影子在窗帘里面旋转。没法看书，没法睡觉。先是音乐，然后是一阵说话声，然后是有人进到了花园里；唧唧呱呱地说话，然后音乐声再次响起。
“她才不会告诉我们。”玛吉说，拾起了她的手套。她的声音里有些怨恨。
萨莉在顶楼自己的卧室里，她侧过身，专心地倾听着。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前门有咔哒声。透过打开的窗户传来一阵舞曲，让她听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