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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到我们准备好离开的时候。”她母亲说。
除了一位穿着与铅条颜色相衬的灰色长大衣的女人,喷泉所在的广场上就没有别人了。那女人很高。她背对着朱迪斯站着。她一动不动,看着水。
“我们不是必须卖掉它吗?”
朱迪斯沿着主路走,那是一条云杉林荫道,好像两排士兵分列两边。随着激荡的水声渐强,雾气稍稍消散,朱迪斯可以清楚地看到喷泉,雕塑中的那头帝国雄狮正将羽状的水流喷入下方宽阔的深水池中。
“我们卖掉的好比是限量版印刷品。谁都可以买一幅,但那并不意味着买家拥有了真迹。这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家。”
公园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是一座用切割石和铅建造的装饰性喷泉,溅起的水花声穿透了雾气,金属质感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直到我们准备好离开。”朱迪斯说。
公园里设有小径和灌木丛,这些年来渐渐打造出能让劳苦百姓享受健康、展开有益锻炼的环境,包括儿童游乐场、戏狗区、滑板跑道、鲜艳的长凳和咖啡吧。所有这些都消失在低迷的薄雾里,今天,我们只能看到特写镜头下的云杉树标本,以及围绕玫瑰花园的铁栏杆,带着苛责的潜台词,其用意显然是打消任何人采摘玫瑰的邪念。朱迪斯望着冬季里仅剩的花朵——全是白色的,在这雾气中闪闪发亮,至少看上去确实在发光。朱迪斯从小就和她母亲一起来这个公园逛。她们总会停下来看看玫瑰,然后继续走向喷泉。
“是的。”她母亲说,“到那时为止。”
雾让公园重新拥有了十九世纪初建时的庄严肃穆。好几座伟人雕像早已无人问津,如今却可当作导航辅助参照物而再次显得重要起来。看到帕默斯顿勋爵,右转。接下去会看到一个已废弃的乐队演奏台,素来以其风向标闻名:一只铸造的公鸡盘旋在半空,好像正要在我们看不见的栖息处落脚。十二使徒雕塑里的日晷指示了东出口。
朱迪斯伸手抵在低矮的木门上。门纹丝不动。她母亲说,“你走进门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今天下午,她早早下班,步行回家。她的自行车坏了。她可以穿过公园。公园里不允许骑车。
朱迪斯点点头,“我不想回去。”
她像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去上班。即便有车灯,即便她穿了很实用的荧光色防水外套,别人还是很难看到她,当然,或许总比看不到要好些。她和其他骑行者保持同频,该转出骑行道了才转,再朝她的目的地骑去。
她能听到鸟儿的鸣唱,小鸟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鸣唱,哪怕晨曦稀薄,微明未亮。她意识到哔哔叫的蜂鸣声已停止。
朱迪斯在窗玻璃上写下她的名字,付了咖啡钱,然后步行回家。从外面看那扇窗时,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了,像是在魔镜里。但她觉得真正逆转的是生活,因为大雾,她感觉不到任何前进的动态。这座城市就像一片浩瀚的白色汪洋,城里的一切都在涉水而行。
她推开了门。门很容易打开。她们一起走进了那扇门。
透过咖啡馆的窗玻璃,街面下的空调排气格栅使雾气像灰色的牛奶泡沫一样泛涌上来。迷雾中似有些花纹,螺旋式的,似乎意欲留下一条信息,接着又消融。这幅幽灵书法自有一股凄凉的气韵,似乎死灵正在努力告诉我们什么,一些他们无法讲述的事情,似乎语言已从意义中飘走,只留下符征、耳语和手势。
朱迪斯转过身,就那么一瞬,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转身。门已在一英里或更远之处——而且不断后退,越来越远,就像船离岸后的码头。但是,她们要驶向何方?
哪怕你熟悉自己的路线,仍会错过转弯的街角。大马路都成了云霄路。小巷弄都被雾气封锁,似由幽冥守护。旋转的雾气裹挟万物,宛如一支移动与实在的舞蹈。
天空绝对至上,无处不在,星星密密钉在卷卷黑布上。奔腾的声响想必来自小屋后面激越的河水。
所有声音都很闷,而且难以预料——因为没有视觉提供的线索,一声警笛、一声狗吠、一个尖叫的小孩,都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返归何处。
抑或是时间——她能听到的不间不断向其源头奔腾而去的时间?
雨下个不停。暖湿寒流交替抵达,让整个城市蒙上一种鬼气森森的奇特氛围。所有楼宇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街道上,人们从虚无中倏然显形,太突然,太近了,那些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像极了移动的木乃伊,随后,同样非常突然地,他们又消失了,看上去就像无数雾做的灰色绷带散开去了。回头去看,不会看到任何踪迹。
不,那未免太宏大了。死亡比她想象的要渺小。或许,渺小的是生命?一座租借来的城市。一个有雕像的公园。一座有狮群的喷泉。
这是一个雾气蒙蒙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