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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坐卧
“是这样的,尊敬的主任,”保安低着头,“是秦姨交代不着急关,她一刻钟内就会回来。秦姨说是个快活。”
还有仿佛是为着使牌子不显得空洞而添加的英语翻译:No Sitting,以及:感谢大家理解与配合。他躺下去,可是刚一躺下去就感到后悔。因为又要起来咳。也就是在这时,他看见3号床家属匆匆赶回来。她现在的步伐是如此轻松,人充满解脱了的喜气。她将床头柜的抽屉拉出来,又弯身去瞧床底,最终只发现遗留下一枚白色便壶。她掂量着它,问他需不需要。“没用过的。”她说。他在咳嗽的过程中匆匆摇头。他感觉那五十余岁的女人是像燕子一样飞走的。然后一名他没见过(或者见过而没记住)的年轻大夫端着托盘进来,要给他抽血。最后一项是抽动脉的血。“非常痛啊,要做好心理准备。”小大夫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不停按吴得虎腕上的血管。针头扎进去时,痛入骨髓。吴得虎禁不住“啊啊”大叫。“醒醒,你醒醒。”王主任对他说。“啊!啊!”他继续叫。“对,大声叫,这会儿你就是骂娘也是可以的。”小大夫边说边捉牢他的手。于是他闭上眼,大声叫:“我操,我操啊。”
“你为什么——”老者正要问,看见有人将看门的保安带来,于是怒气冲天地对保安说,“一再强调过,时刻要关好门,为什么还让它敞着?”
“你醒醒,请你醒一醒,”王主任继续说,“请你正面看着我。”会议当日的议程已经结束,人们正收拾材料朝殿外走去。天色昏暗下来。傍晚时的景区是如此寂寞呀,到处都是虫鸣。有人端来煤油灯,并且点上。老者说:“我不喜欢爱迪生的电灯。”
吴得虎像鸟一样飞掠至梦境。足部刚一着地,就轻快地朝前走了好几步。不过看起来也像是中年人刚刚将他拎起来,朝前扔了一把。因为有一个人从后院奔来,催促道:“王主任叫你快点。”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一处殿堂。殿前东隅有一些着靛青色工服、黑布鞋的老妪,正在一个脸上压不住火的戴领带的男子的带领下,姿势笨拙地做操。她们时而立正,时而拍掌,时而齐喊口号。阶蹬上坐满穿其他颜色制服或不穿制服而佩戴徽章的人,他们对做操的老妪很瞧不起。中年人、吴得虎和催促者小跑着经过她们,来到殿内。那里摆满蒙着白布的靠背椅。六七个人半弓着身,围着坐在主席台后的一名老者说话。吴得虎想对方就是王主任了。那催促的人将他们带到此地,向老者点一点头,退下了。“你就是那未经准许进来的人?”老者说。老者穿着灰色短袖衬衣,上边两颗扣子没扣,露出凸起的胸骨来。嘴角还沾着米粒,附近放着一盘没吃完的盖浇饭,看得出这是个日理万机的人。“是你吗?”老者继续问,并且抬头打量吴得虎。吴得虎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小大夫似乎抽到一点,把那手丢开,放过吴得虎。吴得虎一个人躺在床上,听任热乎乎的泪水从眼角朝枕头上汩汩流去。像这样静静沉浸在一种自怜情绪中的好时间不多了。不久,糟糕的事情发生。饱受折磨的他在厕间决定和身体内的痰神来一个彻底了断。“你还把这当成家了。”他玩命地和那块痰战斗,最终咳炸了肺。肺块像龟壳、铁锅或者天空,顷刻间布满裂纹。然后再要咳出什么就容易了,甚至不用咳,它们自己就大口大口地往外涌了。有的有苹果那么大,有的有柚子那么大,有的只有核桃那么大。他——不是因为被眼前的局面吓到,而纯粹是因为体力不支——昏倒了。
“小伙子,如果条件允许,你可以换上自个儿的衣服,从后门出去,那里有几家餐馆挺不错。”患肺栓塞有一段历史的3号床病友这样建议。这是吴得虎第一次听见对方和自己说话。吴得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一块可能是水渍的黑影,在饥饿的陪伴下重新进入梦乡。
“你现在应该很清楚,自从你的脚踩进这里,你唯一的结局就已经被决定了。这是命。这个命是你自己一手——或者说一脚——造成的。”老人说着,为自己言语中冒出的“机智”感到吃惊。说出这样的俏皮话对他可不是什么荣耀,倒是一种耻辱。接着老者说:“你说服自己了没,毕竟这是要你死。”
“即使没做手术,我也吃不下。这里的菜太难下咽。”他说。
“说服了。”吴得虎说。
她将盒饭留下,走了。她屁股很大,她自己对此很清楚。她们送餐员全睡在同一间房。工资很低,但食宿全包。
“你是怎么说服的?”
“明天照今天的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