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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潮上,木船拖王船,草蜢拖鸡公。一根绳,两个人,无数相反方向的浪。

阿彬大声呼救,船上却无动静。定睛一看,那船穿过雾气越靠越近,船头是个圆胖的橘色狮头,眼睛是两丸翠绿的亮球,有神地盯着阿彬,狮子下巴还有绵延的红须,在水里扭动。船上全无彩绘,似乎还未完工。船中央是两片白帆,写着“一帆风顺”和“合境平安”,船两侧插满桃红的三角旗。

阿彬不止一次听到大炳肚子的轰隆声,弯弯转转那种。后来阿彬的肚子也九曲十八弯地回应起来。肚子膨风。两个人站在船上,脚靠在一起,弯着腰,时不时要用力拉动一下缆绳,他们就像是同负一轭、在海上犁田的两头老牛。后来眼尖的阿彬先看到海中的小灯塔,一闪一闪地绽放信号。离岸越来越近了,他们盯着即使在夜里,也被灯光挤得密不透风的岛屿。自从看到小岛,两个人精神大振,忍住背部和双臂的剧痛,继续猛摇。

海浪突然剧烈起来,有一瞬,弟弟阿彬觉得是在雪山里穿行,一层层厚雪涂抹的山巅在眼前抖动。突然,身后有一股温暖的浪,好似阿母已融进水里,伸出女人的软手,轻推阿彬的肩膀。他回头,看见雾气中过来一艘船。

潮水的方向终于也改变了,把他们往岸上拍。

<b>2</b>

真正的艰难,总在陆地上。后半夜更像是一场疲惫的梦游,四只手凝合在一起,把船拖上岸。阿彬感觉到缆绳嵌入肩膀,有血渗出来,又被衣服上的盐腌渍过,疼得发麻。大炳在滑溜溜的沙滩上摔了三次跟斗,奇怪的是他不再碎碎念,而是默然无声,爬起来继续拉。阿彬想起那天,跟大炳和其他亲戚,一共八个人,一起抬着阿母的棺。

正是退潮时阵,浪不停推,天上的云安静。不知何时,海面突然起雾,那种浓密的奶白雾气。刚才阿彬光顾着跟大炳打架,都没注意到周围的风变得又湿又冷。阿彬想向岸游,却根本不知道岸在哪。空气中有一种铁质和油混杂的气息,不如海浪的气味那般自然,令人不安。

阿彬一觉醒来,已是另一个黄昏。

那一瞬,大炳在哀爸叫母,而阿彬感到一阵暗黑。再睁眼,阿彬已在海中,手脚自觉地推着水。他四顾,大炳和船已不见。没良心的歹人,肯定又是不管不顾地走了。

他身下是冰凉的石板。头顶上,一个浅蓝铁牌写着“公厕”。昨晚竟睡到了这里。他记得的最后画面是看见远方和近处,事情同时发生,风的声音灌满露台。路的尽头,灯带极速闪烁,桥那头,黑影里的人在搬动些什么,对岸有人打开一扇门。阿彬觉得身上长出了那只船,血肉和船的木板结合在一起。他好似在梦里穿梭,看见许多故人乘船而去。阿彬想,那船到底是困住死人的所在,不是活人的领地,留不住的。

“别搁打了!死老猴,好好跟你解释,你还不听!”大炳试图站起来。打是打输了,但阿彬永远是杀人犯,害人精!大炳站起来的瞬间,脚底一滑。扑通,他歪进海里。大炳太重,船太轻,被他这么一扑腾,就倾斜倒扣过来。骨灰坛“咚”一声入水。阿彬反应不及,也掉进水里。

而此时,大炳不知所终。阿彬有些困惑,海上的球和船,大炳跟他一起拉和抬,这一切是不是发生过。

大炳说自己走是走,每月给阿母寄钱从没断,不然怎可能那么快还上钱,还换房子?可是谁知道啊?大炳说的话有哪句能信?阿母死了,你倒是在这里给我装老板派头!两个人加起来一百岁了,但打人的阿彬嘴巴瘪着,委屈得像个少年。大炳砰砰砰一拳拳忍受着,无力招架。

突然,喇叭放出歌仔戏,像把尖钥匙把阿彬脑子撬开,他逐渐清醒。他听见一阵更大的喧闹,正向他靠近。起身到街上,阿彬看见仪式的领队“彩莲头”穿着黄衣走在队伍前列,其他彩莲(水手)穿着蔚蓝色的衣服紧跟在后,鞭炮在他们身边炸开,彩色的碎屑和灰色烟雾灌满了街道。

“没空跟你答牙!”阿彬没有放过大炳的意思,哪怕大炳龟缩在船尾。过了这么多年,爸欠下的钱,可都是他和阿母一点、一点给还上的,他照顾妈到百年,临了大炳倒是最后一刻的床前孝子,阿母的房子还大剌剌要分走一半。干!

那艘狮头王船,在他们之后,被巨木做成的担架抬起来。村里所有男人们拥挤着,轮流把肩头送上,争抢着扛船。王船在众人的肉身上游走,在街道里向前行。一路上,站在街边没去扛船的妇孺,都在拼命地伸手,向船内递上自家准备的纸扎小人或纸扎牲畜,还有用红布包好的祭品。

“免打了!”大炳求饶,从船头爬到船尾。爸说过,船头打架,人爬到船尾就算认输,就不能继续打。再打,就要走衰。可是阿彬竟然不管,估计他已经一衰到底,百无禁忌。

阿彬忍不住跟着船一起走向海边。

一开头是大炳先出拳的,他块头大:“像你这款,我一出手就多费一副棺材!”阿彬体格精壮,人家都说他是“铁骨生,龙骨硬”。大炳出拳打他,结果手更痛。两拳后,阿彬反击。大炳只能蹲着挨揍。肉乎乎的大圆脸被按在木头船板上,全身脂肪几乎被打碎。

王船到沙滩,周围人欢喜快乐,高喊跳跃。这是庆典。这是庆典。

结果偷偷摸摸出海没一阵,兄弟俩就开始相打。

长袍道士在绵密地吟诵,身上亮线绣出的神兽和浓花都闪着光。潮水涨到最高时,开始王船化火。道士师公举起纸钱引火,整艘船开始在烈火中迅猛燃烧。一层层、一片片的民众开始下跪,对着明亮的巨大的火焰船下拜,举起虔诚的手。人群中只有两个人愣住了,站立着,好像两根盐柱。船在烧,阿彬看到大炳。船在烧,大炳看到阿彬。他们看到彼此眼睛被火光映亮,开始觉得喉头发紧。阿母跟他们说过,王船受造,就是为了被烧作灰。

阿母不在了,大炳和阿彬这兄弟俩多年不见,一见面就吵架。哪怕闭了嘴,内心也在互相干谯。只是无法干对方祖宗十八代,因为是同一套祖宗。亲兄弟,恨得更深。阿母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所以千交代万交代,两个人相体谅,一起好好给她放海里。

鞭炮燃炸,流出浓雾,牛奶般一股股。师公威风地摇一只铃。

明明只有弟弟阿彬还保留一只小舢板。阿彬说就你不顾不管,大炳你这死肥猪,光出一张嘴,早就不是渔民人了,还不是都靠我。

耀目火光里,纸偶人影憧憧,那些金的银的头饰、模糊的面容,轻飘飘消失了。船上厚厚的祭品,米、肉、金纸,也被烈火吞吃、消化了。火燃烧时,他俩同时听到了海上那种永恒的,松枝晃动的声音,同时看到了海上的日落月升,星辰的绽放消弭。从黑夜到白昼,拼命拉拽的那条王船,在这里被彻底火化,变作大片明亮的灰烬,然后逐渐暗淡下去,形成一座黑色废墟。

哥哥大炳说,干,管那么多,阿母要在爸纪念日这天入海,就这天。要扔在小时候打鱼的地方,我们就给她做到。有些人没种就别去。

然后在某一瞬,他们走向彼此。先是大炳,然后是阿彬,在喧杂的鞭炮声中走向对方。船的桅杆缓缓倒下,指向渔村的方向,所有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她不知道,现在骨灰坛想入海,没那么简单,要统一调配船只,在规定时间规定海域才能海葬。人家说了,啊不然海水浴场是给活人还是死人游泳?不然渔船出海捞活鱼还是捞死人?

拥住了灰头土脸的对方,大炳和阿彬忍不住笑起来。这醒来后的一切,惹他们发笑。周围的人,莫名其妙,也笑起来。这两个满身狼狈、看起来有些疯癫的男子,站在灰烬的边上,轻轻搀扶彼此,直到人群尽都散去。

阿母说自己生是渔民人,死了也要扔海里。

<a href="#noteref-8-91">[1]</a>闽南语,意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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