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万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老鼠接到风声,知道会被抓。临走前跟添丁说,我觉得这次事情大了,估计要关一年两年才能出来。他们之前小打小闹,进去出来,不过是三五天的工夫。这群少年仔,平常也就是聚在一起,得意出出风头。跟商户是收了钱,但也帮他们把地盘保住,没让外地人占去。闹最大的,是不久前跟那伙外地人打架,谁叫他们欺负水螺的卖鱼摊。

天恩觉得今天就是那天,要做他一直以来想干的事——拆钟。

最难的时候,添丁家吃饭都成问题。

妈妈还在浴室里洗澡,他背着工具冲向菜市咖啡馆。其实那个大钟早就没声了,岛上无人在意。现在的人手表都不戴,哪里需要一只报时钟?钟声哑掉之后,人们才发现根本不需要它。可是天恩那年听了钟楼的故事,就一直在想,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b>3</b>

那时候,天恩的妈妈水螺还没走,他就跟妈妈打赌,那个钟里肯定有一截楼梯,所有人走到里面,都会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妈妈却说,钟里面有一片海,那个女人其实就躲在大钟里,所以富商和时钟都抓不到她。

水螺。想起来这个名字,他的心就变成被撞击的钟,发重,生疼,但还会笑出来。如今时间像柔软的潮水一下一下往他脸上拍,他鼻子上的毛孔绽开了,发际线磨磨蹭蹭地上涨了,眼睛下的肉袋子轻微地鼓出来,垂下去了。那个白面皮的少年人,现在被泡发了,疲倦了,手脚发紧。水螺啊水螺。

天恩说以后他要把那个钟买下来,就知道谁是对的。妈妈说小恩要是赢了,你母带你去台湾玩。天恩从小就想打开那只钟。岛上几乎每个人,对那只钟都有着自己的一套故事,但打开它,或许就解开了一切的谜题。

水螺。添丁什么别的事都没兴趣了,打牌没再赢过。什么老鼠、阿霞,什么人都不重要了,什么都比不上这个瘦小的女孩。从此之后,他可以是她的奴隶。后来他们还去过几次迷宫,没能走到迷宫的中心就精疲力竭。

今天咖啡厅几乎没客人,玉兔和男友带着婚庆公司在一旁看场地,规划着这里布置个甜品台,舞台做成半圆形,用青苹果与百合花点缀。天恩蹲在角落里,摆弄那只钟。

水螺嘴唇抿在一起,该是害羞了吧。添丁叼了根烟,细声说,干,在这里避一会儿出去,那群疯仔。可她突然说了声,干。后来的几分钟添丁都在眩晕当中度过,脑中被远处的钟声震得嗡嗡作响,水螺走的时候他都反应不过来。只记得她拍了拍腿上的叶子,膝盖上留下细枝的痕迹。他伸手想拉她,可是力气都消解了。他后来走出去作出镇定的样子,别人笑他那么快就出来了没本事,他还能敏捷地骂出一长串不重复的粗话。可是他知道,他的魂已经被融化了,附着在水螺的额头,变成微酸的汗液。他回家后还沉浸在震惊中,他忍不住去闻自己的双手,指缝间似乎还有水螺头发的味道,带着海风和盐味。那滑溜溜的头发,曾被他惊慌失措地按住。那晚上他醒了好多次,睡梦中只觉得热。迷宫。枯枝烧起的火。鱼的气味。他愿意为她下跪。后来的数十年,他还会重复地再做这样隐秘的梦,以至于再无法区分那段记忆的真假了。

没想到你肯在这里办婚礼,男友偷偷跟玉兔说。

你娘的,输得像国民党一样!老鼠说道。他兜里的票子都没了。把水螺轻轻一推,他跟添丁说,你们去迷宫玩。添丁脸马上红了。老鼠对水螺说,他爱假死<sup><a href="#footnote-7-68" id="noteref-7-68">[1]</a></sup>,你帮我给他处理一下。其他人怪叫,添丁整个脑门全是汗。水螺不说话。干,不敢玩?老鼠对着添丁说,眼睛却看着水螺。起疯。添丁打算要起身回去,水螺突然揪住他的衣角,往迷宫拖。稍后他拽她手的时候,才觉得这女孩有一双铁手,满是茧子,手臂也紧而硬。迷宫里有些阴暗,久没清理,枯枝落叶在地面交叠着,青苔绵密而柔软地铺到墙上,有些潮湿角落里还冒出嫩白色的尖蘑菇,闪着微光。他借着月亮,第一次看见她乌暗的眼睛,那么寒凉、湿润,顺从又挑衅。他想起深秋季节,家里古树上掉下来的黑色果子,那种黏腻香甜的浓烈气味。他总是想捡起来咬一口,可阿母总说不能吃,就伸手拍落。

我在这儿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回避的,玉兔手插兜里爽快地走着。玉兔站在场地里,还是会想起当年的舞厅。那时候,水螺老师还不是巫婆,是个漂亮女人。她会穿裙子,她说话轻软,她不像妈妈阿霞那么凶神恶煞。不对,她就是个笑面巫婆。玉兔想起水螺有一次趁添丁不在,捧住玉兔的脸,笑盈盈地跟她说,小玉兔你真幸福,小玉兔对不起。那大概是爸爸跟她逃走前几天。这女人为什么可以那么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理亏。

树叶枝子烧起来的苦焦味,噼里啪啦地炸开。夜晚露水降临,满山丘的土湿气。他们点着烟,灰白的气息弥散着,众人感觉到有些冷。有人热闹闹地冲进来,带了酒,“进贡”给老鼠。大家一人一口喝着,这才润滑热络起来。添丁总在晚上偷偷出现,他掏出扑克,老鼠大叫一声,恁爸今天要让你知死!就摆开架势洗起牌来。老鼠的手下们躲在暗处,忙不迭地和女朋友亲嘴,牌出得慢且不认真,毫无胜负心。水螺凑近老鼠,手轻轻放在他大腿上,可他却一动不动,眉头皱在一起。添丁紧紧盯着牌,所有的头脑都用在这上面了。三个回合,都是添丁大胜。

前几年,玉兔在轮渡遇到过汪水螺。玉兔见她鞋跟掉漆,层叠的蛋糕裙还在努力装年轻,头发已变得稀疏,虽然烫过小卷,还是没能遮住中心的大片头皮,隐约露出来。汪水螺没买票,试着趁验票员不注意,快速走过收票处。玉兔上前把她往后推,说,老阿婆,让开点。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上轮船。汪水螺被拦下,没有跟上船。在船上,玉兔命令自己昂着头,死死盯住汪水螺,幸好那天自己穿得很精神,看起来很幼齿,而汪水螺,就是个龋齿。她要让汪水螺看见,她现在过得很好,比她好,自己全家都很好。汪水螺好像认出了她,竟然缓缓地对玉兔笑起来,然后在岸边对她摆了摆手。检票员嫌汪水螺碍事,把她推开了。玉兔绷着脸,转过身上了轮船二层,坐在塑料椅子上,手指紧紧抠住栏杆,然后才慢慢泄了气,有点诧异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这样对待汪水螺,自己反而更难过。

添丁第一次见到水螺,是因为老鼠把她带来山顶。岛上都知道,这是老鼠他们的地盘,临近夜晚从来不敢踏足。这是专属于他们的乐园。渔女穿着亮晶晶的蓝色塑料鞋,说自己叫水螺,是讨海的,此外一整晚没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啜着玻璃瓶里的甜水。这名字适合她,齐耳短发带着弧形,还真的像颗螺。其他人捡来山上的枯枝,点了火,一起烤番薯吃。

差不多安排妥当,玉兔和男友二人坐到天恩身边,看他摆弄。玉兔向来对机械着迷,特别是钟表。她一直感觉,菜市场这只无声的钟好像还会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有人说这声音是来自建筑本身热胀冷缩,嘎啦嘎啦的。但她经常在这菜市四周转,也找不到声音来源。玉兔记得自己在医院里的时候,也听到了这种咔嗒声,应该是奶奶去世前那两星期。那时候菜市的钟就已经哑了,但她觉得脑门里时不时都能听到钟运转的声音。她做梦,看见岛屿在旋转,大潮咔嗒咔嗒地向岛屿扑,来一次,卷走一两个人。结婚后,她要跟男友绑成一个人了,她也怕自己有病的身体,会提前被卷走,牵拖到爱人。有时间在,有死在,什么好事的终局都是悲剧,可是人由不得自己。

她来了,一切都乱了。

啪。啪啪。那只钟好像在微弱地响。

老鼠跟添丁说,当时一眼就看到水螺了。他说新来的,给钱!可老鼠眼前这个矮子女孩竟抬起头,盯着他,说,这钱我要拿来买鞋。我给你别的来换。老鼠的眼睛被她吸走,就说好,你要给我什么。

玉兔早就想看看,这钟里面到底是什么样。一直以来,给岛上时间划范围的就是这只钟。受不了天恩在那里慢吞吞,玉兔让男友按住外壳,拿起螺丝刀用力搅,天恩合力伸手扒,咔嗒!大钟冷白色的外壳终于打开一片,里面有些许的细尘涌出来,被咖啡馆透下的阳光晒成了白纱。他们下意识捂着鼻子,一只绿莹莹的蛾子在眼前飞过,翅膀像金属片一样闪闪发光。三人凑在一起,等灰尘落定了往里看,里面黄铜色的齿轮零件却异常地新。天恩随手拿布轻轻一抹,机芯亮晃晃的,竟能映出他们三个的脸。

添丁有个老大,叫老鼠,负责在菜市收保护费。菜市场外面那圈,只要站在路上面做生意就得给钱。还没有人敢不给。大部分人很自愿,起码可以不停地赶走外地摊贩,也就这些少年人有体格能干这个,拖家带口的摊贩要是位置被占了,也未必打得过新来的外地人。更何况——用水果摊主的话说,外来的人,一来就是一串,占了一个位置,第二天左右的位置也能占走,人家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一帮人拴在一起,没有老鼠他们,外地人早就干翻岛上的本地摊。

里面,也没什么嘛。天恩说。

他们不知道,有个渔家女孩汪水螺,正赤着脚从渔船下来,挑着担子缓步走上岛屿。或许阿霞还跟她顺手买过几条黄翅鱼,却不会记住她。黑瘦的渔女,戴斗笠,穿宽大及膝的步裤,蹲在那里小小一丸,根本不起眼。

天恩本打算把这只废钟拆碎了,一只只零件平铺摆开,放在咖啡馆做装饰。可惜工具不够,天恩把钟复原,说今天就先这样。他要去买睡衣和吃的再回家。

如果添丁不是突然消失了,菜市里的人都觉得这两人迟早要结婚的。

告别天恩,玉兔和男友围着菜市场无目的地转,前后一快一慢地走,就像分针和秒针。玉兔突然停下,靠着男友,感觉着他温暖的身体和柔软的帽衫,她的头发粘在他身上。下个月就要结婚,玉兔心里突然涌出愧疚感,爸爸抛弃过妈妈一次,自己如今又要再抛弃她一次。无论如何这些年,是她俩一起过的。玉兔要结婚,要从家里搬出去,房子在晚上就会空下来。三个人、两个人的房子会有声音,一个人的房子就很安静。她这时候才开始庆幸,爸爸终归回来了,至少房子里不会只有妈妈。玉兔想起自己和男友带着爸妈去吃饭的时候,妈妈总要跟在玉兔身边,四个人形成两行奇怪的队伍,第一梯队是男友,玉兔,妈妈阿霞,第二梯队是独自跟在后面的爸爸添丁。玉兔越是依恋身边那个温柔的男孩,妈妈就越显得突兀。

添丁忙活了一个月,阿霞还是一副若要不要的样子,电影已经看过三场,手还没牵过。阿霞妹妹说,这就对了,这样反而要成。

玉兔明白,要结婚,就要心狠,把什么愧疚感都咽下去。自己咔嚓一声,要剪断阿霞连在自己身上的脐带,这样才能有自己的小家。玉兔跟男友最后挑选了岛外的房子,不必商量,直接通知了阿霞和添丁。阿霞想反对,玉兔告诉她,已经定了,这就是我们俩要的家。阿霞跟玉兔吵过几架,爸爸添丁两头劝,趁机站在离阿霞更近的地方。几次冷战之后,阿霞是敏锐的人,开始慢慢调整自己的位置。双方家长见面的几次聚会里,阿霞都拉住添丁,带着笑意站在一边,跟对方家长相谈甚欢。接下来,会好的吧,玉兔想。

除了吃的,添丁还会附赠渔民俱乐部的电影票,说是他朋友办起来的,要大家斗热闹。东西吃都吃了,阿霞摆出为难的样子,要拒绝是绝对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周围的人也都吃了,阿霞的妹妹第一个抢着把姐姐推出去,旁边水果摊菜摊猪肉摊的也说,紧去紧去,你小妹忙不过来我们会凑手脚,别担心。

突然间,玉兔听到菜市方向有钟声响起。玉兔和男友对视了一眼,不是幻觉。刚才他们胡乱鼓捣了一番,难道那大钟又开始启动了?男友说,真是怪事,这钟都停了不知多少年了,我都忘了岛上有钟。玉兔跟男友说,你小时候没听过这钟楼的故事吗?我们这片海里,有个绿眼蚌壳精,她一直想逃开海里的龙母。偶然,她被吕宋回来的富商救起,就嫁给他做太太。龙母上岸找她,富商为了留下女人,就出面跟龙母比赛。龙母说,她拥有的海是最大的,你能有什么比海更大?商人说,我有。他建了一座小小的钟楼,钟楼提醒着时间,时间覆盖着所有,比海还大。钟楼在,龙母就退下了。男友揉了揉脑袋,说,哦,蚌怎么会有眼睛?这傻小子真可爱,玉兔拉起他的手。

添丁的“妹妹”显然很喜欢阿霞的发绳,添丁总跑来买。不同颜色买了个遍之后,又开始带各种吃的——五香条、蒜蓉枝、绿豆糕、青果什……反正他在附近读技校,总归要经过这里的。他来了,也不管阿霞理不理他,就把东西分给大家,吃完,走掉。后来添丁也给阿霞带自己做的煎薄饼和蛋液甜粿,打开饭盒,会有香味的蘑菇云飘出来,隔壁摊子都能闻到。在闽南,一个男人愿意做饭,还做得那么好,大家都啧啧赞叹。

钟声里,夕阳有股湿答答的气味,分泌出柔软的膏体,抹在玉兔身上,暖的。玉兔好像看到自己穿上长摆尾的白色婚纱,气势十足,仿佛奔赴一场葬礼。走入会场的时候,钟声也会响起,添丁乖乖坐在阿霞的身边。有点可怕吧,他们都完成不好的题,现在也要递到自己手里。更何况,自己当年,曾经跟爸爸合谋,对他的游离闭口不言。可是玉兔也相信,自己即将会看见,牧师伯身边男友发亮的眼睛,他肯定忍不住哭。但玉兔不会,她会对他笑,对所有人笑。虽然她走路的时候,老觉得有具不知由来的尸体,躺卧在鲜花和钟声的边缘。但她会踮起脚,跨过去。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弃了师父当女王

弃了师父当女王

林奚月
“奥菲斯,我恨你,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师父!”——米娜尔 “我的竺笙真的……回不来了吗?”——奥菲斯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阿穆希尔
女生 连载 0万字
租房诡事

租房诡事

I小七
和闺蜜一起租了房子,从此怪事不断,先是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红斑,房东更是离奇死亡……
网游 连载 0万字
重生之绝世武神

重生之绝世武神

风一刀
绝代武神杨腾因得到一件帝器,遭人陷害引来杀身之祸,重生在十六岁。 凭借着千年阅历学识,杨腾飞速成长。 拳打强者,脚踩天才,名动天武扬名宇内。 且看杨腾如何激战百族,成就一番霸业!
都市 完结 1595万字
处处剧情有宝箱

处处剧情有宝箱

神之赞
黄光耀设计的游戏副本,因为不能给公司带来利益而被pass掉,却不想,被天外系统附体。 开局一把屠龙刀,且看他如何掌握风云,傲啸诸天!
玄幻 连载 0万字
魔族卧底要修仙

魔族卧底要修仙

一只大西西
苏湮颜如果想在仙界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 身为魔族少女兼探子卧底,她跟仙界的男人,可是有“生殖隔离”的。 嗯,就算可以繁殖后代,他们一个就像马,一个则像驴,生出的也是一只可怜的骡子——难入世人眼。 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多苏帅的小哥哥,她却非要选择去攻略最难的那一个——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太可爱了? 秘闻录:我在仙界当卧底的那些年 魔族“狼女”:撩倒仙君的
玄幻 连载 0万字
下过雨的天空

下过雨的天空

一坨大猪肉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和孙珂奕打那个赌。如果能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对李慕南说出那句我喜欢你。如果能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看着姜小汤落水。那些过错的青春里是我一辈子的遗憾,而我想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
女生 连载 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