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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夫命令道:“说下去!你听说什么了?”看我迟疑不决的样子,他给了我一点鼓励,“不要有顾虑,说错没关系的,说错不是你的错,但不说就是你的错了。你该知道皇军的规矩,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有话不说,我会撬开你嘴巴让你说的。”
他说:“这没办法,我也不想伤害他,可他……怎么说呢,我觉得金深水当代老A也没有违反组织纪律,他现在是我们迎春行动的主力,而迎春行动是我们在这里的主要任务,让他当,名正言顺。”
事至此,我不再犹豫,把我们排演过的那些话都跟他说了。他一直用心听着,用眼神不断鼓励我往下说。最后我说到子弹,我说:“三天前,我不经意听到局长在跟杨老板打电话,说要找一种子弹。”
我说:“你这样做会伤害老D感情的。”
野夫突然问:“杨老板是谁?”
二哥说:“以后告诉你吧。”
我说:“你见过的,就是那次举办舞会的杨会长。”
我问二哥:“你为什么不让老D当代老A?”
他说:“嗯,你继续说。”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一点我当然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二哥要让金深水来当今后的代老A?金深水当了这个角色,意味着他就是我们组织内部的二号人物,这不论是按照资历,还是组织关系,都是有点反常的。按正常说,这个角色理应由老D来担任,因为他以前已经是替补代老A了。以前二哥是真正的代老A,但由于二哥经常出差在外,需要一个替补代老A,就是老D。所以,老D基本上明确是我们组织内部的第三把手,现在二哥当了老A,他理当是代老A,非他莫属。
我说:“局长干吗要找他要子弹,我想那一定是一种很特殊的子弹,部队里没有的。我听说那个杨会长社会关系很复杂,他也许能找到这种子弹,也许机关长也可以在局长办公室里找到这种子弹。如果找不到,我建议请机关长不妨找杨会长证实一下,他找的到底是什么特殊的子弹。总之,我想机关长如果要查的话,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就是这句话击中了我,我一下软倒在地,呜呜地哭着。二哥把我抱回屋里,对我讲了昨晚他和金深水的“双人会议”。“金深水已经代表组织作出决定,要你把孩子生下来。”二哥说,“我个人十分赞成组织的这个决定。”我说:“为什么你让金深水来做这个决定?”他说:“因为我是你的亲哥哥,我来做决定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野夫冷冷一笑,起了身,踱了一圈步,上来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你可以走了,顺便把你的局长喊下来。”我走了,一边听见他在吩咐手下,“好家伙,呆会等他下来了,你去他办公室搜查一下。”
二哥说:“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老大的孩子和事业。”
在老金对野夫这么说的同时,老J正在胖子家里干着昨天夜里他在胖子办公室里干过的事:把两盒阿牛哥专用的子弹藏在他家里的某个角落。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在我意料中,在野夫审问胖子之际,其随从在胖子办公室找到了两粒老J留下的子弹。
我说:“可我不死我活不下去。”
两粒是不是少了些?为什么不放它一盒?这是我有意为之的。为什么?因为办公室放多了,家里再放就有点不合逻辑。不用说,当野夫拿着这两颗子弹放在胖子面前时,胖子一定会喊冤,一定会挖空心思地想,到底是什么人在栽他的赃。我是他秘书,首当其冲会成为怀疑对象。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揭发他的人是老金,鉴于我和老金的友好关系,他可能会因此咬定就是我干的。可是他家里我没去过,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他家里放两盒的原因:别让他怀疑上我!
二哥说:“你这样他会不高兴的。”
其实,两粒的性质和两盒是一样的,两粒照样可以把胖子钉死在耻辱柱上。我相信,有了办公室的两粒,野夫就会抓人,然后就会大动干戈,抄他家,查到底。在家里又发现两盒,哈哈,这时胖子你还能说什么呢?我可以洗得干干净净,他将越洗越黑。
我说:“我就是疯了。”
果不其然,当野夫从随从手里接过两颗金灿灿的子弹时,眼睛都绿了,这子弹他太熟悉了,他曾多次反复地把玩过、端详过,有一粒一直放在案头,警示自己一定要抓到凶手。现在凶手,至少是帮凶就在眼前,野夫当即下令:
二哥说:“你疯了!”
“把他带走!”
二哥好说歹说想劝我回去,我就是不听,不理他,只埋头挥锹,挖!挖!挖!二哥要夺我的铁锹,我跟他抢。二哥发了火,大声吼我:“你想干什么!”我说:“我要死!”我比他的声音更大,“我要跟阿宽一起死!”
这一走,胖子要再回来就难于上青天,除非杨会长不知情、不配合,除非老J在胖子家中藏子弹时不慎被人拍下照片,甚至——还除非我在再度接受野夫盘问时出了大差错。可是这些“除非”都不会发生的,比如我知道二哥,他对野夫是这么说的:
后来我找到守门的大伯,他告诉我阿宽葬在哪里。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太残酷了!我还没跟阿宽告别他们就安葬了他。我一定要跟阿宽再告个别!于是我冲出去找来铁锹,要挖开墓地。守门的大伯怎么也劝阻不了,只好把二哥叫醒。
“既然机关长关心这个事,我也不敢说假话。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应该是去年夏天,六七月份吧,我刚把生意从上海转到南京不久,卢局长经人介绍认识了我,认识的当天他就委托我给他找一支最先进的狙击步枪。机关长可能也知道,我平时也做一点军火生意,找枪的门路还是有的,很快我给他找了一支德国造的XB12-39狙击步枪,还有两盒子弹,共五十发。他大概是用这枪在打猎吧,后来他多次向我要过子弹,最近的一次,就在几天前……”
可我昏过去了,死都死不成。等我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窗外漫山遍野都是白皑皑的雪。我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想到的最后一幕是我抱着阿宽的遗体……我立即去找阿宽,可是原来放阿宽遗体的屋子空荡荡的。天还早,二哥还在睡觉,我找遍了整栋楼也没有看见阿宽的遗体。我想他们一定是把他安葬了,可葬在了哪里呢?我在附近找,没有发现任何新的坟堆。大雪掩盖了新土,我根本找不着阿宽的下葬地。
我觉得说得很好,时间上经得起推敲,内容上十分妥帖,逻辑上经得起挑剔。就是说,我二哥,杨会长,配合得很好。而老J,当过十三年道士,甚至遁地有术,哪会在这点小事上留下马脚。至于我,更不会说错话了,我是这场戏的总导演,经经脉脉都在心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比谁都清楚。就这样,紧箍咒一道比一道紧,胖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名,他抵死不承认,下场是加速了他的死亡时间。不到一个星期,野夫失去了耐心,将他关进大牢,叫人家去折腾他了。
没有人能想象我对阿宽的感情,我更难以想象,没有了阿宽,今后我怎么活下去。我希望死。死成了一件让我感到亲切的事,我不怕!
有一点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就是猴子的下场。原以为,胖子下马,他会上马。他是当时保安局唯一的副局长,李士群和丁默邮又那么信任他,舍他其谁?所以,猴子当局长在我们看来是板上钉钉,铁定的事。哪知道,野夫把他也卸了,不是撤职,是调离,去了警察局。事后我们才知道,当时鬼子对李士群已经很不满意,他膀大腰圆,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鬼子高层对他日渐生气,以致两年后气极而要了他的命。所以当野夫知道猴子背地里跟李士群绞得这么紧、这么黑,猴子的前途事实上已经走到头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轮不到他吃。
我真的想死!
谁吃了?
这天夜里,我们安葬了老A,但我记忆里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趴在阿宽遗体上,一边要死不活地哭着,一边向到场者简单讲了一下阿宽牺牲的经过。到场的人,印象中有二哥、老金、老D、老P、老J等。后来我就没有了记忆,昏过去了。也许,我意识里是想把自己哭死,让他们把我和阿宽一起葬了。也许,如果我没有昏过去,安葬阿宽时我会一起跳进坟墓,撞死在墓穴里。
金深水!
生不能扬名,死不能公开追悼,甚至连坟墓都是秘密的,这就是我们的命。
金深水被提拔为副局长,暂时负责全局工作。这下,我可以打着算盘给自己找个好位置。我算来算去挑了秦时光的办公室:虽是副处长,却履行处长的权力,而且给人感觉,我真的是那么爱秦时光,他人死了,爱不成了,我要把他的工作当人一样爱,多么矢志不渝。可惜刘小颖不在了,否则也可以这样,穿上黄皮制服,重拾陈耀的老本行。哈,这样她就是我的部下了,我相信我和老金一定会把她发展为我们的同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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