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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老气鼓鼓地说:“难得多!”
“你怎么知道的?”
她看看革老,又看看我,好像要安慰我们似的,十分放松地说:“不过也难不倒人,人家连总统都能杀,他白大怡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只要变不了,不用急,总是有办法的。”
“我就知道是你。”
革老被她说得直想嘲笑她,但笑到一半忍住了,变成了苦笑,诉起苦来:“说得容易啊,但是……你看,我们就这么几杆人,老的老,女的女,有行动能力的人都走了,你也是女将一员,轻视不得啊。”林婴婴想了想,居然爽快地说:“这样吧,这任务就交给我吧,我来完成。”革老显然对她的轻率甚为不满,再也不想忍,严肃地说:“莫愁湖同志,这可是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不是儿戏,没有充分的把握,不能贸然行动。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万一再出问题怎么办?到时候恐怕连一点收拾的余地都没有了。”林婴婴看看我和革老,笑着问革老:“你怎么就肯定我是贸然行动呢?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随便答应的。”她的语气如此肯定,让我和革老不知说什么好,我们互相看看,未置一词。冷场之后,林婴婴说:“当然,我也需要你们配合,首先我要确切知道他的行踪。”
“是我,静子。”
“刚才不是说了,他作息可能都在那楼里。”革老说,“就是说,他不出门,没有行踪。”
“喂,你是谁,是深水君吧?”
“不是说他要出门吃饭吗?”她说,“出门就是行踪,我要知道他准确的出门时间,一天几次,何时出,何时回。这应该可以摸清楚吧。”她问的是我。我答:“应该可以。”她说:“那就麻烦你了,其他的都交给我好了。”说得这么轻巧,不能不令人担忧……她接过了我肩头最沉重的包袱,可是我的心头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而是愈加沉重。我掏出手绢,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夕阳最后的一抹红光被夜幕吞没了,桨橹下的湖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天气并没有变得凉爽,只是湖水中青草的气息更浓了。等我们近岸时,天完全黑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泪流满面。我掏出手绢轻轻擦了擦相框,又把它放回到原处,同时又从玻璃里看见戴在我胸前的胸徽。我想起晚上的舞会,便给静子拨通电话。“你好,哪位?”我听到静子甜甜的声音通过导线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没有马上说话。我在咽下泪水,调整情绪,把自己变成一个心里有爱和为爱而喜悦的人。
小伙子秦淮河扮成三轮车夫一直在岸边等着,我们上岸后革老和革灵坐他的车先走了,我陪林婴婴一直走出虎踞胡同。出了胡同,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等她,车夫是个大胡子,很沉默的样子。上车前,她突然对我说:“哦,对了,我现在呆的那地方,打交道的不是看不懂密码电报,就是一群整天追求时髦浪漫的小丫头,以后不知金处长有没有办法帮我调一个好的部门?”我问她:“怎么个好法?”她干脆地说:“当然是核心部门,能搞到情报的嘛。我可以想象出来,那些人,你就是把她们的脑袋敲开了也搞不到什么情报,这对我不是浪费青春嘛。我们都是党国甩出来的飞刀,与其把刀子插在无关痛痒的脚背上,还不如不要这把刀子,因为这样的话这把刀子只能给自己增加风险,并不能对敌人构成威胁。我认为既是刀子,就应该把它插在敌人心脏上。”
快一年了,她们只能在相框里和我会面。她们是在回家乡的路上,被几个鬼子当作赌注射杀的……我的女儿、我的妻子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我们……我和我的儿子……当时我不在场,可是我儿子已经七岁了,他已经有记忆和恐惧……是他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天杀的鬼子!你们夺去了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与你们有清算总账的一天!等着吧,我迟早要你们用一千倍、一万倍的血来偿还我妻女的债!
黑暗中,我依然看见她黑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亮。我目送她上车,车子轰然而去,我突然觉得有种梦幻的感觉,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真的就是真的,一个坚定的、激烈的、热气腾腾的形象不时从黑暗中向我浮现,和舞会上的那个聪明的、优雅的、温情脉脉的小姐截然不同。她身上蕴藏着火热的一触即发的激情和在激情驱使下什么事都敢做敢为的大胆和不羁。她既有“炽热如金的一面”,又有“柔软如银的一面”。作为她的战友,我将不断目睹到她“炽热如金的”一面,而那些刽子手,也许会迷醉于她“柔软如银”的表面……
母亲中弹后把儿子紧紧压在身上,当她正要拉女儿时,枪又响了,女儿应声倒下……
4
有鬼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枪法,跟人打赌,举枪朝他们射击……
白大怡到底住哪儿?
鬼子发现了远处岸上正在朝他们走来的母亲和两个小孩。
他已经换地方了,转移到密码处下属的一个资料库房里。那是一排平房,却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在密码处小楼的背后。这里是库藏密码和电报的地方,我们每个月领的新密码本,还有,我们平时处理完的电报,都被保管在这里。它当然很重要,所以平时二十四小时都有持枪的哨兵把守。我是第二天上午,从秘书小李和机要员小青的谈话里听出名堂的,当时李秘书从外面回来,正在登记文件的小青问他:“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李秘书答:“我就没去成,居然不准我进门,见鬼!搞得这么神秘,连我们都不信任了,荒唐!”小青说:“都是搞机要的,一条藤上的两个瓜,搞得那么神秘干什么。”李秘书说:“就是。”小青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小李说:“什么事,就那个专家住在了那楼里,听说重庆的人在追杀他,野夫专门把他藏到里面去了。”
远处,一艘挂着日本国旗的轮船上,一群鬼子正在赌博。
李秘书是去交电报的,我们是一周处理一回电报,统一交到库房。但这一次小李没有交出去,说是推到下周一起交。我问小李:“那有没有增加警力呢?”他答:“这我倒没注意,进不去,也看不到。”我问他:“那你怎么知道是那个白专家住在里面?”他说:“我看见的,我在门口,哨兵拦住我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院子里散步,苦思冥想的样子。”我说:“那里面有一排房子,你看到他住在哪一间吗?”他说没看见,又说:“应该是最里面的那间吧,据我所知那屋子有一个房间,可以住人的。”小李对我发牢骚,“烦死了,给他们干活还遭白眼。”我让他把电报给我,下午我去交,我说:“这是规定,一周一交,我们留着万一有个差错不是找罪受嘛。”我想去证实一下,白大怡究竟是不是就住在那屋里,还有,他吃饭到底是在哪里。小李说:“就是,还是按时交的好,处长的面子大,你去可能就让你进了。”
一位母亲带着十岁的女儿和七岁的儿子,走在河岸上。
下午,我骑摩托车去密码处库房,发现卫兵换了,连我都不认识,难怪李秘书进不去。我要进去,卫兵也不让,说要野夫同意才能放行。密码处的楼房依然静静的,依然进出自如。我便去找影中处长,言明情况。我说:“我怕阁下不知情,到时批评我们没有照章办事。”影中说他知情的,让我放心就是,云云。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我明白,野夫可能怀疑白大怡在耍名堂,所以专门派出自己的兵来守着他,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另有目的:防他逃跑。
我戴上它,对着书橱的玻璃照看起来。玻璃里的影像模糊,我转动着身子,试图找一个好的角度,却无意问看见了妻子和女儿的相框。顿时,我心中又潮湿起来,眼前又浮现出熟悉的一幕——
白大怡其实被软禁了!
只有少数人知道我有这枚胸徽。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我从密码处的楼里出来回去时,发现一支三人流动巡逻小组,在大院里巡逻。这是以前很少见的,除非有紧急情况,巡逻队才会执勤。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野夫一下如此戒备森严。后来才知道,这跟白大怡并无关系,巡逻队也不是野夫安排的。是中村下午在接见一位重要人物,警卫队临时加的一班警戒。
舞会当然是在晚上,可我从早上就开始准备这个舞会。我从抽屉里找出了那枚很久没用过的胸徽,它是我结婚时上线送给我的礼物,以前我是日日戴的,自从妻子去世后我不戴了,因为戴着它总是让我伤心。这次与莫愁湖见面,组织上让我戴上它,说明来的人可能是我以前上线的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