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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是阳世,是阴间。

我先赶到书店,发现门锁着,说明刘小颖还没有回来。我又赶到香春馆,看到现场非常混乱,聚着很多人,妓女,嫖客,看客,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乱七八糟的。有几个警察正在处理现场,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我发现是秦淮河。我马上想到林婴婴的话:有人死了,有人受了伤,难道是刘小颖受伤了?正当我想找人探听情况时,我看见反特刑侦处的马处长从楼里出来,我想躲开他,不成,他已经看见我了。他见了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竟然对我说:“她在楼上呢,中了两枪,估计活不成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革老的回音让我气得肺都痛!我本已见好的病情因此又卷土重来。这次生病,我在家足足休息了一个礼拜,也让我有空整理了一下心绪。说实在的,我有些累。很累。心累。革老、重庆、延安、林婴婴、刘小颖、革灵、静子,还有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的太太……他们不时地在我的眼前晃动着,千头万绪,矛和盾,纠和结,痛和苦,消耗着我的心力和精力。像我们这种人,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是不能疲惫的,一疲惫就分心,一分心就出事。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累,不想出门,想到外面的世界,心里就会莫名地惆怅、烦躁、苦恼。我想要一种生活,带着刘小颖和两个孩子从这个城市消失。去哪里?我不知道。似乎很想念陈耀,想去跟他会合。

他说的是刘小颖!

吐了一口痰,其实将淤积出更多的痰。

我冲到楼上,看到两个医生正在一间房间里抢救刘小颖。我问医生情况怎么样,医生得知我是她的朋友后,告诉我她已经死了,随即丢下我要走。我不准他们走,要他们送她去医院,他们让我看看她,意思是断气了。我上前看,地上全是血,小颖躺在血泊中纹丝不动。我抱住她,又摇又喊:“小颖!小颖!刘小颖!你醒醒啊,我是金深水。刘小颖,你快醒醒啊!你怎么能走啊,你还有山山,你不能走啊!小颖!小颖……”意外的是,刘小颖睁开了眼。我欣喜万分,喊医生:“你们看,她还活着!还活着!”我大声叫担架,要送她去医院。其中一个医生对我说:“别折腾了,她有话要说,快听吧。”我急了,冲他们发火,“你们先赶紧抢救她嘛。”那个医生说:“她就等着见你一面,坚持不了多久的。”我回头捧住刘小颖的头喊:“小颖,小颖,你挺着,没事的,医生会救你的。”她摇摇头,对我动了动嘴唇。我低下头,把耳朵凑上去,喊:“小颖,你想对我说什么,你说吧,小颖,我听着。”小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晰,仿佛来自天外:“我要走了,山山交给你了。”我大声喊:“你不会有事的,小颖,山山还等着你回家呢。”她摇摇头,闭了眼。我又喊:“小颖!小颖!你醒醒!你快醒醒!”她又睁开眼,呶动着嘴。医生说:“快听,她快坚持不住了。”我又凑上耳朵,大声喊:“小颖,你说吧,我听着。”我听到她又说了一句——

3

山山交给你了。

我看完,对着纸条吐了一口痰。

我看到她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再次请示重庆,依然不同意你与小颖的事,请谅。

有些爱,只有伤心;有些爱,只有痛苦;有些爱,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我知道刘小颖是爱我的,她只是不敢爱。刘小颖,她把生命的最后一丝热气给了我,我能给她什么呢?但愿,我的吻,能够告诉她我的爱,但愿,我的吻,能够陪她去天堂。

不过,更遗憾的是,第二天下午革老让陈姨给我捎回来一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我真的吻了她!

只是,很遗憾,这点子是林婴婴奉送的。

尽管悲痛难当,但我没有乱掉方寸,我要尽快了解刘小颖是怎么死的,也想知道革老的情况。这会儿马处长正在楼下了解案情,我应该去到他身边,顺便探听情况。于是,刘小颖的死成了我去找马处长的理由。我去楼下找马处长,正好撞上辖地警长在同马处长交涉。警长要叫人弄走秦淮河的尸体,马处长不同意,阻止他说:“先别急,搞清楚情况再说。”警长说:“搞清楚了,马处长,是黑吃黑,没你的事。”马处长朝他丢个冷眼,吩咐他:“把老板娘喊来,我要问她话。”警长说:“马处长怎么还有这个闲工夫。”马处长说:“我闲什么闲,最近重庆和延安正掐架呢,万一是他们两家黑吃黑呢,我就可以顺藤摸瓜了。”警长说:“这倒也是。”便朝人堆里大声喊老板娘。马处长看到我,朝我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我并不掩饰痛苦,说:“走了。”为了让他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痛苦,我又说:“这下我可完了,还要替陈耀养儿子呢。”马处长自然知道我跟陈耀的关系,没有多问,只是问我:“她儿子多大了?”我说:“五岁。”马处长宽慰我说:“别难过,拣了个儿子,你该高兴才是。”

有人说,这世上的一半事由谎言促成,这天我对革老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谎言像阳光一样驱散了层层雾霭,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收拾好东西,与革老告辞。不知道是革老的针真的管用,还是我心情的变化,走在路上,周围的树木、街道、房屋,果真变得亮堂了许多,我的身体也变得轻快起来。

警长带着胖胖的老板娘过来,我们的谈话便不了了之。马处长要了解情况,老板娘便带他和警长一行人上了楼,看了枪战现场,我也一直跟在后面,看着,听着。老板娘解释说:“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我这里刚来了一个女的,长得也不是天仙样,年龄也不小了,三十的人了,可硬是有人提着命为她争风吃醋。呶,她就在这房间里接客,突然有人闯进来,开枪把嫖客打死了,就是楼下的那个死鬼。”马处长问:“那女的是怎么回事呢?”老板娘说:“你听我说完嘛,那个开枪的杀手是她的相好,他把嫖客打死后就噼哩叭啦地毒打他的女人,女的就跑,冲进对门房间,要跳窗逃跑,她男人完全疯狂了,就站在这儿,朝他女人连开两枪,然后就从这个房间跳窗跑了。”马处长问:“你知道那女的是谁吗?”老板娘撇撇嘴说:“她才来,我还不认识呢。”马处长说:“可我认识她。”警长和老板娘都很惊奇,老板娘问:“你怎么认识她?她是什么人?”马处长说:“她丈夫原来是我一个单位的,先是病了,瘫痪在床上半年多,后来自杀了,还有个孩子,才五岁。”老板娘说:“啊哟,这女人真可怜。”马处长说:“是可怜,可我还真没想到她穷得要到这儿来挣钱。”

革老开始取针,神色沉重,半显犹豫地说:“你说的这个情况是个新情况,容我想想再说。”我说:“革老,今天我把该说和不该说的都说了,树要皮,人要脸,有些话就到此为止,别跟人说了。”他说:“知道,我把它带到棺材里去。”我起身穿衣,说:“唉,人在病榻上,一听棺材二字心里都发虚啊。”他说:“这叫什么病,不找医生过几天也会好的,要有时间,明天再来扎一次什么事都没有了。怎么样,现在人是不是要轻松一点?”我试着眨眨眼睛,说:“嗯,眼睛都觉得亮了一些。”他说:“你走吧,明天没事再来吧,你现在生病单位都知道,往这儿跑勤一点也没事。”我看看自己,说:“我这个样子还真像个病人。”他说:“你本来就在生病,回去看看你的舌苔,跟青苔一样的,又黑又厚。”我笑了,说:“你这个神针扎了,说不定我没到家青苔就没了。”

这么一路听下来,我有个初步判断,觉得这个老板娘可能就是革老说的那个内线,因为她极力想把这件事说成民间故事,为女人玩命,黑吃黑,跟延安和重庆绝无关系。正是靠她的胡编乱造,连哄带骗,马处长做出了看似有根有据的分析,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没给我和我们的组织留下后遗症。唯一让我感到疑惑的是,在她的讲述中,包括其他当事者的流言中,始终没有革老和那个大汉奸的角色,好像那晚上他们根本没有出场。

革老认真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态度和眼神里却有前所未有的温存和慈悲。

当天晚上,我去诊所找革老,却只见到革灵。革灵说他父亲出去避风头了,在她的讲述中,革老不但出现在“枪战中”,而且受了伤,差点被“共匪干掉”。共产党?革灵其实是说漏了嘴。我说:“不是去杀一个汉奸吗,跟共产党有什么关系?”革灵意识到说漏了嘴,解释道:“这家伙也投靠了共产党。”尽管革灵后来极尽所能,想把话编圆过去,但谎言终归是谎言,她可以巧舌如簧,说得严丝密缝,一时迷糊我,也不过一时而已。

革老有些惊讶,盯着我看了好一会,问:“你们关系有这么深了?”我说:“从来就这么深,也可以说这么浅。不瞒你说,革老,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外面开房间了,否则你不想想,凭什么我们的关系能快速发展并维持至今,还不是一个‘欲’字,一个‘色’字。老人家,我今天跟你倒个苦水,我不容易啊,我在饰演什么角色,你知道!”他真切地叹口气,说:“我还真没想到你……有人说我们是吃软饭的,在花园里抗敌,吃香喝辣,屁话!牺牲是多种多样的,雨花台同志,你做出的牺牲党国都记着的。”我也做出动情的样子,说:“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邀功领赏,我也觉得丢人,一直羞于跟你说。可是……你如果想让我在静子身边留的时间久一些,让我们这种关系能够维持下去,我看……必须要断掉她的后顾之忧。说了你都不信,近来她常常在我面前夸林婴婴怎么怎么好,言外之音什么意思,我听得出来。你说,我能跟她发展关系吗?”他说:“当然不行。”我说:“她也看不上我。”他说:“这不是她看不看得上的问题,这是纪律,你们两个人怎么绑在一起?”我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刘小颖最合适,一来也了了陈耀的一个遗愿,二来,我们的关系是明的,保安局上下都知道我们两家是老交情,今天重新组合可能在人们的意外之外,但也在意料之内,可以理解的。”他问:“你们有感情基础吗?”我说:“感情嘛,是可以培养的,现在当然没有。”

到了第二天,有人把她的谎言击得粉碎,这人就是林婴婴。

我侧耳听,隐约听见电波声。看来,革老这边近来是够忙的。趁着扎针的闲工夫,我想和革老谈谈我和刘小颖的事情,可是我一出口,革老就不耐烦,“你又来了,又是刘小颖!我说深水啊,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一句话要说几遍啊,我的态度很明确——不行!理由很简单,静子这条线我们不能失去。”革老的态度我早有思想准备,我说:“革老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懂事,有些事根本不像你我想的一样,静子其实是希望我早点跟人结婚。”他说:“鬼话。骗鬼去,我已经七老八十了,鬼话骗不了我。”我说:“真的,革老,我不骗你,你以为人家真是爱我,还不就是想玩玩我。”革老盯着我看,却不语。我说:“其实道理很简单,我没有婚姻,人家反而有压力,怕我缠着她跟我结婚。可她能跟我结婚吗?就算她想,野夫也不会同意的。鬼子说到底是鬼子,静子表面上看温文尔雅的,骨子里跟别的鬼子没两样,好色,贪婪。我是看透她了,见面就想上床,下了床就想走人。”

5

第二天,我来到诊所,请革老扎针。这次感冒发烧后,我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烧是退了,但浑身乏力,也没胃口。革老很开心,对我笑道:“给你扎了那么多次针,以前唱的都是空城计,今天看样子要动真格的了。”我说:“主要是没胃口,浑身乏力。”他说:“我刚才看你的舌苔就知道了,没事,今天一轮针扎下去,晚上就见胃口。胃口长,力气也就长了。”我问:“革灵呢,出去了?”他朝一旁呶呶嘴说:“在家。”

林婴婴又对我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这天下午,我为刘小颖丧葬的事去找卢胖子,离开时林婴婴递给我一片纸条,是这样写的:

临走前,她给我奉献了一个说服革老同意我跟小颖结婚的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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