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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听音,天上星的开场白从茶起头,谈天说地,有理有节,有智有趣,率性随意,收放自如,让陈家鹄有理由放下一颗一直悬挂的忐忑之心。他甚至想,这次谈话有可能像这壶茶:从不安开始,由惊喜收场。
“我去兵器部也是抗日救国!”
主人道:“请容许我首先向你道个歉,由于我们求贤若渴,我们的同志贸然地走进了你的生活,也许给你带来了一些意外的麻烦和顾虑。”
“抗日救国的大事,我相信你不会说不。”
客人答:“首长客气了,是我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以致小狄都牺牲了。”
“我要说不呢?”
主人道:“小狄为救你而死,死得光荣。我想他一定是走得无怨无悔的,因为保护你的安全是他的任务。”
“好吧。”陆所长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紧紧盯着陈家鹄,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需要你,请你去我们那儿工作。”
“你们没有保护我的义务。”
所长边走边颇为抒情地说:“这儿真好,死人听不见我们的话,听见了也不会说。我相信死人,不相信活人;我相信背叛,不相信忠诚;我相信阴谋,不相信爱情。有时候,我对自己的职业真是厌倦透了,可有什么用?除了死,没有解脱的途径……”陈家鹄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别闲扯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可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待久了。”
“怎么没有?你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你归国是为了抗日救国,以你的才智和学识,将来一定能在抗击日寇的战争中建立功勋,我们当然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每一个中国人都有这个义务。”
正是盛夏时节,墓地里草长莺飞,蓊郁一片,蝴蝶翩翩舞,昆虫嗡嗡飞,嘉陵江的风越过无数屋脊,飒飒地吹来,在草丛间掀起哗哗的浪语,让人倍感清爽舒服。所长和陈家鹄一前一后向墓地深处走。老孙保持一定距离,若即若离地跟着。
“首长过奖了,学生不才,受之有愧。首长找我想必有事相商,不妨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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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们就言归正传,今天请你来主要两个原因:一,从道义上说,我觉得你应该来与小狄作个别,毕竟他是为你牺牲的。”
所长劝他,“走吧。我知道,出了门往右,走五分钟,有一片乱坟岗,我们去那里谈吧。死人是不需要我们负责的。”说着出去,正好碰到惠子和家燕洗完碗筷,在擦桌子,便又相认了一番。客观地说,看惠子温良、安静得甚至带点儿羞怯的神情和举止,陆所长难以将她和一个间谍联系起来。但他马上又告诫自己,不能以貌取人,俗话说不叫的狗最会咬人,一眼识得破的间谍又怎么能当间谍?
“谢谢,理该如此。”
陈家鹄这才正眼看他,显然是被点到穴位了。
“第二呢,我们感到你对自己的安危缺乏足够的认识,今天告诉你事实真相目的就是要引起你的高度重视。”
陈家鹄瞪他一眼,率先进了客厅。陆所长跟进来,小声道:“我们去外面谈吧,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总是疑神疑鬼的。”陈家鹄反唇相讥,说:“哼,你连我的家人都不信任,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陆所长怎么会这么容易败下阵来,他答得更加漂亮,“不瞒你说,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关键是,我要对你的家人负责,我在这儿待久了不好,鬼子把我当成一个香饽饽,可能正在四处找我呢。”
“谢谢。”
“我们需要找个地方谈。”
“别老说谢谢,不用这么客气。现在我要说的是,我知道你不想去延安,至少目前没有这个想法,我理解、尊重你的选择。但现在,你在这儿的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我们无法保证你不受伤害,去延安我可以保证,那边虽然苦,但形势没这儿复杂。这儿有大批汉奸、特务,还有黑社会,很复杂。怎么样,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那你说吧,我听着。”
“如果我仅仅因为怕死去延安,这样的人你要吗?”
“还没谈怎么知道没什么好谈的。”
“你偷换概念了,不过你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我不会强求你去的,我只想告诉你,我们延安很需要你这种人才,比重庆需要,虽然大家都是抗日,但重庆人才多啊,你到延安去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事业。”
“谈什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谢谢首长厚爱,很遗憾,我确实没有这个考虑,请首长原谅。”
陈家鹄送完李政回来,即要上楼。所长见了连忙喊:“陈先生别走,你我终究是有过一面之交,何必如此冷落我。我既然来了,总要谈一谈嘛。”
“原谅谈不上,遗憾倒是有。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我相信我们的诚意你已经有充分的认识,哪天想去了,可以随时跟我说,我亲自送你去。”
陆所长在后面追了一句:“要回来哦,我有大事要跟你谈。”陈家鹄根本不理睬他,亲热地扶着李政的肩头径直向外走去。场面有点僵,陈父为了打破尴尬,叫家鸿来给客人泡茶。闲谈中,陆所长知道家鸿以前在南京邮政局工作,现在赋闲在家,就表示他乐意张罗一下,或许能帮个小忙。这一下赢得了陈父陈母和家鸿的好感。
“谢谢。”
“别理他。”陈家鹄走过来,对李政说,“走,我送你走。”
“又谢谢了,哪有这么多客气,我可跟你不客气了,有些话,我得跟你直说。”
陆所长对陈母点点头,“哦,难怪李处长要把令郎招至门下,可是……”他转头望着李政,声音变得生硬,“李处长,恕我直言,贵部的门槛儿低了些,不适合陈先生高就。”如此公然挑衅,令李政反感,唇齿间不由发出一声冷笑,“跟你的门槛比是低了一些,只怕我的老同学不愿意走高门槛。”陆所长淡淡一笑,“你放心,这是我的事。”
“学生洗耳恭听。”
陈母解释道:“这个小李啊,跟我们家鹄是同一天生,同一条街上长大的。”
“如果你非要选择留在重庆,我建议你去黑室。”
陈父说是是是,拉过一张凳子,请陆所长坐,把现场的气氛缓和下来。这时李政从屋里出来,陆所长见了,故作惊讶地招呼他,“这位不是李处长嘛,我们见过面的,我们刚从你手下调了一名干将,不错,不错,兵器部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首长怎么知道我要去黑室?”
“民国十年,那时候您每年都来我们同济开讲座。”
“重庆就这么大嘛,杜先生又是我们的朋友,现在国共合作了,称兄道弟的关系,既是兄弟就要信息互通嘛。再说了,老钱他们天天跟着你,保护你,你什么事能瞒过他们,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才。”
“哦,你是同济的?哪一年的?”陈父有些惊奇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建议我去黑室?”
陈家鹄的父亲正在旁边整理一盆花草,见状,回头责备道:“家鹄,你怎么这样不懂礼貌!”意外得了援兵,陆所长连忙走上前,对老先生一鞠躬,“陈教授好,学生多年前曾在同济听过您老的讲座,受益匪浅,至今不忘。”转而又对陈家鹄母亲鞠了一躬,“伯母好。”
确实,天上星出了一张怪牌,不论是陈家鹄本人,还是旁听的老钱和小童秘书(他负责泡茶),还是在外面过厅里“偷听”的李政,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家都盼着看他的底牌。神秘的底牌,是鲜花,还是陷阱?
陈家鹄先是惊异,继而马上不客气地回敬道:“你不怕我们家门槛高吗?对不起,我不想见你,请走人!”
天上星饮一口茶,一边亲自续茶水,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来:“两个原因,也可以说三个:一,与我们希望你去延安的初衷是一样的,就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去黑室就会有组织保护你;二,黑室是个极力主战的御敌部门,任务就是破译日军密码,需要你这种人才;这第三嘛,我了解杜先生这人,凡是他想要的人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到的。这就是我和杜先生的区别,可能也是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区别。”
门外响起一阵大笑,陆所长款款地走进来,朗声说道:“早知陈先生有脾气,所以甘拜下风,甘愿登门求见。”
陈家鸽诧异地看着天上星,沉默不语。
陈家鹄说:“少啰唆,回去告诉你老板——不,应该是处长吧,我不想见他。”
天上星笑道:“等着吧,杜先生一定有办法把你弄去,到时候我们就后会有期了。”看看时间,准备收场。坐在外间听他们谈话的李政,见他们要出来,连忙躲掉了。李政暂时还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自然不能在八路军这里与陈家鹄相见。
老孙摇头,“不,不,陈先生见外了。”
陈家鹄一走,李政就急不可待地跑出来,问天上星:“主任,你怎么建议他去黑室呀?”
陈家鹄的情绪已经被李政刚刚提供的情况烘干、焐热,一点就着火,“我要不走呢?你是不是准备掏出枪来逼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