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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振振有词地告诉大家,翻筋斗是艺术家和未来派的玩意儿,像他这种严谨的哲人怎么能来这一套?那可是有损形象的事,并非他翻不了,他可以比X女士翻得漂亮几倍,但这是他早年的爱好,过去了的事,他可不想在这个年纪了还来冒充青年,他现在留长发,就是为了在不久之后上山巅,他马上就要与亲爱的众人分别了。他到了那个世界以后,不会忘记大家的殷切期望,他会惦记着大家的苦难的,而且他还要频繁地下山来联系群众,为民排忧解难。这些照片,请大家保留好,看见照片就等于看见他本人,这样,他就永远生活在群众之中了。
“刚才又钻进来两个,简直是无孔不入啊!你替我到外面看看,我觉得我被包围了。”
摄影师的到来改变了会议的程序,大家死命往前挤,想拍下永久的纪念,好挂在屋当中,而对这次开会的宗旨,他们可是一点也不在乎了。他们来开会,就是为了拍照,为了体现自身的阳刚之美!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笔者亲眼看见这争名逐利的场面,心里真是气坏了。A博士也气喘吁吁地挤过来,对笔者发出由衷的叹息:艺术的普及,谈何容易!他打算专门写一本书,对X女士所翻的那两个奇妙的筋斗作详细的诠释,他断言这本书将是空前绝后的,当然,这书不是为今天的读者写的,它是写给几百年以后的人们看的。
X女士翻了翻眼,不看贴在墙上的这两个人,在屋里忙个不停,一会儿工夫,她的新妹夫进来了,她马上一把捉住他,大声诉苦:
“我们不能抛弃X女士,"A博士说,“凡是目前不能理解的东西我们都不能抛弃,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往往是最高级的东西。这一点我有先知先觉,绝不会弄错的。比如方才那两个筋斗,我就将其录了音,我从来考虑周全。从明天起,我将这录音每天放它几十遍,形成一种条件反射,然后完成从感性到理性的飞跃。我们过去所犯的错误太多了,要是大家都像我这样对未来派持审慎的态度,也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庸俗的场面。”
现在轮到A博士讲话了,他倚墙而立(因怕再次踩脚),侃侃而谈起来。他谈到代表的崇高意义,全街人对她所寄托的殷切期望。他,作为一个研究她这种问题的博士,对这个问题再清楚也没有了。“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请不要以为这种荣誉是她自己凭本事挣来的,一点也不是,他可以向她透露一点内情:她这种荣誉,完全是他这个权威所给的。从那次关于谁先发起攻势的讨论结束,他大获全胜之后,他的地位真是蒸蒸日上,他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圣旨,老百姓对他这个博学的人无比爱戴,不管五香街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人来裁决,他们立刻不假思索地说:找A博士来吧。离开了他,人民就成了迷途的羔羊,现在他的一句话,一个眼色,都决定着全街人的命运,他的脑子里成天装满了严峻的问题,差不多都要炸开了。最近一段时期X的问题成了核心问题,他的一句话就使她成了一个显赫的人物,只因为他抱着改造她的决心,才有意地来这么一手。要知道多少人,辛辛苦苦熬了一辈子,他也没给他们这种机会,有的人还在他面前哀求下跪呢!他认为她刚才的表现不可思议,不感恩倒也罢了(他从不期望受益者来感恩,他是一个思想高尚的人,不喜欢庸俗的吹捧),她还来踩他的脚,弄得他的脚趾到现在还是麻木的,她这种举动使他真的犹豫起来了:也许他将桂冠轻易地给了她是一种错误?想想他在代表团面前说了她多少好话啊,那些好话又怎么能在外地人面前收回呢?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坚持与她合作的初衷。他请X女士仔细考虑一下,不要轻举妄动,她毕竟还年轻,还有几十年时间要在五香街度过,而只要在此处生活,就离不了他的统辖,要是她一时意气用事,得罪了他,她今后的前途又成问题了。他将不给她任何机会,不但不能当代表,连她的名字都不会再有人提及。在五香街,好几个历史学家和艺术家都是他的生死之交,他们的每篇文章全要交他过目,请问脱离了社会舆论的支持,她的改革和标新立异还有谁来过问呢?她永世也没出头的机会了。假如她就此觉悟,他还可以原谅那一脚的伤害,他从来是个宽宏大量的有修养的学者,别人伤害了他,他一次也没计较过,只是希望她马上改变态度。
他反复说了几句“庸俗”就回家搞诠释工作去了。屋子里还在闹哄哄的,摄影师的半边脸被拥挤的人们撞得青肿,笔者看不下去,也大声说了一句“庸俗”,就回家了。
“这个男人怎么还没走呢,我可一点也看不见他。”她说。
X女士翻完筋斗就回到了炒房,她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引起的骚动,她正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孤单的小船”的曲子,就在她将一筐花生倒进木盆的时候,忽然眼前“咔嚓咔嚓”掠过两道闪电,这真把她吓了一跳,她放下筐子,往后一跳,恶狠狠地问道:“什么人?”门外躲着两个机灵的摄影师,他们一声不响,满脸全是冒险家的喜悦,他们打算等X女士脾气发作,跳将出来时,再来它两张正面照。可X女士问了那一句之后,一点也没有要跳将出来的意思,他们一直又等了好几个钟点也没有跳将出来,所以那戏剧性的场面也就没有拍到。就在他们站得腿子发麻的时候,里面的人发话了:“现在我的活儿完了,我可以给你们摆几个姿势,不过你们要付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