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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要命的问题就难住笔者了吗?笔者一定要知难而退,或默默地被淹死了吗?请那些别有用心者再耐心一点吧,好戏还未开场呢!笔者要避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要将线拉得很长很长,一直拉到X女士那遥远朦胧的童年生活里去。将X妹子的素材和笔者的想象力加以结合,我们眼前出现了X女士那阴郁的童年的画面。那个精瘦的小女孩,天生一双疯狂冒火的黑眼睛,成天跳上跳下,像小狗一样狂吠,指甲留得又长又尖利,从来不会好好地“拿”东西,而是见东西就“抓”,身上穿的花布衫也会被她抓出无数的窟窿来,除了那个疯疯傻傻的妹子,周围的人全被她看作仇敌,她每日里不断地模拟谋杀的游戏,心狠手辣(扔眼镜一事已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即使遭到毒打(她父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过那么一两次粗鲁的做法)也不思悔改,反要变本加厉,搞出无数的“新招”来报复。这个可怕的孩子长大了以后就失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她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儿时的一切全行不通,如胆敢坚持,就有遭毁灭的危险。她,本性不改。但也不是一个倔头倔脑的家伙,在某些场合她还灵活得很呢!随着岁月的流逝,她那种谋杀心理不仅丝毫未减,还与日俱增了呢!不过她很明智地看出这世上并没有她施展的场地,要是过于念念不忘而又只能死死地闷在心里,她是活不下去的。
我们回忆一下吧,当年X与Q生出那段事(那本来是小事一段,我们完全有能力静待其自行解决)来后,就有一小部分人沉不住气啦,他们丢下手头的本职工作不管,成日围着X女士的小屋转悠,一边趁机偷闲一边说,他们生活的重心发生了历史性的转移,现在可好啦,他们不用再管什么黑板报之类的世俗事情啦,本来,他们就对这种事务性的工作厌烦得要死,早就想撒手不管了,他们不是生来干这种干巴巴的工作的,他们的才华和禀赋应该使他们有更好一点的用武之地,而现在X和Q这段耐人寻味的事情,正好为他们开辟了这样一个用武之地,这真是天赐良机,他们再也不安于默默无闻,所以一个一个纷纷辞职,辞不掉的干脆自动离职,光辉的前途在引诱他们呢!符合他们审美情趣的工作在等待他们呢!在这种关头,不斩钉截铁地做出决定,怎么能轻装上阵,又怎么能在事业上有所成就!要干就干个彻底,首先要绝了自己的后路,辞职便是第一步。辞职以后,真是一身轻松,像蛇一样灵活,狗一样敏感。
其次要谈谈X女士所从事的特种工作。据我们前面所述,X女士好像的确是在从事一种特殊的、她自己取名为“消愁解闷”的工作,这种工作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谁个去调查,谁个就下不了台,休想取得意料中的结果,还要留下无数的笑柄。当笔者写到这里的时候,就有那么一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私下里高兴开啦。他们或许说:这下好啦,对于这个遗留下来的最顽固的历史问题,看你又能做出何种胡说八道的解释吧,速记员或艺术家都是些顶顶讨厌的饶舌的家伙,我们希望他们每从事一件作品都砸锅,他们越苦恼,越憔悴,我们就越快活,但愿这世上的速记员或艺术家都死绝!现在读者一定知道笔者的工作带有多大的冒险性质了吧?笔者经常落入这样的境地:就像在激流险滩中挣扎的一个遇难者。
而据观察者报道,这一小部分人抛弃了本职工作之后并没有像他们吹嘘的那样去干什么事业,他们借X与Q的事件为幌子钻出家门,绕X家的小屋转悠了几圈之后,就纷纷地跑进他们的堡垒——公共厕所里面去啦,他们在那里面也不是商量什么策略,而是乘机蹲下去不起身,没完没了地进行那种下流、淫秽的谈话,一谈一整天。他们还对这种谈话冠以了一个好听的名称:理论探讨。就是这种“探讨”,使得他们鼓着布满血丝的暴眼,在一个无人的拐角处接连袭击了X女士两次,虽未达到目的,却已将群众团体搞得声名狼藉了。这种冒牌的探讨还导致了某些人对我们古老的、优美的语言的亵渎,从此他们中的个别人就摒弃了诸如“业余文化生活”“百年之好”这类传统说法,而代之以“搞女人”“干女人”这种低级下层的口语,成日里挂在口头,说了又说,以示放荡不羁,以示向传统挑战,真是太可笑、太不自量力了。他们结成团从街上窜过时,谁见了谁恶心,像喝了蛆一样。
X女士的孤独是怎么回事呢?笔者看来看去,看出这完全是一种病态的东西,她的孤独是冷酷的结果。一个人,既没有与神灵对过话,又无文化教养,整天干着那种庸俗的小生意行当,一点儿也不高出于周围的众人,她的傲气,她的对世人的鄙薄的眼光,肯定来自于内心的虚弱,一种极端自私的欲望的挣扎表现。这种病态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居然无缘无故的就可以让眼睛“退休”,再也“不看任何人”;居然能让全身长出一层钢板似的保护层,“刀枪不入”,“任何外来的袭击全感觉不到”;还居然能用丑角的态度对待百姓,将每个人随便改变称呼,乱喊一些编造的名字;更可气的是居然制造一种与天才的孤独相似的假象,想以此来迷惑我们大家的眼睛呢!谁对她这种冰洞里的孤独感兴趣呀!她就是一声不响地死在那无人知晓的冰洞里,也不会有人及时发觉,从而及时吃惊的。说不定冰封了洞口好多年,我们还毫没注意到这件事呢!她的孤独纯属她个人的疯狂,与人民大众无关,她也绝不要妄想与我们天才的孤独挂上钩来。当我们将X女士作为一个客观的存在容纳于五香街的时候,我们有的糊涂百姓往往忘了把她看作一个病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人物,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她的某些奇特举动,一说起那些举动就动情,眼就发亮,无形中拔高了她的形象,弄出重重的迷雾来。这一搞,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X女士是什么天才人物呢!这一搞,才产生了X女士是否实有其人,她有何理由存在于五香街的问题,这问题又日渐扩大,枝节旁生,弄得神秘极了,费解极了。若按照这种思路研究下去,一个人,哪怕他何等博学多才,也非得精力耗尽,暴死在这上头不可。笔者的结论是:X女士的孤独属于一种她个人的精神病,毫无研究价值。
值得警惕的是,他们不仅自己辞职,还煽动、挑拨、嘲讽那些忠于职守者,想搞乱我们的队伍。人家每天按时上下班,他们就嘲笑为“机器人”“木桩子”“天生的苦命相”,人家努力工作,他们又说是“笨牛”“没理想”“没出息”等等,有甚者还唆使某人毁坏劳动工具,说是要“砸烂这千年的锁链”,“为自由奋斗”。他们的所谓自由,就是坦然地喝着人民的心血,自己优哉游哉地蹲在厕所里描绘春宫图,用污秽不堪的口语来糟蹋我们的古文化,这样做了还不过瘾,对于X女士今后的前途,他们竟也大放悲歌,说前途之所以暗淡,问题是出在Q身上!他们愤恨地辱骂Q,说他“半吊子”“不彻底”“中气不足”等等,边骂边雄赳赳地从X窗前经过,做媚态,飞眼波,敲窗棂,扔字条进去,有的还爬窗进去偷镜子,或在门上张贴求爱信。一个家长,就因为自己的子弟这般丢他的老脸,一气之下吊死在门前的树上。
笔者首先从孤独这回事入手分析吧。X女士的孤独,与那种真正的天才的孤独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天才的孤独,是一种超越现实超越时空的高级的东西,是与生俱来,任何人不能模仿的。当我们遇见这样一个稀有的人物时,他往往坐在渺无人迹的山巅或茅屋顶上(就如C,当然C并不是,只不过他模仿得惟妙惟肖罢了)直接与神灵对话,他的周身,泛出一个个金色的光圈,那种对话是我们凡人的耳朵所不能听见的,他是这样一个静态的圣人或化石,只有那些排除了私心杂念,具有极高的修养的人能在抬头仰望的时候偶尔认出他来。他并不总是坐在山巅或茅屋顶上严守他的孤独,他对于人类,还有那种非凡的热情和关注心,他的孤独只在于他总是走在历史的前面,不为人类及时理解。当他从山巅或茅屋顶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就与我们的百姓打成一片,无法区分开来啦。他参与时事,孜孜不倦地忙于指导工作,将自己在山巅和茅屋顶上看到的宏观与微观世界传达给众人,带领大伙一道推动历史的车轮往前开动。笔者这一生中见过一两个这类圣人,因为同类,总是很容易相互辨认出来的。
悲观主义者将问题提了出来之后,就各自走散开去,让那夕阳拉长了他们本来消瘦的影子,木木地,再也不想说话了。有什么可说的呢?末日将到来,只要闭眼等待就是。
看来我们得从另外一方面入手研究这个问题了,我们不能将眼光停留在X本人身上,却要回到我们自身的观念上头来,细细地加以清理,加以检验,找出毛病的所在,使错误得到纠正。这里面当然离不开艺术的感觉,艺术的感觉永远是我们创造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