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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这是在最近一次黑屋会议散会之后想到的:我建议我们五香街的男子汉来一个提倡阳刚之气的运动。运动的项目可以多种多样。比如同是照相,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我们可以照一些男子的群相,将眉宇间的表情好好地安排一下。现在这种照片太缺乏了,凡人家屋里墙上高悬着的,皆是那种带女气的东西,我们男性的本色全到哪里去了呢?曾几何时,我们变得婆婆妈妈,丧失了性的优越感,对一个设想出来的女人顶礼膜拜起来了?我们将自己糟蹋到什么地步了呀?我提议我们五香街的男子从明早起每天去山坡那里吊嗓子,我们要不停地大吼,显示我们的威猛,让那潜伏的雄性意识复苏。我们沉沦得真是太久了,我们睡在沼泽地里编造着女人的神话,想以此来抑制阳痿病的蔓延,其结果是适得其反,于是我们变成一些嗓音尖细的家伙,成天眼里闪着阴柔、淫邪的光芒,教训太严重了!复仇的事并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延续我们的惰性,我们将从根子上烂起,惩罚就会到来。到了那一天,有着女人皮面的妖怪全都出现在地面上,向着黑色的苍穹怒吼,男人们的躯干全都折倒在地,体内长满了软绵绵的纤维,这就是复仇!这骇人的景象无时无刻不显现在我的脑海里,警惕啊!像X那种女人的伎俩,对于我这种男子当然是不起作用的,假如人人都像我,X之类也就不存在。可恨的是我们这里偏偏就有她存在和发展的土壤,这种有毒的东西不仅得以生长、繁殖,还构成了威胁了。所有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议论纷纷,一议论,幻想就成了事实,这事实就成了禁锢我们本来十分狭窄的头脑的桎梏。
这就是生活,我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管它什么形式不形式,反正客观事实已造成了,X与Q的影响已经给扫除了,他们在谷仓里的那种种行为纯属低级阶段,人们已经于不知不觉中承认了另有一种高级的形式存在,他们也不知道那形式究竟是什么,该是何种感觉,但总算是承认了。蒙头蒙脑地承认的也好,哭哭啼啼地承认的也好,于睡梦中承认的也好,满怀怨毒情绪承认的也好,怒气冲冲地承认的也好,反正我是胜利啦。
至于问题的另一面,Q男士是如何主动的,他有些什么动作等等,我不想在这些具体的问题上做出主观的设想,我是一个搞理论的,凡论证一件事都要有严格的科学根据。我已经通过以上的论证破除了迷信,使事实还原到它本来的面貌,细节的描绘,那是艺术家的事情了。艺术家必须得到我们的指点,明确了大方向,才能达到真实,创造出高级的作品来。前一向的线描艺术运动中是存在很多问题的,前途并不乐观,许多人都是不抬头看路,瞎碰瞎撞,一大批粗制滥造的东西出世了,影响是极其恶劣的,它迎合了某些人的庸俗变态心理,降低了严肃艺术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把猎奇当作手段,博得一片廉价的喝彩声。这里面还牵涉到社会道德问题,有的人受其毒害,就把夫妇间的义务看得一钱不值,成天幻想那母老虎类型的怪物过瘾去了,有的还埋怨自己的老婆过于驯服,说这一来自己便得不到满足,这种种的怪事简直骇人听闻!
笔者在前面已经交代过了,持第一种看法的人在精英们中占了绝大多数,统治了五香街的舆论界。至于持第二种看法的妇女,只不过是假作疯癫,大闹一阵,很快就过去了。所谓的“雷声大,雨点小”,什么影响也未造成。似乎有那么一天,她们全体都在自己的门口用斧头砍起木板来,众口一词扬言要做黑板用的,但砍了一小阵子,又全扔了斧头,钻进公共厕所,谈起此种运动的远景规划来,说得欢欣鼓舞的。她们相信只要这黑板报一出,扬眉吐气的日子就到了,她们再也不想受气啦,有人还决定当天夜里就与丈夫分床,“馋死这条老狗”。然而从厕所里一出来,她们就把砍木板的事给忘了,斧头扔在地上,却家家户户去串门子,说得手舞足蹈的,仿佛从此就要开始过一种高级的新生活,与旧日子一刀两断了。“X女士虽然狗屁不如,倒是在客观上给了我们某种启发。”她们一致认为。而行动呢,那是绝对没有的,当天夜里,她们又同往常一模一样地侍候起她们的男人来,有的还更低声下气,分明是有一种忏悔的心理作怪,恨不能整夜圆睁大眼,将男人搂在怀里枯坐到天明。第二天早上,男人睡眼惺忪地发现那些木板和斧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她们就大骂起来,说是夜里来了小偷,“想用斧头捣碎门窗行窃”,幸亏她们发现得早,这些家伙才扔了斧头仓皇逃窜的。“多卑鄙啊!”她们叫道,“想要破坏我们小家庭的幸福生活,就采取这种恶劣的手段来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流血的惨案不就出现了吗?”
也许可以说,从前在X女士那个阴暗的大房间里发生的初次见面,X女士首先主动地发起了攻势,用眼里的所谓波光射得Q男士魂不附体,她是占了上风了。认真一想,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时并没有床上的事,此种伎俩如同儿戏。充其量我们也只能说,X女士是一个有个性的、爱表现自己的女人。女人终究是女人,花样搞得再多也不能变成男人。有人就爱传播这种流言,说什么谷仓里跳出只母老虎呀,剥了男人的衣裳呀什么的,仿佛对自己的性生活太不满意,不这样编造些怪事来想象一通就不够刺激,还巴不得自己的老婆也变成那只母老虎,自己好获得些变态的感受,其实谁都明白老虎似的女人是大家捏造的,要真来了这样一只老虎,不吓得屁滚尿流才怪,谁又胆敢前去消受一番!越是没有的事,就越是引得人遐想联翩,人就是这样可厌的东西。这也是愚昧所造成的。我是一个为人师表的人,过的是清醒理智的业余文化生活,我一向把破除愚昧当作己任,我并不要和那些无知之徒去争辩那些子虚乌有的问题,只要洁身自好,用我们健康恩爱的夫妻生活这个事实来回答他们,也就是完成了我的任务了。
笔者虽持公正态度,也只能将这令人难堪的事实记录下来。我们想不通,妇女们这种虎头蛇尾的陋习积弊是从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亲爱的读者,我一点也不想贬低我们五香街可爱的妇女(何况中间还有那么多极风流标致的、勾魂的女郎),也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缺点吧,谁又是十全十美的呢?所以我们将对第二种看法的评论到此带住。
我在这里要举一个例子来说明问题。就说鄙人的老婆吧,谁都知道她是一个很“怎么样”的,有个性的女人,她在白天有一回甚至把尿桶扣到我的头上。我这个人,在性欲方面并不怎么强盛,我的性生活是很有规律的。难道事情的实质就会颠倒过来吗?难道我就会因为自己找了一个有个性的女人无法对付,从此怨天怨地,患起阳痿来了?这只是某些人的异想天开罢了。我们能够对付女人,这是种天生的本能,我们用不着去和她们争高低,谁高谁低实在是由本身的机体所决定的,永远也改变不了的。在平时,只有从容、稳重、适当的谦让,才是我们男人的风度。女人往往是急躁的和逞能的,她们不安于自己被动的地位,总想那么小小的来一下反叛,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她们这种活泼的表现更加激发起我们男人的性欲,使我们的性生活更愉快、更有生气,对生活的态度也更明朗。我要说,与一个有个性的女人(只要不是像X女士那样走极端,搞起什么巫术来)结成伴侣,是男人终生的幸福,夫妻间的每次争吵和打闹,都只会增进彼此的感情,乌云过后便是明朗的蓝天,金色的太阳光芒四射。我就是这样一个幸福的男人,我已经过了十二年这种幸福生活,至今仍然身体很好,面色红润,兴致勃勃。我已经从实践中深刻地把握了女性的本质,任何时候都不会产生疑惑,不会蒙蔽自己的眼睛了,我在这方面的研究是十分透彻的。在这里我还要讲一讲性欲节制的问题,一般说来,我们男人的性欲都是有限度的,直接影响着体质的,与某些很“怎么样”的女性比较起来,我们甚至是弱者。于是节制便成为当务之急,迫在眉睫了。凡属那种幸福美满的家庭,无一不是这种节制的产物。节制不仅仅对自己的身心大有益处,还能达到控制对方,以获得更大快感的目的。一个吃得过饱的人就会对食物产生厌恶心理,永远处在半饥饿的状态才能使性的和谐保持下去,使对方对你的恩赐感激不尽,永远保持新鲜敏锐的感觉。比如我的老婆,就经常痛哭流涕地哀求我,在那种时候,我往往充满了大男子气概,而女人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肉团。
至于第三种看法,在人数上确属势单力薄(仅为C一人),不过他那种雄辩的力量,那种高度的哲理,还有他那众所周知的与神灵的直接对话,的确慑服了所有的精英们,差那么一丁点,舆论就要全部倒向他个人,中间发生了好几次反复,将第一种观点打倒下去。眼看C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刻,历史又与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在这个时候,X女士从那不知所在的墨黑的谷仓里跳了出来,向每一个过路的行人大声宣布:她要与她的意中人建立“正常化”的关系啦!这晴天霹雳震得精英们的眼里冒出了红红绿绿的火星。持第一种观点的人立刻聚了拢来叫嚣道:“女人是什么东西呀?啊?看,这就是报复的开始!金环蛇已经从洞里爬出来了!我们还在这打什么内战呀!我们即将遭难啦!”
古往今来,女人就是这么一种东西。男人们懂得爱护她们,也懂得如何在一定范围内对她们稍加放纵。即算X女士风头过人,大有冲击男性之势,她又怎么能逃得脱女人的命运呢?我可以肯定,在那黑暗的谷仓里的最初一瞬,她必定是惊慌的,乱了阵脚的,她显出了原形,不得不就范,而主动者倒理所当然地是Q男士。这件事告诉我们,看问题绝不要看它的表面,而要用利剑一样的目光穿透问题的本质。遗憾的是一般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只知道盲目相信,追随,制造一些离奇古怪的新闻,我们的人真是惰性太重了,太缺乏主观能动性了!昨天还有一个傻瓜跑来告诉我,说X女士的特异功能具有一种蛊惑力,我们五香街的女人会要占上风了。这家伙的愚昧无知还不让人笑掉牙?可悲的是持这种意见的还大有人在。
真的,就是这持第三种看法的该死的C男士,原来与神灵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就是这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助长了X女士的邪恶气焰。他在茅屋顶上坐了七七四十九天或八八六十四天,就一定与神灵或上苍对过话了吗?谁能证明?只有他老婆证明了他的行径,但也不是证明他搞了什么对话,达到了对高级性快感的领悟,而是证明他在茅屋顶上放了许多消化不良的臭屁,掉进了她煮菜的锅里。X女士扯住每一个路人宣布了她的主张之后,每一个精英都一下子昏了头,口出恶言,将C男士骂得狗血淋头,短时间地忘了自己的教养和风度。他们说,就是这玩弄权术的家伙(他们这样称呼C),提出了乌七八糟的什么高级快感主张,还发神经似的编什么流行歌曲,才使得X女士如此嚣张与霸道的。在从前,这默默无闻的两只蟑螂(他们决计暂时用这种方式来提到X和Q)哪有这种胆量啊。经C这一煽动,五香街的下层百姓全要不安分了,等着瞧吧,伤风败俗的事马上就会层出不穷的,我们这些精英们的脸该往何处放啊,我们还有什么资格煞有介事地来召开什么狗屁会议呢?想起这些令人痛心疾首的问题,精英们第一回产生了后悔的心理。当那个C像蜈蚣一样爬上屋顶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预料到这一切的后果,大家全都从自己的小窗口向那上面瞭望,欣赏,好像把一切的责任与义务都托付给他了,从此便能坐享其成了似的。当他仰望苍天(实际上是在暗中酝酿诡计)的时候,我们又一齐赞叹起来,希图他这家伙来拯救我们的世界,也拯救大伙的灵魂,还傻乎乎地齐声高唱他用来糊弄我们的流行歌曲呢!那是什么样的“流行歌曲”啊!现在谁还好意思哼哪怕一个字啊!真恨不得躲到衣柜里不出来才好呢!想想看,连精英们都莫名其妙地做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稍加回忆即恶心,那么下层的老百姓会怎么样?X与Q会怎样?
不,我们不要兜圈子了,这种问题本来不存在。只因为我们面对着一个个性异常的女人,我们就动摇起来,连常识都不相信了。既然前提是将她当作一个女性,我们就只能用看待女性的眼光来看她,如果她是一个妖怪,前提也就不存在了。我见过很多女人,表面杀气腾腾,有冲击力,一旦到了床上,谁的表现又不是一模一样呢?难道还想翻天吗?并且她们自己也并不想翻天。她们明白得很,只有把自己更女性化,才能得到应有的享受。她们白天里的种种风头,只不过是想在众人眼中抬高自己的身价,创造一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就仿佛自己在男人之上似的。男人们懂得她们的这种心理,宽厚地、谅解地微笑着,并不戳穿她们的小把戏,因为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只有夜间的事才是实质性的,可以说他们甚至还乐意让自己的心上人出一出风头,因为这就是女人的“个性”表现。每个男人,出于一种虚荣心,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有个性。既然这种个性又于床上的事无妨,还可以增加乐趣,当然是一种好事情。所以心上人的风头越足,男人脸上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