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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女士体内的恶魔一旦被唤醒过来,便要不停地兴风作浪了。本来她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显她的神通的,不幸的是她选择的场地很成问题,这个场地,正好是我们五香街的老百姓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一个秩序井然的所在,谁也没有料到会钻出一个她来,就连药房里八十三岁的算命先生老懵都没有料到,但她就如天外来客似的落在了五香街,并与丈夫两人干起了炒房工作,摆出一副要永久居住下去的架势了。很长时间之后,我们大家才忽然感到了这两个人的存在。五香街的老百姓都是一些现实主义者,他们首先疑惑、诧异,眯缝着眼打量这两个人,接下去他们马上迫使自己接受了这一既定事实,很快地定出种种对策,将X女士一家作为“异己分子”而容纳下来。五香街的群众团体一贯就是一个善于容纳多种思想观念和个体的组织,这种“容纳”倒并不等于和稀泥,而是通过漫长的岁月使其逐渐同化,彻底与自己融为一体。自古以来,这种做法往往取得预定的可喜效果。但是这一次,轮到X女士的这一次,一切的规律都失灵了。
说到这里又在读者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说这位寡妇一直守身如玉,那么在先前,她对于那位死去的丈夫也有可能采取这种态度的,说不定正是她自己(而不是X),直到今天仍然是一个处女吧?她是否就有资格来滔滔不绝地大谈什么“性感”呢?我们会不会到头来全上了她的当,被她当猴耍了呢?我们听听她自己的解释吧。她说,她这一生中只有一个男人与她有过肉体关系,那就是她的丈夫。她本人,虽然毫无疑问地性格开朗,思维活跃,富有朝气和非同寻常的魅力,但她一直严格地遵循我们的传统美德,至今保持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纯洁。说到她多年的寡居生活,那是未免寂寞了一点,单调了一点,但正是这种清静的生活,这种有意识的修炼,时常使她达到了一种最高的境界,她往往在那种境界里感动得呜呜地哭起来。和那种境界相比,一切人间的享乐都显得毫无吸引力,所以她永远也不为所动,哪怕那些发疯的男人砸破玻璃、撬开门冲进来,也不会如愿以偿的。
X女士从降落在五香街的第一天起,一直到今日(约莫两三年过去了),她不仅未被同化,而且如癌症般的顽固,并将毒素四处扩散,危害他人。就似乎被同化的不应是她,反倒是她周围的群众呢,她暗中咬着牙,孜孜不倦地努力着,所求的不就是这个吗?当然就整个团体的悠久历史来说,她的这点破坏性并算不了什么,对这个庞大的健康机体毫无损害,甚至还有好处,因为可以产生抗体等等。但蚊子毕竟是讨厌的,它吸人血,还嗡嗡叫。X女士就是这样一只讨厌的花蚊。我们希望它不要叫得过火,促使我们心地善良的老百姓动了杀机才好。我们可以举出种种的例子来说明她的观念与五香街的传统观念是如何的相悖。
自从X女士与其丈夫搬来五香街之后,寡妇就将他俩的性生活列入了调查日程表的主要部分,实施了各种各样的措施。当然她并没有飞墙走壁的本领,也不是那种“隐形人”,她是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来完成这项调查的。调查的结果是:X女士与她丈夫的性生活“异常痛苦”,相互间“充满了憎恨”,可以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性生活”,只有一种“变态的性心理”。她说:“单从形体上的巨大差异也能看出问题来。一个如此强壮魁梧,一个那么细瘦孱弱,能有什么性生活的和谐呢?当然那男的在性的方面也十分无能,但越是无能的,越是充满了不切实际的遐想,自以为很强烈似的,要真干起来,又显出自己是个十足的废物。而那女的,只是擅长于逢场作戏,撩拨得所有的男人春心荡漾,其实自己无动于衷。说到底,这真是天生的一对,活宝一双,他们那种性关系在正常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她又说:“这两个人在性方面都像冰一样冷,说不定直到今天,他们仍然是两个‘童身’呢!我看他们的儿子小宝,与他们在相貌上毫不沾边,说不定是从孤儿院领来的也未可知。请注意X女士的臀部和乳房吧,我一直怀疑直到今天她仍然是个处女,这是完全可能的。我认为她是为了掩盖这一令人羞耻的事实,才故意在人们眼中树起一个淫乱的、无法无天的女性形象,似乎自己就很有本事了似的。所有与她交往的男人,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不然为什么直到今天为止,并没有一个男人对于X的私生活涉及一言半语?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呀。”现在X女士的私生活中又出现了像Q男士这样一个“不避嫌疑、明目张胆的人物”,事情就更具典型性了。寡妇决心要将她的调查深入地进行下去,最后揭出X女士的“老底”,使人们最终认识其危害性,自觉自愿地来“维护传统的审美意识”。
首先说一说乘凉的事吧,这是他们一家所做的一件最可恶的事情。我们南方,每年到了夏天一定要乘凉的,而这乘凉的地点,一定是在大街边上,三个一堆,五个一堆,畅谈讨论人世间所发生的大事情,预测美好的未来,抨击不良的社会风气等等,直至深夜。这种聚会必定是人人要参加的,许多重大的决策就由此而产生。X女士一家,从搬来的第一年夏天便显出他们十足的没有教养。他们在众人乘凉的当儿盛气凌人地在大街上散步,目不斜视,逍遥自在,散完步就回到他们的小屋里,关上门,再也不出来了。然后女的摆弄显微镜,男的“不知干些什么”。煤厂小伙子曾去X女士那里“委婉开导”,邀她“参加一点社会活动”,但她“一声冷笑”,照旧低下头看她的显微镜,似乎生怕因和煤厂小伙子谈话而耽误了一分钟,又仿佛不认得他似的。煤厂小伙子默默地坐了一会,自卑感不断上升,回去时“连路也走不稳”了。
寡妇的言论还有很多,我们不能一一列举。值得一提的是,寡妇在研究性科学的同时,还时常进行那种实地调查,可说是不畏人言,不辞辛苦,并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一下子就得到了可靠的原始材料。那些作案的人,打死他们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搞得他们各自怀疑墙壁上是不是挂着许多眼睛。
“毕竟,”他怪不好意思地说,“她有她个人的事情,那种事情一定是很高超的,当时我在旁边差不多要感动得哭起来了,那种事是空前绝后的,我们不便强求……”
3.“男人的性感是毫无用处、干预不了生活的。女人的性感却是她用来战胜外界、显示自己生存意义的法宝。我简直想不通男人会有什么性感,在我们女人看来也许所有的男人全是一样的,丑的、漂亮的、老的、少的,只要没有生殖器官的毛病,全都一样能干起来,一样的卖力。当然力气的大小有不同,但本质上毫无区别。我认为性感是属于女人特有的,它是对身体功能的自我意识。当这种意识达到高级阶段时,一个女人就会变得充满了神性,令人销魂。那时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使得男人全身酥软,魂不附体。(从这几句话看起来,我们的寡妇在冥思遐想中简直产生了哲学高度的认识了,我们不能不佩服:她对于性的科学的确是钻研得很深入,并且是无师自通。)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如能很好地控制自己,避免与男人进行肉体上的接触,她那种神奇的性感就会变得更加饱满、成熟,简直所向无敌。(她这种言论气坏了五香街的中青年男性,大家众口一词地说:“如果一个女人的功能只是为了这种疯狂的怪癖,那要它有什么用?这不成了‘花瓶’了吗?”又说假如他们家里有个这样的女人,那他们就要“揍她个半死”。)当今的社会风气这般淫乱,其过错全在于我们女性,我们太涣散,太死气沉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