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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思忖,觉得这见解很英明。毕竟,没有X的事件,她们哪里会知道有这么一个Q呢?他不是从那个美丽的下午进入五香街之后,才变得可爱起来的吗?她们争先恐后地想念他,也是一种精神寄托,与那事件直接相关,现在他从事件退出,融化于民众之中成了一个普通人,也就不再是我们五香街的标致女郎们相思的对象了,谁会去爱一个普通人呢?我们这些女郎的爱情,无不是要体现自己的自我牺牲与英勇精神,只有奇特的恋爱才够味,我们可不是灰色的严肃的女人!本来我们一齐跑来这里,又带着刀子,是满心希望经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的,我们还做好了准备要“为爱情献身”呢,谁知扑了个空。这Q真是没意思呀,要实现心中的理想真是难上加难呀。我们悔不该陷得这么深,悔不该抱了太大的希望,现实中的事又有几件是能称心如意的呢?往往你设想得好好的,结果却是完全相反,料想不到的打击接踵而来,把你都搞糊涂了。早知这Q不过是想风流风流,并没将“事件”当真,事发即如缩头乌龟,我们是压根儿就不会看得起他的。谁还会跑这破地方来凑趣啊?恐怕永世也不会知道这幢破房子呢!这么七嘴八舌一议论,每个人都觉得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和愚弄,每个人都气得发抖。
“他非常可爱。喂,请将窗子关紧,又开始打粪了。你想从我这里打听我姐夫的事,我实在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楼梯口下的艳丽女子立刻讲出自己的独到见解:“既然恢复了原状,他的魅力也就随之丧失了。在这个事件之前,他可的确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为什么呢,你们关系密切。”
“他发疯的那些日子对我们来说就如一场噩梦。”他说。
“那是在我搬到这里来之前。到这阁楼上之后,我把过去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现在整天不出门,更不能回忆,一回忆我就要发疯的,真可怕。你用不着这么关心他,我看他这一辈子也顶划算的,他是一个美男子,不愁找不到幸福。当然我的丈夫也是一个美男子,你刚才见到了的,你都想象不出我们住在这楼上有多么快乐,像两只小鸟一样。而且他,这宝贝儿,又发明了这架软梯,我们立刻就将通到楼下的通道堵死了,这简直就如神仙的日子,你觉得怎么样?我已经有三个月没出门了,我再也不打算出门了,我姐姐的事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杀鸡给猴子看的把戏。我又胆小又软弱,幸亏我的宝贝儿找到了这间阁楼,我要是在下面,在你们人群中,是待不下去的,太吓人了。注意!”
我们一想起Q这个人,心里就涌出一股怪味,脚底下就觉得不踏实,真的,他到底算是哪门子人物啊?糟糕的是我们这些标致女郎又的确想念着他,想得要死要活的都有,还有人叫嚣:不管怪不怪,踏实不踏实,反正她就是钟情于他,他是她唯一愿与之神交的男人!就是变了树缝里的空壳她也要对他“拔刀相助”!女士们横下一条心,一窝蜂地跑去找Q.那个瓜棚架下的小屋门口,放着一把空空的躺椅,仔细搜索了好久,才发现Q这个人物,已经先于X而“消融”了,在屋后的石头下面,女士们发现了摔破的镜子,这一发现使得她们相视一笑。一个披着毛毯走来的面目模糊的家伙告诉女士们:Q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搞统计工作。
她蹦起来,左看右看了几秒钟,飞快地钻到桌子下面蹲着。“你来,请你坐在桌边,我好和你谈话。你知道,只要坚持不出门,我们在这上头是快活的,但也不等于无忧无虑,经常就有那么一些人爬上屋顶来捣乱。最大的困难是大小便,一只马桶提上提下,还遭袭击,这种困难你是无法想象的。”
说来说去,我们的Q活了近四十年,原来全是在做游戏中度过的,那种嘻嘻哈哈的浪漫情调,便是他致死的根本原因。他既不是被什么波,也不是被什么制幻剂,更不是被舆论所杀死的。他钻进树缝里成为空壳,正是他那浪漫主义理想之实现。从十一岁起,他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刚好这一条又与X的谋杀心理挂上了钩,才生出这一系列的事端来。我们在上面阐述X的谋杀心理时,只是说明其恶毒,并没有强调她的社会能量,她的能量迄今为止仅仅只够将一孩子拖下水,像Q这类人物的蜕变,倒与X的能量没多大关系,波也好,什么也好,都是一种想象的东西,他的蜕变是他体内成分所致,当然与X“合二而一”这一举动也起了关键的推动作用。至于生着一个迟钝大脑的Q,在当初,是一股脑儿将自己“新生”(他满心以为自己要新生了)的原因归结于X的眼波的,他多次将X称为魔术师,并在频繁的照镜游戏中肯定自己的新生。当他在上衣口袋里装着镜子从马路上昂首而过,当他从橱窗玻璃上打量自己的尊容时,五香街人谁又忍得住不掩嘴而笑呢?尤其他又曾是这样一个严肃、胆怯、一本正经的家伙,除了躺在瓜棚下作那云里雾里的狂想,四十年里从未作过一件离经叛道的事。
“我能够想象,”笔者体贴地说,“我来找你,是关于你姐夫的事,你或许还记得——”
虽然下过了这种颓废的结论,到了下一次,只要X提议两人一同钻入某种幻境里去云游,他马上又迫不及待地动身,还死死地搂住她的腰,生怕她抛下他,更怕自己进去不了。事后只要有人问他看见了什么,他就呆呆地,面孔发烧,眼泪盈满了眼眶,还做出一种傻笑,却忘了回答那人的问题。每次都如此,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能在几秒钟内真正做到不看不听,“心旷神怡”。
“我哪能记得,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每天只记得钻桌子和马桶的事,这种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我已经告诉了你,我并不是无忧无虑的,我必得要惦记这两件事,哪怕和宝贝儿睡觉的时分也如此。前几天,就在那种时刻,有人从屋顶往我们这儿扔来铁块,我的烦恼多着呢,我哪还有心思去记别的事!从我们搬到这楼上来起,我就发觉自己的记忆力丧失了,钻桌子与马桶的事太重要了,你无法逃避,还得高度集中注意力,打个比方,你总不愿意房间里满是粪便吧?你更不愿意你老婆被人砸得浑身千疮百孔吧?一个过去的女友来看我,被我拒绝在楼下了,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这种事呀?今天虽然你来了,我也不能因此放松了我的警惕,我的注意力只能放在这两桩事上,你休想把我扯开。请你打开窗子看看宝贝儿回来没有,他每天在工作时抽空回来倒马桶,因为我不能出门,我一出门便遭袭击,你不要以为他不愿意,他倒是甘心乐意的。我们是合适的一对。我喜欢家庭气氛,虽然这种条件显然不可能生孩子,在这一点上我和我姐姐是有分歧的。我喜欢从一而终,我打算跟现在这个丈夫白头到老。哈,小鸟飞回来了!”
“那世界吸引着我,可惜不属于我。”他垂头丧气地给自己下了结论,一抬头就从墙上那面镜子里瞟见了自己额头上的皱纹,还有呆板可笑的举止,“我不过是一只蟑螂罢了”。
她奔过去打开窗,放下梯子,然后转身对笔者说:“你应该走了,我奇怪你怎么还在这儿?他可是不大喜欢你的,我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