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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湿青衫,盖世奇才,那识恩情还独至;姬蛾归碧落,毕生宠遇,从知福慧已双修。
正因为紫姬比董小宛幸运,她和陈裴之的结合非常顺利,得到了陈裴之比较平等的爱情,因而紫姬的形象不像董小宛那样丰满而鲜明。在她的身上,我们更多的是看到封建大家庭中一个贤惠的姬妾的形象,她侍奉老人,照顾大妇,赢得了全家大小的好感。她死了以后,丈夫的全家人都非常悲痛,大妇写下了哀悼的诗歌,并让亲生儿子做嫡子,裴之的母亲亲自为紫姬作传,这在当时简直是不可想像的,是紫姬牺牲了她和裴之的幸福换来的。她柔弱的肩膀承受了太多的责任,内心的悲苦又难以言说,太多的负累终于将她压垮,导致了她生命之花的过早凋谢。
巢湖太守云:
紫姬的死亡,从表面上看,是因为劳累而致病,但从文章的字里行间里我们不能窥探到其深层次的原因。其一就是裴之要到远方做官,而自己不能随行,面临着“与君生离别”的惨境:其二就是算命先生关于“小星替月”的预言。
别梦竟千秋,金屋昙花逢小劫。招魂刚七夕,玉箫明月认前身。
紫姬虽然识大体,但并非没有小儿女的柔情,她内心也渴望和丈夫能时时花前月下、喁喁私语。每次裴之晚归,她都不忍休息,而是独自等待裴之归来,为的就是能够和裴之多独处一段时间。裴之起初被推荐作为江南候补通判之时,紫姬闻之“喜动颜色”,因为婆婆让她跟着裴之随身伺候。她口中虽说到金陵去离娘家近,能得以为生母扫墓,但实际上还是为能和丈夫长期在一起而感到欣喜。但是却是空欢喜一场,裴之没有去金陵,而是被派往他处。由于路途遥远,裴之的母亲和妻子都不能同行,所以紫姬也只能留在家中照料她们。紫姬虽然理智地奉劝丈夫再纳一妾,以便照料他的生活,但是内心的痛苦和失望是可想而知的。自此之后,她常常是“人前强为欢笑,夜分辄呜咽不已”。
词坛耆隽,嬴锡哀词,摅余怆情,美不胜屈。至挽联之佳者,犹记扶风观察云:
然而,对于她来说,致命的打击无异于“小星替月”的预言。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若想保住正妻汪端的性命,就必须让紫姬去替代;若想保住紫姬的性命,就必须娶别的姬妾去替代。摆在紫姬面前只有两条道路,不是死亡就是被弃。尽管后来裴之夫妇想出把她送回娘家的办法来逃避这场灾祸,但是紫姬心里却背上了沉重的枷锁,对前途感到绝望。因为不论此去是死是活,都很难再回到丈夫的身边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比正妻汪端先死,否则就应验了“小星替月”的预言。这样她一定会被外人说是克死正妻的狐狸精,一心想克死正妻使自己扶正的阴谋家。即使丈夫裴之不这样认为,但他难免心中也会存有芥蒂。紫姬是如此爱惜自己的名誉,她宁愿死也断断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对于一个已经丧失求生欲望的人,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金沙延陵女史,工诗善画,秀笔轶伦,所得润笔之资,以赡老母幼弟。尤工剑术,韬晦不言,人以黄皆令、杨云友一流目之,不知为红线、隐娘之亚也。病中闻紫姬之耗,寓书于余,发函伸纸,上书“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一联。跋曰:“紫湘仁妹,蕙心纨质,旷世秀群。余每见于芜城官舍,爱不忍去,曾仿月娇遗迹,画兰十二帧,以作美人小影。今闻彩云化去,不觉清泪弥襟。以妹之孝恭无忝,具详允庄大妹所撰挽联。人不间于高堂大妇之言,无俟再下转语。爰书玉溪生句,俾知慧业生天,以摅云弟梨云之感<a id="ch61-back" href="#ch61"><sup>(61)</sup></a>,此于《香祖楼》后,又添一重公案矣。”又一行曰:“姊以病中腕怯,不得纵笔作书,可觅一善书者捉刀为幸。”余因倩汝南探花仿簪花妙格,书之吴绫,张诸座右,此与昭云夫人篆书林颦卿《葬花诗》,以当薤露<a id="ch62-back" href="#ch62"><sup>(62)</sup></a>者,可称双绝。
紫姬的命运是悲剧性的,她和陈裴之的爱情也是悲剧性的。虽然比起董小宛来说,她的爱情没有那么多波折,但是董小宛至少还有九年和冒辟疆的婚姻生活,其中也有许多美好的时光,而紫姬和陈裴之在一起却只有短短三年的时光。而且这三年时光还是离多聚少,而且常常被生活的琐事所累,只能各怀相思默默地尽着自己的责任。因而使我们读者对他们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为他们大爱无声、默默奉献的精神所感动;另一方面也为他们为大爱而牺牲小爱,没有实现个人的幸福而感到惋惜。
允庄闻姬凶耗,寄余书曰:“姬之抚恩女桂生,已奉慈命为持三年之服。至其平日爱抚孝先,无异所生,业为持服,如有吊者,应报素柬,亦已请命堂上,可书‘嫡子孝先稽颡’云云。”并寄挽联曰:“四年来孝恭无忝,偏教玉碎香销,愚夫妇触境心酸,遗憾千秋,岂独佳人难再得;两月中消息虽通,只恨山遥水远,慈舅姑倚闾望切,芳魂一缕,愿偕公子蚤同归。”同人叹为情文相生,面面俱到。芳波大令曰:“素柬以嫡子署名,吾家庶大母之丧,先大父太守公曾一行之,今君家出自堂上及大妇之意,尤为毫发无憾。”
和《影梅庵忆语》相比,《香畹楼忆语》在文体上也有较大的变化。《影梅庵忆语》一脉承袭晚明散文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风格,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随笔道来,轻盈流转。《香畹楼忆语》以之为例,未免下笔前就存了几分“做”的意思,立意要有所突破,有所逾越,自然便不得不在文笔的润饰、文章的组成方面下功夫了。文体杂糅,是《香畹楼忆语》与《影梅庵忆语》最大的区别。《香畹楼忆语》一文约一万二千余字,其中插入诗十六首、词十首、挽联六首,共两千余字,差不多占全文的六分之一,是一个相当大的比重。这些诗词挽联穿插于行文之中,往往能起到烘托情境、渲染氛围的作用。用诗词表情达意,历来是中国爱情文学的传统。陈裴之本是词家高手,著有《梦玉词》一卷,《香畹楼忆语》中大量引用诗词,使之能够恰如其分地表达那种细腻委婉的感情,为文章添色不少。但另一方面,在很多场合不厌其烦地征引诗词,有时也容易显得重复累赘。如紫姬回家休养时,与陈家诗笺往来,《香畹楼忆语》全部录入陈裴之、紫姬及汪端的诗作,除博得旁人“此二百二十四字,是君家三人泪珠凝结而成者。始知《别赋》《恨赋》,未是伤心透骨之作”的感叹外,与全文并未形成一种水乳交融、不可分割的关系。此外,《香畹楼忆语》所记大多是裴之与紫姬两人的恩爱故事,《影梅庵忆语》中所记则多南明政局上的动荡,如高杰的大掠扬州等。陈裴之的文笔也藻饰过多,也不及冒氏《影梅庵忆语》的简练朴厚。
太夫人素性畏雷,余与允庄、紫姬每逢夏夜风雨,辄急起整衣履,先后至太夫人房中,围侍达旦。今年七月三夕,姬病卧碧梧庭院,隐闻雷声,辄顾李媪等曰:“恨我远离,不能与主人同侍太夫人尔。”未及周辰,遽尔化去。病至绵惙<a id="ch60-back" href="#ch60"><sup>(60)</sup></a>,而其爱恋吾亲若此,悲哉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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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长委地,光可鉴人。指爪皆长数寸,最自珍惜。每有操作,必以金<a id="ch59-back" href="#ch59"><sup>(59)</sup></a>护之。弥留之际,郑媪为理遗发,令勿轻弃,更倩闰湘尽剪长爪,并藏翠桃香盒中。闰湘曰:“留以遗公子耶?”含泪点首者再,叩其遗言,曰:“太夫人爱我甚至,起居既安,必命公子复来,惜我缘已尽,不能少待为恨尔。”
<a id="ch1" href="#ch1-back">(1)</a> 家大人:即作者的父亲陈文述。清代著名文人。
姬之逝也,太原翁姥专傔至苏。余于中途相左,至十二日傔自苏归。赍奉大人慈谕曰:“七夕得三槐书,知紫姬遽然化去。重闱以次,无不悲悼。且屈指汝到相距两日,未必及视其敛,尤为伤心之事,携去衣履,想已不及附棺,汝母云是所心爱,可焚与之。汝一切料量安妥后,即载其槥回苏,暂厝虎山后院,俾依汝祖灵以居。今冬恭建先茔,当并挈之以归尔。渠四年中贤孝尽职,群无间言。去冬侍汝妇之疾,尤属不辞况瘁。至其淡泊宁静,夙为汝祖所称赏。今得首从先人于九京<a id="ch58-back" href="#ch58"><sup>(58)</sup></a>,在渠当亦无憾。汝母方为作小传。静初、允庄等,皆有哀词,汝宜爱惜身心,报以笔墨,俾与茜桃、朝云并传,当亦逝者之心也。”呜呼!我堂上慈爱之心,无微不至,开函捧诵,感激涕零。畀太原举家读之,莫不凄感万状。余因恭录一通,并衣履焚之灵次。呜呼!紫姬魂魄有知,双目其可长瞑矣!
<a id="ch2" href="#ch2-back">(2)</a> 受代:旧时官吏去职叫受代。
余于二十二日抵苏,太夫人之恙,幸季父治少痊。惟头目岑岑,迷眩五色。余急祷于西迷巷元化先生祠,赐服黄菊花十朵,遂无所苦。太夫人询姬病状,知在死生呼吸之际,命余即行。余以慈恙甫愈,请少留。至二十六夜,姬恩抚女桂生惊啼曰:“娘归矣!”询之,曰:“上香畹楼去矣。”太夫人疑为离魂之征也,陨涕不止。余再四劝慰,太夫人曰:“紫姬厌弃纨绮,宛然有林下风<a id="ch57-back" href="#ch57"><sup>(57)</sup></a>。湖绵如雪,则其所心爱也。年来侍我,学制寒衣,缝纫熨贴,宵分不倦,我每顾而怜之。”因属世母谯国太君、庶母静初夫人、萼姊、苕妹辈,为姬急制湖绵衣履。顾余曰:“欲有冲喜之说,汝可携去。能如俗说,留姬侍我,此如天之福也!”至七月朔日,得姬二十八日寄书,殷念北堂病状,并遍询长幼起居。举室传观,方以无恙为慰。初三制衣甫毕,堂上促余遄行。伏雨阑风,征途迢滞。初六触炎登陆,曛黑入门。家人兮慞惶,嫂侄兮含悲。易锦茵以床垂兮,代罗帱以素帷。魂飞越而足趑趄兮,心震骇而肝肠摧。抚玉琴之在御兮,瞻遗挂之在壁。怼琼蕊之无征兮,恨朝霞之难抱。萃湫风以酸滴兮,涉遐想兮仿佛。太原翁姥流涕告余曰:“儿于初四戌刻,不及待公子而遽去矣。”呜呼!迟到两朝,缘悭一面,抚棺长恸,痛如之何!
<a id="ch3" href="#ch3-back">(3)</a> 允庄:即作者的妻子汪端。清代女诗人。
余于严慈抱恙,每祷元化先生祠辄应。盖父母之疾可以身代,愚诚所结,先生其许我也。姬人之恙,或言客感未清,积勤成瘵,蚤投峻补<a id="ch54-back" href="#ch54"><sup>(54)</sup></a>,误于凡医之手,然求方之事,余又迟回不敢行。六月十三日夜,姬忽坚握余手曰:“君素爱恋慈帷,苟不畏此简书,从无浪迹久羁之事。今来省垣者匝月矣,阁部叙勋之奏,昨日已奉恩纶,指日北行,亟宜归省。妾病已深,难期向愈,支离呻楚,徒怆君心。愿他日一纸书来,好收吾骨以归耳。”余时甫得大人安报,因慰之曰:“子之贤孝,上契亲心,来谕命为加意调治,以期痊可偕归。明日当为子祷于小桃源元化先生祠,冀得一当,以纾慈廑<a id="ch55-back" href="#ch55"><sup>(55)</sup></a>。”姬泣曰:“拜佛求仙,累君仆仆,吾未知所以报也。”次日祷之,未荷赐药。次日又以姬之生平俱疏上达,愿减微秩<a id="ch56-back" href="#ch56"><sup>(56)</sup></a>,以丐余生,俾侍吾亲,谓先生其亦许我耶?始荷赐以五色豆等味。自此遂旦旦求之,至十八日晚,得大人急递书,知太夫人客感卧床。姬亟呼郑李两妪,尽力扶倚隐囊,喘息良久,甫言曰:“妾病已可起坐,君宜遄归省亲,勿更以妾为念。”言际清泪栖睫,更无一言,反面贴席,若恐重伤余心者。余时心曲已乱,连泣颔之。晨光熹微,策单骑出朝阳门。伤哉此日,遂为永诀之日矣。
<a id="ch4" href="#ch4-back">(4)</a> 簉室:妾室。
曹小琴女史读之叹曰:“此二百二十四字,是君家三人泪珠凝结而成者,始知《别赋》、《恨赋》,未是伤心透骨之作。”
<a id="ch5" href="#ch5-back">(5)</a> 真除:旧时官吏试用期满,拜授实职叫真除。
情根种处即愁根,纱浣青溪别有村。伴影带余前剩眼,捧心镜浥旧啼痕。江城杨柳宵闻笛,水阁枇杷昼掩门。回首重闱心百结,合欢卿独奉晨昏。
<a id="ch6" href="#ch6-back">(6)</a> 四踏槐花:指四次参加科举考试。
余依韵和之曰:
<a id="ch7" href="#ch7-back">(7)</a> 康了:旧时考试落第的隐语。
问君双桨载桃根,残月空江第几村。淡墨似烟书有泪,远天如水梦无痕。晚风横笛青溪阁,新柳藏鸦白下门。更忆婵嫣支病骨,背灯拥髻话黄昏。
<a id="ch8" href="#ch8-back">(8)</a> 仔肩:担当,负责。
允庄又寄余诗曰:
<a id="ch9" href="#ch9-back">(9)</a> 射工:传说中的毒虫。
风雨经春怯倚楼,空江如梦送归舟。绵绵远道花笺寄,黯黯临歧絮语柔。闺福难消悲薄命,慈恩未报动深秋。望云更识郎心苦,月子弯弯系两头。
<a id="ch10" href="#ch10-back">(10)</a> 季布:汉初楚地著名的游侠。
紫姬依韵和之,并呈太夫人,诗曰:
<a id="ch11" href="#ch11-back">(11)</a> 弱息:称自己的女儿。
梅雨丝丝暗画楼,玉人扶病上扁舟。钏松皓腕香桃瘦,带缓纤腰弱柳柔。五月江声流短梦,六朝山色送新愁。勤调药里删离恨,好寄平安水阁头。
<a id="ch12" href="#ch12-back">(12)</a> 絮果兰因:美好的前因,离散的后果。
紫姬行后,允庄寄以诗曰:
<a id="ch13" href="#ch13-back">(13)</a> 孟陬下浣:农历正月下旬。
四月下浣五日,太夫人雪涕命余曰:“紫姬以归省之计,为却病之方,果如所言,实为至愿。惟值江风暑雨,实劳我心,汝可祷之于神,以决行止。”余因祷于武帝庙,其签诗曰:“贵人相遇水云乡,冷淡交情滋味长。黄阁开时延故客,骅骝应得骋康庄。”太夫人见有骅骝康庄之语,以为道路平安,乃许归省。孰知三槐堂中,西偏楹帖,大书深刻曰:“康庄骥足蹑青云。”而姬殁后,槽停适当其处,开我西阁门,坐我绿阴床。事后追思,如梦如幻,神能知之而不能拯之,岂苍苍定数,竟属万难挽回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