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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你敢让正明前几天离开这里三天吗?”宋运辉犹豫了一下,又道,“修整后准备关心个人问题了吧?”
雷东宝索性放下笔,看着士根道:“你请我吃饭要跟我单独谈的就是这话?他们几个现在也吃到味道了?刚开始加工资的时候他们还高兴得跟钱是偷来的一样呢。”
“那么要紧?”
士根道:“正明铜厂的事还不够教训他们?该给我们几个卸点儿责任了。”
宋运辉听着笑:“我每次安装结束,也是睡他个昏天黑地,岂止是身体累,心更累。你走吧,庆功宴还等着你,我也走了,必须明天早上赶回东海。”
雷东宝想了会儿,心想他们还嚷嚷责任,他们倒是看看,最大责任都他顶着呢。但他今天好歹闭住嘴不说,只道:“你们一起想主意,别都问我,我只有一只脑袋。我现在先解决最要紧的问题,你别给我打岔了。”
雷东宝看着嬉笑,赶正明过去工作,回头对宋运辉道:“总算好了,我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为这铜厂操心死了。安装到后来,村里大伙儿的钱让我借空了,问银行借的债越来越多,大家背着我什么难听话都有,说小雷家要给闹破产了。正明差点顶不住,想打退堂鼓,我要他死也死在车间里,不许给我退一步。我天天到现场支持他,其实我也担心,可我得装着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样子。啊!累死老子了。”
士根一愣,谁打岔了?“你也别打岔,我问你,你拿走这十万,你想好了没有?我看照这势头,十万口子一开,以后还得几万几万填进去,一直等到铜厂电线厂全部顺利运行。我问了人,一万,坐一年。”
“是。”正明有些调皮地立正答应,他心里也轻松,顺利当着众人的面完成开工仪式,他不知道多得意。
雷东宝反而笑出来:“谁揭发我去?你们,收钱的?拿来,我签字。趁正明那儿正好现在没钱发,赶紧重新定个工资奖金办法出来。我看让忠富红伟也做些手脚,先掖阵子利润,好让新工资奖金办法推出,具体你们去考虑吧,别忘了我。别净想着卸责任,没出息。”
雷东宝赞许地拍拍正明的肩,道:“赶紧给我生出钱来,从今天开始我决不再给你一分钱。”
士根见雷东宝说了就走,忙伸手拉住,一脸尴尬地摸岀一张敲了章的介绍信,交给雷东宝:“你妈那儿的工作,我替你做了,我说铜厂一炸,县里追究炸飞国家财产的责任,要靠韦老板出面找领导摆平,你妈答应了。”
“肯定是,前途非常光明。”
雷东宝一时迷糊,拿到介绍信一看,才知道原来士根终于在结婚证明上盖了章。雷东宝“嘿嘿”一笑,把介绍信收进皮包:“你还真想得岀,走了。罗氏沼虾卖得好,我还得去忠富那儿拿两袋捎去。”
“没有可比条件,你们是在一穷二白基础上靠自己双手和智慧建设起来,我们有全国抽调技术人员的班底,有国家财力做后盾,我们做成项目没什么可稀罕的。正明,你们既然自己能消化一部分产品,照今天的生产势头,应该很快能产生利润吧?”
雷东宝当晚在韦春红饭店请陈平原吃饭,席上自然有牛蛙、罗氏沼虾、尼罗罗非鱼三大法宝。饭后骑摩托车“护送”陈平原的汽车回家,交给陈平原一个袋子。看到这样大的数目,雷东宝原以为陈平原会吓傻几分钟,但陈平原不,陈平原甚至都没问要做什么,对着一包钱吸了两支闷烟,坚决收下,然后亲自送雷东宝到楼下。雷东宝心说真狠,可也放心大半。就冲他跟陈平原那么几年的交情,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陈平原对别人如何,他不好说,对他,那是绝对不会收了不办事的。
雷东宝没听到完全的表扬有些泄气,正明走过来听见这话开心,嘴里的谦虚有些言不由衷:“哪里能跟宋厂长做的大项目比,宋厂长的一个项目,顶我们这儿的上百个。”
雷东宝回到韦春红那边,把士根刚给的介绍信交给韦春红,不过,雷东宝很真心地跟韦春红说:“这一年我不会跟你结婚,会连累你。”
宋运辉听了好笑,递给雷东宝一张便条:“有些我能看出的安全小问题,我记录在纸上,你交给正明改进。已经很不错了,这么大项目,能按时完成安装,顺利完成投产,你真该好好表扬表扬正明。”
韦春红看看介绍信,再看看雷东宝,轻松地道:“我不怕,我只怀疑你心里压根儿没想跟我结婚。”
雷东宝送走各级领导,才有闲滚滚杀到宋运辉面前,喘口气道:“怎么样?快点表扬,再迟过期作废了。”
“有些问题你想不到,别以为太简单。”
好在,正明不负众望。当一道道工序顺利开启,一件件半成品流转于车间生产线,就只那个过程,在还没看到产品之前,宋运辉已经暗暗放心。正明也是好样的。宋运辉倒是有些欣赏正明累得消瘦长脸上略带张扬的神情,这种张扬,在有实力铺垫的情况下,显得朝气蓬勃,是他不便在金州和东海彰显的。他欣赏有实力的张扬,也羡慕正明可以张扬。再想起红伟睡眼惺忪时候的牢骚,不由笑了。估计只是小雷家的人民内部矛盾。
“我不怕,我只要你真心待我,就像今天一样跟我说认真话,我死也值了。”
让宋运辉捏一把汗的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设备能否正常运转、生产出合格产品。他太清楚设备启动那一刻可能会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故,那样的一刻他已经经历多次,他对那一刻的要求是,只要设备转得顺利,肉眼看着稍微像样的产品能出来,风平浪静什么事故都不发生,那就是可以打满分的成功了。
雷东宝虽然不能明白韦春红干吗对他这么好,可心里还是着实感动:“干吗死啊活啊,那明天就去办了,礼拜天这里办几桌酒,我要把几个人请来。”
村子很快就热闹起来。穿白衬衫蓝裤子敲队鼓的少先队员来了,小雷家自家的大红鼓又抬岀来了。主席台铺上大红围裙样子出来了。麦克风一次次被弹响,大喇叭里一次次传出“喂喂”的测试声。再过一会儿,领导同志们来了,于是宋运辉就不再有时间旁观,他现在也是地位显赫的领导同志,同志见同志,话儿说不完。
韦春红有些无奈地看着雷东宝,无奈地笑道:“这几个是不是你不用结婚做幌子请不来的人?”
一会儿工夫,扫尾工作如期结束,宋运辉让不熟悉路的司机歇息,自己开车载着红伟去住宅区,上车下车对红伟很是周到,红伟脑子活络得紧,岂会看不出来,心下很是感动,说什么都要拉司机去他家睡觉。
雷东宝呵呵一笑,算是默认,没觉得被揭穿有什么不好意思,早知韦春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灵得很。韦春红也没法拒绝,心想未来她的饭店可能就成雷东宝犯罪现场了。她还能不知道雷东宝想要做什么,猜都猜得出来。
宋运辉一笑,依然对红伟口气中的怨气不搭腔,只就事论事地闲扯着,红伟见此就不再多说。宋运辉心里想,一个大项目肯定招很多人的怨,怨的人无可厚非,被怨的人也可能无可厚非,很多时候只是一些观念冲突,他大可不必临时来一趟就充包公断案。不过会提醒雷东宝适时化解一下大家的怨气。但他估计雷东宝不会太听他的提醒,雷东宝从来都不耐烦做思想工作,还不如跟士根说。
05
红伟笑笑:“我也不大懂,现在只有正明最懂。这个项目终于好了,再不开工我们村都快给榨干了。但愿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先把欠我预制品厂的水泥砖头钱都还上。呵呵,应该很快的。”
杨巡的二期终于开业,他做了无数工作,才把原先食品日用品混杂的局面调整了,改为楼下食品楼上日用品。期间不知吵了多少架,而且还动用武力强搬。杨巡负责吵架,寻建祥负责打架,但两人因此好一阵子晚上不敢出门,怕被人砸闷棍。终于全部搬好,虽然只是花了半个月,杨巡还是觉得跟度过漫长的一年似的,操心得即使是他那么年轻的人,竟然也会冒出好几根白发。
宋运辉忙笑道:“没,没,我总算看到我熟悉的。这炉子是烧重油的?我们动力车间也烧重油,差不多的油枪。这儿没什么问题,感觉得岀,车间主体设备的安装配备比较科学合理。”
杨巡还在市场沿街屋顶镶花边似的做了一圈广告牌,那是他等火车经过上海北京看到的,在东北实践过一次,如今照搬照抄,当中老大一块就先给了他市场的联系方式。这圈广告牌发的意外财,让杨巡终于可以在三期预算之外有了余钱,可以拿回家让老娘还债。
红伟叹气:“有一个,专管电解的,退休老工程师了,技术是没话说的。老工程师脾气好,跟正明合得来。有些年纪轻的工程师,听说跟正明接触几次后,都找各种借口不来了。不过好在我们自己的工人出去培训三个月已经够格,还有我们自己掏钱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也毕业派上用场了。这儿有问题?”
杨巡眼看最近几天稍微有闲,就跟寻建祥商议拟订最近几天的工作计划,让寻建祥可以行之有据,他准备回家一趟,不想宋运辉打电话来问杨巡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杨巡当然是满口答应,都不问宋运辉有什么事,也觉得到时寻建祥一起去也是理所当然。
宋运辉对设备不清楚,只能大致看看,却已经看出几个小小的安全问题,心中真是有些替小雷家担忧。不知道他看不懂的设备下面,又会潜伏着些什么危机呢?他一时也高兴不起来了,问道:“还没找到合适的工程师吗?”
傍晚时候,宋运辉自己上来市场办公室,看到两个人就笑道:“大寻,你自己做饭吃。今天市规划局长请我,我带小杨过去看看,拿以前插队老友名义让杨巡认识认识规划局的同志。小杨,你换好点的衣服,带足名片。”
红伟嘀咕:“记着了,我会提醒正明,这小年轻,做起事来着三不着四。”
杨巡狂喜,他的市场各方敲章时已经接触过规划局,深感这个部门之神秘魅力,没想到宋运辉肯帮忙引见高层。连忙答应,转出来时候已经焕然一新,头上摩丝抹得头发丝丝缕缕,宋运辉看着觉得他像汉奸。
宋运辉道:“这事一定得注意着点,水泥围堰的设计直径与高度,要正好能挡住一罐重油万一泄漏的体积。还有这种小灭火器也没用,得换大号的。烧油跟养猪场以前烧煤又是不一样,需要留意的事情很多。”
寻建祥笑道:“现在好多人给小杨介绍女朋友,小杨现在头面注意得紧,走出去看背影就是许文强。”
红伟道:“不知道,施工图纸都是设备制造厂提供的,我明天跟正明提一下。”
杨巡只是笑,并不反驳。收拾妥当,与宋运辉一起下去,上了宋运辉自己开的切诺基。宋运辉上车就跟杨巡道:“大寻女朋友……你跟她说话方便吗?”
宋运辉听得出来,却没顺着红伟的牢骚说下去,与红伟天南地北扯几句后,指着一只银灰色大罐问:“这是重油罐?外面怎么没造一圈水泥围堰?”
“方便,宋厂长有什么话要我捎给她?对了,她户口已经转过来,准备跟大寻领证转正了。”
铜厂现场却是由不相干的红伟在连夜指挥最后的清扫工作,虽然红伟见到宋运辉很是高兴,可是言语间颇多怨气,铜厂的开工让红伟有了靠边站的感觉,他手下实业的规模已经大大不如正明的,红伟本来就脸上挂不住,又被雷东宝指派着扫尾,难免怨雷东宝厚此薄彼。
宋运辉略微寻思了一下,道:“她一个人来这里,心里可能不放心。你有机会跟她说一下,只要有大寻在,她在东海就没人敢动她,我会逐步给她表现机会,一步步升迁。”
宋运辉看看时间,没先去雷东宝家,而是转到铜厂。远远看到的时候已经觉得很不同,附近的养猪场房子,原先看着还觉得成排成行,很有规模,现在与铜厂对比着,只显低矮老旧。而登峰厂的电线车间更不入眼,当年条件受限,车间都是只有屋顶屋柱,透风透雨,简陋得像鸭棚子。相比之下,铜厂简直齐整得不像是一个国度的。
杨巡立刻领会宋运辉的意思,点头道:“她还小,不懂宋厂长跟大寻的交情,说话时的候也谈起过她的担心,怕东海的好位置不牢靠。大寻口风严实,不肯乱吹你们俩的交情,难怪她小姑娘胡思乱想。”
宋运辉笑笑,心说当然,他在当初的设计中充分借鉴了宝钢经验,除了考虑充分美化之外,还在植物的选择上选取吸附污染物质的种类,他有野心,要把东海项目搞成系统内的样板,即使目前情况进口国外设备不易,他依然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着眼,提高东海项目的档次。
宋运辉微笑,他还能看不出寻建祥看他平时这么辛苦,不愿拿小事麻烦他的意思。“我怕跟大寻说了等于白说,还是你帮我传达吧,你把握一下怎么说话,别吓到小姑娘。还有顺便也跟她说一下,别跟我太太提东海的事,没事也别跟我太太走太近。免得她费心操心东海那么大个摊子,也省得我上班是东海,回家还是东海。”
司机有些不服:“我们的也很好,更见规模,等我们的绿化长起来,一定不比报纸上拼命宣传的宝钢差。”
杨巡至此才明白宋运辉为什么单独找他说话,不由笑道:“我赞同宋厂长的意思,家里嘛,男人出来独当一面,女人还是好好管好家养好孩子。女人外面做事太辛苦,我们能挡着,就让她们歇着。”
虽是清晨,节日气氛已经浓重,处处已经挂上大红横幅,地上遍插迎风彩旗。而进村的宽阔马路,已经变成绿荫匝地的林荫大道,路两边的樟树重重如华盖。宋运辉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对自己的司机感慨:“你看,农村比我们早发展一步。”
宋运辉心中暗笑,他说的话,哪天杨巡不是完全赞同而且找出赞同理由的,不过这种话倒也让人听着欢喜,杨巡有杨巡的本事。一会儿到了饭店,与东海其他几个职工会合,大家与规划局的和和气气吃了一顿饭。宋运辉如此介绍杨巡:这个小弟是我插队时期认识的,当年我就住他家,彼此兄弟相称。于是,规划局的自然对杨巡另眼相待,但杨巡为此替宋运辉喝了不少的酒。因此杨巡第二天坐火车时脑袋还糊里糊涂,但再糊涂他也算是个老出差,上去火车便逮住一个乘警,想办法混到一张硬卧,便抱着钱倒头大睡。他年轻,一觉睡醒,早又容光焕发,什么事都没有。
宋运辉那是当仁不让的开工仪式嘉宾。他其实忙得分身乏术,但小雷家的电解铜项目不同以往,那意味着小雷家工业水平跃进一个新的台阶,他清楚雷东宝们对电解铜项目的感情,他岂有不去捧场的道理。但他实在是忙,只好周三下班就叫司机开车前去小雷家,他在车上睡一觉算是对付过去,大清早到的小雷家。
睡足之后,他才有充足的脑力仔细回想昨晚酒席上面的闲谈。这一回想,对神秘的规划局立刻有了新的认识,运辉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他当然清楚,宋运辉帮他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他来说,他不能不记宋运辉的恩情,而他的报答,自然是着落在寻建祥头上。
杨巡的奔跑还没到个头,东海项目的安装工作也是紧锣密鼓地开展着,小雷家的电解铜项目率先冲到终点。
因着杨逦的信,杨巡回到家里看到妈妈,自然是上下打量个仔细。赫然见妈妈脸颊一边一团黑斑,看上去异常苍老憔悴。杨母看到大儿子意外回来,高兴得很,可也留意到儿子的反常,笑着问:“你看啥?妈脸上还描花不成?”
03
杨巡不敢在妈面前胡说,忙笑道:“妈,你知道我突然袭击来干吗?我来查你在家都吃些什么。”
杨巡将妹妹的信塞进抽屉,杨逦的信并不会带给他什么阻挠,他依然会以自己的速度前进。当然,情势也逼着他必须如此飞速地前进。竞争一点不亚于将要举办的亚运会上的竞技运动,处处需要更高更快更强。
杨母道:“还能吃什么,地里长什么我吃什么呗。老大,你这回又黑又瘦,脸色也不大好,很苦?”
当然,他了解妈妈心里的压力,但很快,很快就会过去。夏天新建筑保养得快,很快就可以在九月左右投入使用,差不多就是北京亚运会开幕的时间,对了,到时他得拿亚运会做做文章。二期只要投入使用,钱就来了,很快,没多少天了。再等三期紧跟着完工投入使用,到那时,他算了一下,他手头现金会有很多,而市场这个巨大资产就将全部姓杨。
“总算结束了,三期已经结顶,等里面再收拾一下就可以租了。妈,我这回带来些钱,你把这两个月到期的都还了吧。”
再说,再过两个月,第一批借的钱将纷纷到期,而他暂时还没办法将刚刚建成的二期交付使用,意味着他暂时还拿不到租金交给妈妈,需要妈妈拆东墙补西墙,拿新借来的钱还第一批的债。这种事,别说他妈妈不放心交给别人如老莫,他也不会放心交给妈妈之外的任何人。对于杨逦的严厉指责,杨巡心中有气,他哪里是没心没肺好吃好睡着,最近天气热了,他经常与寻建祥两个累得一头扎工地里,有一次醒来,发现身下是一堆横七竖八的砖头,硌得全身疼痛,差点起不来。他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家?妈也是一样,维持一个家容易吗,供养两个大中专生容易吗?杨逦可知道,这城市的另一角,有一个村眼红他的市场,也赶紧批了农地准备建设新的集贸市场与他分庭抗礼,他若是没脑袋清楚快上那么一步,等人家集一村之财力建设起来,这个城市还有他杨巡混的地盘吗?他难,幸好还有妈妈知道。杨巡感慨,又感慨,感慨再三,终于决定不回杨逦的信。道理,妈妈肯定已经全说给杨逦了,无须他多说。而骂杨逦,那是他做不出来的,他难道还能跟最小的妹妹计较?再说,已经不读书那么多年,杨巡也懒得提笔写封类似杨逦的洋洋洒洒的信,太让人头大。
“哦哟,好,好,我先给你做饭,晚上算账。老大,竹园子里捉只鸡,抓那只公鸡,还是你杀。”
因为父亲早逝,杨巡在家一向有长兄代父的倾向,他为家做了很多事,目的是为了弟弟妹妹们过得好,不用太多体会生活的苦难。而杨逦因为是最小,从来是他保护最多的,他真没想到杨逦信中措辞如此严厉。杨巡不由回想一下这三次回家取钱看到的母亲,不错,因为行色匆匆,都是当天到当天回,而且为了保护钱还带着寻建祥等人,都没在家过夜,确实没好好看看妈,但他总还是看到妈了,而且跟妈说了不少话。他搜遍记忆,情况哪儿就像杨逦说的那么严重了?妈说话走路依然开朗精神得很,妈也看上去挺满意借钱时候大伙儿的踊跃反响,哪来的憔悴?杨逦这丫头不知咋呼些什么,还采取实际行动呢,他都拦不住妈,凭杨逦怎么拦得住。他对妈的性格太清楚,他可以委托老莫帮助借钱,除非是妈不知道,但万一被妈知道他绕过她,妈会赶上来骂死他。借钱这种事,妈肯放手给别人?
杨巡分明听出妈妈“哦哟”一声中浓浓的如释重负,也不知是他被杨逦信中斥骂后过分留意了,还是妈妈果真如释重负。他到后面竹园捉了公鸡,知道妈得留着母鸡下蛋。等他操刀放血做完,他妈也正好烧了一大木盆滚水出来给鸡褪毛。杨巡拿筷子把鸡毛大致划拉干净,便掏出内脏清洗,鸡壳子交给他妈仔细拔去细毛。
杨逦指责杨巡只知自己痛快地做事业,不该把已经辛苦一辈子的妈拉进战场,让妈为儿子提心吊胆。问杨巡回家时候为什么不仔细看看妈的脸,发现妈的憔悴,却眼中只有妈帮借的一张张的钱。杨逦又说,妈这段时间头发白了许多,从前面看去,几乎一片白,只有后脑勺还有几缕黑发,前年夏天做的一件短袖现在穿着空荡荡的,风吹上去都看不到腰,那都是愁的,因为妈责任心重,借了人的钱就一直担负着巨大责任,不像某些人没心没肺还睡得着吃得下。原以为第一次借钱之后会有个了结,没想到大哥变本加厉,而妈妈却执迷不悟,全都不肯罢手。杨逦在最后严正要求大哥,为了妈妈的身体健康,立刻停止要妈妈借钱,不然,她会在暑假采取实际行动制止妈妈。
杨母拔着鸡毛,闲闲地道:“这回做完,总可以歇一阵了吧?你个人问题考虑没有?”
令杨巡最没想到的是,二期工程接近尾声,准备开始招商,三期也已经如火如荼,杨速他们准备过暑假的时候,他会接到妹妹杨逦的一封信。杨巡拆信的时候依然还在笑妹妹不知又想出什么古怪主意,一周一次的电话不是可以说话的吗,还要写什么信。但等看了第一行,就愣住了。杨逦非常不客气,在信中对他这个大哥毫不留情地斥骂。
杨巡没想到妈妈问起他的个人问题,笑道:“有几个朋友给我做介绍,我先看看再说。三期还没完,每天打仗一样,空下来就是睡觉。昨天跟着宋厂长和市规划局的人吃饭,才知道原来全市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的批发市场准备开工,都是看着我这边做得好,有样学样了。有什么羊毛衫市场,轻纺市场,水果市场,食品市场,那么多,以后不知道要分去我多少客流,我总得想个办法才行,别让他们赶上我。”
果然如他妈的预测,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不仅原先的债主依然愿意借钱给他,其他债主也闻风拿钱过来,甚至有些还问自己的亲戚朋友借了钱,再来借给杨母,图的是杨巡的高利息。杨巡真没想到,大伙儿竟然都这么有钱。
杨母听了又愁上了:“他们怎么也不自己动脑筋想主意出来?这样抄人家的,闹得你追我赶的还能有个完?”
杨巡知道妈这话出来,那就等于答应。于是他回头就谢绝了老莫的提议,一心开始规划三期。他基本上操心钱的事情,寻建祥掌管的是工程进度,两人配合得很默契。很快,他就回家去取了一次钱,还是与寻建祥一起去的,数额不小。
杨巡笑道:“妈你愁什么,我回头跟人签店铺出租合同一签就五年,这么多店铺都给我拴着,他们就是开个比我大十倍的市场,也找不到人开店。就是开满店了也开不出好店,现在个人大批发商都在我那儿。放心,人是活的,随时可以调整对策,有的是办法。只是我得想办法让市场容下更多店铺。”
杨母大惊,忙道:“那怎么行,哪有那么高好处费的,还说是一起去东北做事的老乡,吸血呢吧?老大你别急医乱投药,这都快跟借高利贷差不多了,解放前借高利贷都是逼死人的,你别上圈套,妈想办法。”
杨母道:“老大,钱会不会不够用?”
“利息之外,每一百块,我得给他五块钱好处费。”
杨巡又是仿佛看到妈妈的担心提到嗓子眼,忙笑道:“先缓缓再说,暂时不用。我准备另外找个途径解决钱的问题,不能总问个人借。”
杨母奇道:“无利不起早,帮你借钱他要你多大好处?”
“不能借高利贷,利息太黑。你还是计划岀个数字,妈替你借,钱的事情,交给谁都不能放心。”
杨巡说了个令杨母吃惊的数字,随即又道:“妈,如果有难度,我委托以前一起去东北的老莫出面帮我借,他拿一部分中间费。他主动找上门来,说要帮我借钱。”
杨巡当然知道钱的事有多重,除了妈他还真是交给谁都不放心。但是,他看看妈妈消瘦的肩胛,想到杨逦的责备,心中不忍再把如此重担交付给妈,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我当然不会去借高利贷,不过妈你可能不知道,现在能借钱的已经不止银行信用社,刚刚市里成立一家国托,全称是国际信托投资有限公司,拗口吧?我刚听说我们这样的单位也能问国托借钱。它只要政策能让我借到钱,我请宋厂长出面帮我说一下,宋厂长在市里说话有分量,他帮忙,应该很容易借出钱来。妈,你知道宋厂长怎么向人介绍我?”
杨母一时沉默,老大的话,她大半明白,可问人借钱这种事儿……杨母心中微叹,道:“我有数了。老大,你看看这回需要多少。按说,我们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杨母听着有理,便被儿子成功牵走话题:“宋厂长可真帮你,哪天他春节回家,你带妈过去好好谢谢他,让老二老三老四以后见面叫他叔叔。”
“最怕的是别家一上来就很大规模,一上来就有很多批发商入驻,一上来就品种比我这儿齐全,那我就等着关门吧。我的二期三期一起上的目的就是得有场地招更齐全的批发商入住。”
杨巡大笑:“人家还不到三十呢,哈哈,宋厂长每天最头痛的事情是脸上没有皱纹,表情严肃不到底。”
“哪会……”
杨母惊道:“这么能干,人家这是吃什么长的,他怎么介绍你?”
这一回,杨巡见招拆招,没再老实得没一点花饰:“妈,现在大伙儿看到市场的成功,想模仿的不在少数。不过等他们一个个章敲下来,起码还得半年。但也不能排除有些国营企业所有批文都给开绿灯。妈,我给逼上梁山了,如果三期不和二期一起上,趁别人还没造起市场前先把顾客圈住,等别的市场冒出头来,我就没优势了。”
“他说,他插队时候来我们村,正好住我们家,我们家对他很照顾,跟一家人一样。他这么一说,人家市里无论多大的干部都对我另眼相看,起码不会给我吃白眼。你说,借钱的事,只要政策规定有份,我打着他的牌子,再上下活动一下,还不是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