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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点头:“你防着点,如果有人开这口子,敢昧村里钱,往死里打,再送他去坐几年牢,看谁还敢。”
宋运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带着程开颜去丈人家过星期天。丈人家很大,走进大门,地道战似的满眼是房门。眼下程家已经搬到厂长楼,厂长楼外是空旷的绿地,楼里是宽阔的楼梯和宽敞的房间,程家父母巴不得女儿、女婿跟着他们住,热闹,但是女儿、女婿都不愿意,宋运辉是觉得不能总依附着丈人家,程开颜是想成天黏着宋运辉,独门独户免受干扰。
士根笑道:“看他量大,我们给他定做一批,我们自己不干,还是足尺。不能明着开这个口子,我们那么大摊子,要是都学会生那小心思,还怎么管得过来。”
程厂长天还没亮就去钓鱼了,大约得等到十点才能回来。宋运辉回到自己家里什么都不做,到丈人家里总不能那样,他还是钻进厨房洗菜收拾。把中午饭的菜都快准备好的时候,听客厅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是丈人回来。宋运辉探出脑袋一看,却看到丈人与水书记一起拎着钓鱼竿进门,说说笑笑的。宋运辉只得擦干手迎出去,水书记见宋运辉,笑笑,却对程厂长道:“他最没心事,他生气就跟我赌气,小孩子。”
雷东宝看杨巡笑着露着两颗大虎牙出去,等看他走远,才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滑头。”
程厂长看着女婿微笑,却吩咐儿子:“去买壶生啤来冰着,请水伯母也来吃中饭,今天河鲫鱼钓不少。”
杨巡一笑,哪是都那么做,那些定做不足尺的都是他自己要的货,他到处上门推销,找的大多是国营企业,最需要这种短斤缺两电线。但他嘴里说:“都那么做,不然我怎么知道。雷书记跟雷厂长慢坐,我自己去车间量尺寸。”
“不用去喊她,她去儿子家了。小宋,你会做菜?鱼交给你收拾。”
雷东宝道:“还有比红伟更滑头的,你们都那么做?”
宋运辉拎了钓来的鱼进厨房,却被原本打扫卫生的程母接手,要他出去招待客人。他忙洗手出去端茶倒水,看到程开颜这个小家伙已经摆上瓜子糖果。程开颜对宋运辉说过,她看到水书记很怕。果然,她客气完就钻进房间去了。
杨巡“嘿嘿”一笑:“我们小本经营,看到国营厂采购的又得递香烟又得送好处,不从这里抠斤两还赚什么?他们拿了好处,还哪里会来砸我们铺面。”
水书记坐下喝完一杯水,叹声气:“老程,左右不是人啊。我路上想来想去,明天还是跑一趟北京比较稳妥,明天的例会你主持一下。”
士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猫腻,不由与瞪着眼睛的雷东宝面面相觑,嬉笑道:“哪有这样作弊的,不怕让人查出来砸你铺面?”
程厂长看着宋运辉道:“你有没有办法在维持现有产量情况下,提高质量?能提多少提多少。”
杨巡察言观色,忙笑道:“雷厂长误会了,我们成批卖给国营厂的电线,一般都是居民买电线剪下几公尺后的卷,反正他们拿去厂里,电工自己还得偷剪几公尺回家,没人会查。可我们这样剪了后包装会松,碰到仔细的会被看出来。不如你们这儿先扣下几公尺,我们把价钱按比例扣除就是了。你看我画红圈的这几种,就要短尺的。”
宋运辉忙道:“水书记,爸,这不仅是操作上不可能,理论上也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赌气,不过我还是心疼那么好设备只做一些寻常货色。”
士根心头不快,道:“小小年纪疑心倒重。”
“搞技术出身的是不是同一腔调?”水书记在程家没如平时端着架子,说话随便得很,“考虑深入一点,多考虑考虑经营,不能做亏本买卖。”
“有没有不足尺,短个四五公尺的?”
“他可深入考虑了,昨晚想得出神,差点把我扔在市中心。”听到水书记批评宋运辉,程开颜忙出来打抱个不平。
“当然足尺,你去车间随便找一卷量一下。”
宋运辉笑道:“还真差点扔了她。我昨晚想到年初一个文件,爸这儿看到的,说我们这样的大中型国营企业可以申请直接对外经营自主权。我当时看了就记住了,但也没太在意,昨晚才想起来,这倒是解决我们好设备生产低质货的办法。既然我们的成品在国内只能鸡蛋当土豆卖,那就想方设法卖到国外去,也不能让外贸公司低价收购,我们直接卖,挣外汇,卖国际通行价格。我们的产品质量有国际竞争力。”
杨巡问:“雷厂长,你们电线足尺吗?”
水书记将信将疑地看着宋运辉,过了会儿,问程厂长:“你有印象吗?”见程厂长摇头,他又道,“我也没印象,小宋,你会不会是理解错误,不是对外出口,而是扩大企业自主权?”
杨巡忙伸出两只手非要捧住雷东宝的一只手握了,连声说“久仰久仰”了,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士根。雷东宝对这种客气早已习惯,没啥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对杨巡印象极好。士根看了字条,又看看自己手头的报表,道:“有两种没有库存,我安排下去立刻做,你后天来拿。”
宋运辉脸一红,道:“应该不会错,年初,春节过后不久,我看到的,找找应该可以找出来。”
直等雷东宝说了话,士根才道:“还真是的,那时每天想着能不打光棍已经美死了。小杨,这是我们村雷书记,我是登峰厂厂长,也姓雷。你说吧,要什么规格。”
“你那时候忙着结婚,哪有精力看那么仔细?”程厂长都有些不信。
雷东宝一听笑道:“士根哥,还真是那么回事,我们还不是让穷逼的。以前只有一个目标,吃饱饭。”
水书记笑道:“思路是对的,今早我跟老程讨论的也是这个问题,其他行业都已经执行价格双轨制,我们还是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我手脚让他们捆着,他们昨天却来埋怨我做不到质量好、产量高、价格低三项一起抓。我周一说什么都要去北京要政策,也弄个双轨制过来,看谁管得了我卖高价。人不能让老费这种酸丁憋闷死,老程你说是不是。”
“我家农民,老爹去得早,我跟人去东北做生意养家糊口,这次回来帮大家发一些货。大哥,听说小雷家村支部书记也是早年父亲去世的,都说他年轻有为,我说这是咱穷人孩子早当家啊。得早早跳出来挣钱吃饭,养活弟妹,不做事都等着喝西北风啊。”
“这事不做不行了,否则奖金再少几个月,工人得怠工,这个月统计出来调休的就特别多。老水,我们当初上新车间时候也考虑过外销,大笔外汇买来的设备不反出去挣外汇,搁着心疼。你这次既然亲自出马去北京要政策,不如干脆步子迈大一点,索性给部里强化一下你的改革派形象。”
“叫他大叔,叫我大哥?”雷东宝依然虎视眈眈,“你家做什么的?要那么多电线做什么去?他们放心你来?”
宋运辉心想,这还改革派?金州这还是改革先锋?其实民间早就价格放开了,早几年至今,雷东宝的预制品厂买的钢筋水泥都已经是计划外物资,与物资系统给的价钱全不相同。但这话他不能说,言多必失。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士根立刻明白眼前这男孩子是真的送生意上门。忙起身拿雪白搪瓷杯给杨巡泡杯茶。杨巡总觉得身侧像有一束火线烤上身来,顺着看去,却是雷东宝靠在椅子上沉默注视。他忙赔笑打个招呼:“大哥你好。”
水书记想了会儿,问:“文件在不在你家?”
“我叫杨巡,钱我已经带来,跟大叔谈个价钱。不过有些需要定做。”杨巡走进办公室,镇定自若地自己找凳子坐下。
程厂长摸出办公室钥匙,要宋运辉去他办公室把春节以来的相关文件全搬来。宋运辉出去了,水书记与程厂长又就双轨制研究了很久,看向部委摆什么理由比较好。但水书记终究还是对出口这件事上了心,问程厂长要电话,拨打电话给他一个在北京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的朋友。一通电话下来,水书记心情好转不少,笑道:“小孩子记性还是好的,没错,不过具体在实施的还凤毛麟角,上海还在试点,工厂可以自己找国外客户,自己定价格,自行结汇,自负盈亏。外贸公司只代签一下合同,收点代理费。如果我们也能这样的话,我们活了。”
这话一出来,士根又转回头,笑道:“回家叫你爸来,别寻开心。”
等宋运辉大汗淋漓地将文件拿来,将他说的那篇找出来,水书记看了笑,交给程厂长,程厂长也看了笑。水书记笑道:“到底是年轻,看问题一知半解,不过已经不错了。会议讲话没形成红头文件前,我们都还不能理直气壮地执行。不过这倒是一个口子,说明上面肯开口子了,既然他们思想活动,那我就去钻,苍蝇不叮无缝蛋,我去做第一只苍蝇。”
杨巡立马笑容可掬地抛出大买卖:“大叔,我来买两千捆电线。”他既然人微言轻,那就进门就抛大买单,砸死对方。
客厅三个人一起笑,不过笑完,都开始讨论。程厂长的儿子早已买了啤酒回来,可插不上话,他不是那料。程厂长看了心里微微难过,儿子若是能有女婿一半才干,他做人真是虽死无憾了。
已经进了那么多货,杨巡稍有经验,进厂门就直奔办公室。登峰电线厂厂长办公室里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说话,那个对着门坐的凶汉看见杨巡,瞥了一眼闭嘴不说。背着门的那个就回转头来,看到毛头小子杨巡,就道:“我们停止招工了。”说完就又背过身去。这里面的正是雷东宝与雷士根。
即便是水书记也对程厂长感慨:“你这女婿,搞经营是块好料。可惜技术太好,反而让我不舍得把他从技术岗位上换出来。”
到厂一看,好家伙,整三条生产线,其中一条还是簇新,壮观地排列在三架棚屋下。因为车间没墙,站门口就可一目了然。难怪品种齐全,那么多人要的货色全有。
程厂长道:“我倒是建议他在技术岗位上好好做几年,先练成熟些。”
杨巡边打边学,学了再打,忙碌二十来天,将货差不多配齐,只差电线。十几个人需要进电线,其中八个人想进一家叫登峰电线厂的货色。杨巡以前一年天天挑着馒头担子到处转,当然知道那家登峰电线厂在哪里。一大早他骑车出发,近中午才到小雷家村,坐山口上先把兜里俩馒头吃了,才冲下山坡到那登峰电线厂。
送走水书记,程厂长关上门就教育了宋运辉,一是不能透露看他文件的事;二是以后在任何场合遇见水书记依然不能随便,他自己与水书记多年老友都没随便;三是掩盖锋芒,再懂也得稍微掩盖一下。宋运辉受教。
杨巡一手接了二十来张字条,他又不是个笨人,如果都按那些人说的做,他在家里得忙得无头苍蝇一般找一个月的货都不够。他坐火车上画了一张大表格,同一产品都写在一条横线上,几家一比较,就可以比出谁家最便宜,谁家质量最好等结果。回家后,他骑以前卖馒头的自行车货比三家,拿几个人加起来的巨大进货量砸人家厂家,压厂家的出货价,拿到比表格上的最低价更低的价,人家厂家见他还如同见亲人。
金州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社会,水书记前脚上飞机去北京,各色有关新车间的传闻便后脚传遍金州。本来,新车间就像天之骄子,是国民党军的新编美式装备军团,新车间走出去的人腰板都比别人挺直一些,找对象比旁人多几分胜算,可一夜之间,却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笑柄。
出门在外,做的都是小买小卖的小生意,都对进价异常计较。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最便宜的进货处,都会偷偷找上杨巡,递给一张字条,要杨巡保密,上面写着某商品从A厂家进货,找甲某,是多少价钱,合计多少钱,问哪个地址拿钱等,要杨巡一丝不差地按纸条上写的去做,其中当然也有欺负杨巡人小听话方便差遣的意思。没等杨巡上火车,他们的电报早飞向家里说明情况让家里准备钱。
新车间工人也在总控室内部的议论中沮丧,为什么花大钱、花大力气建起来的新车间却成了总厂亏损源头?为什么前几天忽然自甘堕落降低产成品质量?其实,新车间的奖金工资并不比其他车间高,大家在新车间工作得士气昂扬,无非是因为新车间有新意、有奔头,可如今,忽然如幻梦走向现实,原来自己一团热心迎娶的公主,只是人家调包的宫女。
等将最后几件货色交出,天也渐渐暖了,很多工厂轰轰烈烈开工,需要购买货品,杨巡怎肯放弃这等机会回家探亲,直把这一波小高峰做过,又小赚一笔才肯回去。但回去之前,许多老乡客客气气跟杨巡商量,要他帮忙带点货色回来。杨巡本不答应,他自己还想带货,半年做下来,已经知道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他想带点好卖的回来放租屋里,省得永远只拿小小分成。但回到租屋摊开信纸细细一算,那么多人要他带东西,他不如再问几个人要带什么,都攒一起,索性叫一辆车放过来,不知有没有的赚。他第二天就找运输公司,问了去他家乡的价钱。再跟老王他们一商量,大家都说主意好。于是本来想叫杨巡带货的,都数量翻倍。
谁都知道,这时该做思想工作,摆事实讲道理。可是,当怀疑在人们心中滋生的时候,道理岂是那么容易被接受?何况当初建设新车间,已经将该讲的新设备优势全部讲完,把大家的情绪激发出来,就像人早早亢奋完毕,热情早在安装时候燃烧到最灿烂,现在空口白话早难形成刺激。以前,起码还可以在质量上傲视一车间,可现在,质量的优势也被迫自我扼杀,所谓价格双轨制与外销都还只是水书记竭尽全力向上争取的东西,成不成还是未知数,而且还不能事先拿出来说。宋运辉遇到思想工作的难题。
杨巡一个人度过最凄清的冬天,每天钻被窝里看大家留给他生煤炉用的报纸杂志,饿了在煤炉上烤两只馒头,只有大年初一中午他才吃一顿饺子。等元宵节过后,老乡们才陆续回来,他守着仓库将东西一件不少地交还老乡,赢得那些老乡对他的赞美,尤其是老王对他从此青睐有加。
按说,车间思想工作本是书记该管的事,可宋运辉心中一向把新车间当自己的战场,自己的资本,新车间就像是他自己生出来的儿子,长得好看难看,他揽到自己头上,养得好不好,他也揽到自己头上,他对新车间,有着与旁人不一样的感情和责任。于是,他小家才和谐美满了三四天的生活又被工作取代,没办法,他必须想出妥善的解决方案,他需要单独思考策划。
终于等到他们期盼已久的春节。元旦后,老乡们就聚在一起谈论回家的事,说到回家大家都兴奋,可想到租房或者仓库里放的货物,大家又担心一个春节回来都给小贼清了。杨巡不知道多想家,可考虑几天后,他跟大家提出,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要不大家把货物都放到老王那间最大的仓库里,他不回家,由他守着仓库。要老王他们带他弟弟杨速回去再回来。他经常从那些老乡手里拿货,大家大多认识他,相信他为人,再说又是摸得到家门的老乡,万一有什么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于是都感谢了杨巡,纷纷回去取货,将东西堆到老王仓库。货物太多,好不容易才能塞进杨巡的一张床,又剩下小小一角给他生煤炉。
宋运辉有三种选择:直面问题,还是粉刷问题,或者甚至是逃避问题。最保险的是逃避问题,不作为,任工人人心浮动,只要不出生产事故,所有问题都可以推给总厂决策。总厂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一个车间副主任哪有什么责任。第二选择是粉刷问题。掩盖事实,往往使流言更加泛滥,还不如逃避。第三也是最险的选择是直面问题,最难预料结果的选择也是直面问题。可宋运辉以年轻人的血气,选择了这个最险的选择。不是说理解万岁吗?只要如实向工人说明,工人应该会理解新车间的难处。只要理解,就会产生责任感。
但好景不长,很快,东北的冬天就来了。东北的冬天严酷得令人绝望,漫长得令人绝望,从不长冻疮的小杨家兄弟先是四只手肿得跟他们以前卖的馒头一般,然后破皮溃烂,溃烂处偶尔见白骨森森。两人努力抗寒,努力适应环境,购买本地人的衣服御寒,购买特殊的煤炉放屋里取暖,零零碎碎添置下来,花去他们好多刚挣的钱。等他们学会伺候煤炉,他们手上的冻疮才好歹慢慢痊愈。又摔了不知多少跤,两兄弟终于把冰上骑自行车的绝招也学会,终于适应东北的严寒。他们以为已经够艰难,可老乡却说,毕竟小兄弟两个年轻,不仅普通话学得比别的老乡快,连对东北的适应也快于他人。
这是他把看电视的程开颜关在客厅,自己躺床上将心比心地考虑众人对三种选择的反应,想了两夜的结果。他甚至没与程厂长商量,因为他估计程厂长肯定会要他看看吧,先观察一段时间,等水书记回来看政策取向再作定夺。可宋运辉怎么等得住,当初设备引进审批报告递上去多久才批复,这回的两个建议书申请周期也可想而知。可是新车间的士气不等人,他不能无所作为。吃够小时候被动挨打的苦头,他如今丝毫都不愿放弃主动权。他可以隐忍不发,但他必须主动掌握自己的人生轨迹。
拿来一笔不菲的分成,杨巡高兴得立即冲去农贸市场买了一斤最便宜的猪肚皮肉,和弟弟敞开肚子吃了一顿红烧肉,小兄弟两个人满足得如同过年。然后他依然走街串巷,寻找蹲伏在角角落落的机会。依然是有时有收获,有时没收获,但是那些愿意从个体户手中要货的厂家他都好好记下来,不管有没有生意,他隔三差五上门去喊声叔叔伯伯,有事没事拜访一趟,赔个笑脸,总能有点收获。时间长了,手头的单子越来越长,不得不在百货商店买一本小笔记本记录。这些都成了他手头的法宝。两兄弟的伙食也渐渐好起来,菜里越来越多见荤腥。
在班前会议上,他明确告诉大家,新车间设备在国际上的定位,在国内的地位,新车间产品目前在流通中遭遇的政策局限,为什么总厂为摊销成本暂时作出降低质量提高产量的决定,新车间设备亏损点主要在哪里。他也在最后勉励大家,国家政策一直在朝着给企业松绑,开放企业自主权的道路上前进,政策趋势是对企业的约束将越来越少,企业的自主权将越来越大,所以新车间的前景依然是乐观的。但新车间目前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或许有各种不利因素在这个时段出现,艰难时期更需要大家抱成一团,同心协力,克服困难。
这样子东奔西跑两个多星期,终于一家工厂供销科长被大热天汗流满面的小小杨巡感动,写出五种电器问杨巡有没有,杨巡忙说有,从包里拿出两种符合规格的让科长试用,说其他三种没带着,等下立刻拿来。其实其他三种杨巡管的柜台没有,但他们老乡在本市做电器的多的是,他找一下就在另两处柜台找到那三种电器,跟叫老王的经理老乡见老乡,拿家乡话商量一下分成,他就背上那三种电器飞快送去那家工厂,正好赶在下班前。那家厂供销科长挺感动,要杨巡三天后来问问,看试用结果怎么样。杨巡三天后一问,科长一下要了五种七十多件,可把杨巡乐坏了,自行车整整送了四趟,花了两天才送完。
流言总是难以在真实的土壤上存活。宋运辉将事实摊开来讲,立刻消除了流传在各班组间各种版本的流言。大家也在无聊而悲观地盯着仪表盘的间隙就事实展开讨论。说到流通渠道的局限,大家就把周边亲戚朋友所在企业那边的活跃变化拿出来讲,对比之下,越发悲愤于新车间这么好设备所遭受的不平待遇,都说这是凤凰迫降草鸡窝,并不是凤凰本身出问题。
有早年走出去的老乡们在东北一个城市花钱找关系租下百货商店里的电器柜台,小杨兄弟前去替他们看柜台。没有固定工资,卖掉多,两兄弟挣得多,卖掉少,两兄弟挣得少。两兄弟看一个柜台,杨巡嫌太闲,就带上样品走街串巷找单位去推销。门房们见杨巡人小可怜,嘴巴又甜,常肯私下指点一二,告诉杨巡该找哪个关键人物。杨巡虽然人小,胆子却大,再说已经做了一年的馒头生意,嘴皮子灵光得很,即使面对严肃的老头都不畏惧,常能把人说得心软。可他才开始做电器,不懂什么单位用得着这些电器,经常磨半天嘴皮子,人家才勉强看他这个人的分上买两只插座。不过即使如此,也比他弟弟守柜台的生意好一些。杨巡想,这就算是守两个柜台挣两份工钱的意思。虽然看上去收入还不如卖馒头时,可杨巡不气馁,才开始呢,他才开始卖馒头的时候,买主也不待见他。别看他小,他经验足得很。
令宋运辉没想到的是,不到两天,这些以往自诩总厂精英的新车间职工中间居然产生一种悲情情绪,悲情发酵,却令那些工人自觉多花精力在限定产量基础上,相对提高产品质量。他们都说,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不能让一车间甚至其他辅助车间的人给看扁了。宋运辉本来只想以开诚布公来消灭流言,让大家安心工作,不要自乱阵脚,没想到效果却走向他无法预测的一端。所谓人心叵测,谁也无法预料人心带动下的舆论会走向何处。没想到悲情会把众人团结在一起,迸发出一种独特的力量。
小杨馒头叫杨巡,弟弟杨速。杨速初中毕业,兄弟两个就带上两担家乡产的插座、插头等小东西,坐火车赶去东北。一路聊天,杨巡感慨,爸爸起的好名字,害他们兄弟挑着馒头担子拎着鸡蛋篮子天天走走走,现在又走走走,越走越远,走去东北。
宋运辉将这一实例记在心里。原来人心的动员,既可以通过正面鼓动来刺激,也可以通过反面压抑来刺激,全在因地制宜。
02
但是,宋运辉的选择却给他自己带来麻烦。他的顶头上司闵厂长在每周例会上批评宋运辉,说在总厂还没拿出最终处理意见之前,他怎么可以擅自将总厂小范围会议上讨论的内容公布于众,完全是无组织无纪律。宋运辉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低头听训。他告诉自己,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看准了,咬紧牙关排除万难也要走下去。
闲时问起妈妈,小杨馒头还来不来,宋母说夏天时候小杨馒头跟几个常买他馒头的人家告了别,还真带着他弟弟闯东北去了。宋运辉心下有点佩服这个小杨,年纪那么小,竟能去闯东北,不过,现在是春节,小杨馒头应该回家过节了吧,不知他在东北做得好不好。
可一边的,只要想到小雷家的飞速前进,宋运辉有时又会觉得气馁。在金州这样的大工厂做事,牵绊太多,内耗太大,成效太差。他有时想,如果他去小雷家,又会怎样?
宋运辉也跟雷东宝说了西德人居住的环境有多美,房屋道路规划多好,雷东宝要宋运辉有本事把小雷家规划好,他也能把小雷家搞得像大花园。宋运辉大有兴趣。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天就去小雷家山头看了半天,可看着村里密密麻麻的村屋,觉得无从下手。中国毕竟人多。
可宋运辉不知道,小雷家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
年三十的白天,雷东宝照旧送年货上门,宋运辉自作主张跟雷东宝商量盖新房子的事。雷东宝已不再计较宋运辉叫他另娶,两人当着宋家二老的面谋划,最后争论结果,宋运辉出钱买全部材料,雷东宝叫来人工盖房。房子式样是宋运辉画出来的,有点西德见过那些别墅的味道,两层楼,屋顶和窗搞得很复杂,但被雷东宝否认一半,最后的定案四不像。两人当场计算水泥石灰砖瓦等用料的数量价钱,宋运辉让父母年后就把钱从银行取出交给雷东宝。如果不交,他以后每个月从工资里扣给雷东宝。宋家父母无奈,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