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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梁思申与韦春红一起回市区,吃了一顿韦春红特意为她准备的清淡可口的私房菜。吃完,韦春红又非要护送梁思申回宾馆。梁思申坐在出租车里,想到雷东宝的负心,再看看韦春红这张长得比雷东宝老相好几年的脸,心里很是感慨,又因为不熟不便直言,就借口休息,拉韦春红进宾馆美容厅做脸。
梁母点头:“小宋刚进门,不便拒绝。老头子真能抓机会,但囡囡肯罢休?”
韦春红虽然财大气粗,却还是第一次进美容厅享受。里面美容小姐比她脸还嫩的手指摸上她的脸,她忽然感觉自己原来已经老得如此不堪,禁不住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耳根流进头发里。她见梁思申闭着眼睛让另一个小姑娘按摩,嘴里却非常复杂地罗列她这边的小姑娘替她做的项目:清洗、美白、补水面膜……她什么都不问,收起泪水静静挨着,让小姑娘为她忙碌。温柔舒适的触感之下,她苦累那么多年的心终于一松,坦然睡了过去。
梁父听着,轻轻与妻子道:“你爸想利用小宋做免费劳力。”
梁思申的项目完成,她起身看着熟睡的韦春红,看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粗糙双手,不知怎么就想起刚才雷东宝指给她看的山路了。这个城市以前不知道如何,现在看上去是不如东海那边富裕啦,可能与沿海地区近年发展迅速有关。但毋庸置疑的是,宋运辉出去读大学时,家境是很不好的。但竟然是须走着去火车站——以前宋运辉都没提起过,梁思申也做梦都想不到。而那个初中毕业就高考,从那条蜿蜒山路走着出去读大学的少年,现在却是大家嘴里的宋总。
年夜饭是与梁家人一起吃的,外公、梁父、梁母和宋引。梁思申反而还在美国,都是场面上的人,既然婚姻已经既成事实,彼此也就以礼相待。但是一桌人又没什么亲情可以叙说,外公当仁不让地抓住好不容易见面又没梁思申霸占着的宋运辉谈投资项目进度。
梁思申不由得想到她有次回国内过圣诞假期,长大后第一次见到宋运辉。那是在建设中的东海工地吧,那次见到的宋运辉又黑又瘦,只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而那年他也还不到三十。那年他都忙得只有与她吃一顿中饭的时间。
宋运辉拒绝雷东宝来上海过年,是因为他深知这次的春节是他的大考,不想大大咧咧的雷东宝再给他乱上加乱。虽然与梁家父母已经达成电话沟通,可是见面一起生活几天,那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他还得出席梁家大孙子的婚宴,他届时会遇到大批梁家亲戚,那都是些什么人,梁思申早就与他说明了,因此宋运辉提前离开东海厂,连夜自己飞车赶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去梁思申指定的美发厅修理自己。
难怪他现在两鬓见霜,一个从山路走出来的根基一穷二白的男孩子,要用多少努力才能到今天的成就,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他只在信中杂乱无章地痛诉过他对工作的热情和矛盾,他只说过“我很骄傲”,他从没对她说过辛苦。
梁思申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罢,但是挺头痛。以前很多事情可以扔给梁大解决,现在搬出别墅,住着是有品位了,离工作地点也近了,可家常生活一地鸡毛,千头万绪都需她出面去做,又不能扔给外公,说不出口。唯有煤气瓶之类可以交给花王,其他缴费之类的事,锦云里的电费动辄上万,还为此申请的单独线路,外公怎么可能放心让花王等人拿着这么多现金。她少不得明天飞美国前把所有事情做完。国内服务业还不发达,排队真正是逼疯人。她自己还有事呢,梁大春节结婚,不仅大伯二伯分别从老家和北京赶来,爷爷奶奶都回来,还有梁大妈妈家的亲戚也从北京来,她少不得从美国采购新年礼物分派,再加外公的衣物,她只怕三只皮箱都不够,天呐,都说结婚后家务激增,她现在深有体会。可是她觉得她有能力承担,相比起其他上海女人,她有财力,有脑力,做事自然稍微容易一些。
相比之下,她独自在海外生存的曲折又算得了什么?对,当年他还伸手帮过她呢。在他面前,她以后不要再喊累。
“不行。”外公否定得非常坚决,但外公并不说出原因。对于宋运辉,外公欣赏宋的能力,但是并不认可宋的人品,任凭宋梁两个在他面前表现得蜜里调油,他都认定宋运辉休妻再娶另有目的,而不是梁思申说的什么感情深厚。外公认为,再深厚的感情,若是换梁思申只是小家碧玉,宋运辉还能如此执著?不说别的,宋运辉前面一个妻子也是小小的干部,可见这人选择婚姻的功利性极强。因此,项目交到宋运辉手里执行是可以的,那是利用宋运辉的能力,可产权不能放到宋运辉名下,那是有去无回,当然外公不会说出理由,免得得罪。“这事不急,我先物色下门面,就这儿附近,慢慢装点起来。还有一些事,春节得来不少人,你得预先多准备几只煤气瓶,电费去交好,别让人把电线拉了。水费据说有人上门来收,哪天轮到我们抄表的时候你得挨家挨户去收,呵呵,好玩得紧。我这儿手头现金没了,明天你带我支票走,给我取点美金来,这几天黑市兑换价日跌夜跌,我得多换点人民币放着。你回来经过香港的时候,多带点干鲍干贝鱼翅燕窝回来,我付钱。再给我带些内衣来,这边的内衣不能穿,白衬衫也带几件,还有盥洗用品,都用老牌子。所有你帮我采购的物品,我按总价的10%支付你佣金。”
她又想到初与宋运辉恋爱时候,他的扭捏生涩,一个结过婚的男人竟然还不如她老练。她以前还以为是因为他个性太严肃,现在才知,他哪有时间好好享受生活?想着想着,梁思申的眼睛涩涩的,柔肠百转地心疼。
梁思申被说中心事,只得嘿嘿一笑揭过不提。因她知道宋运辉是个注重家教的,当着宝贝女儿的面是不肯给前妻下不了台的。可是她嘴上可以大方,心里一想到他们原一家三口坐一起笑容满面地吃饭,她就憋气,只好主动出手,找个漂亮借口断绝他们的接触。宋运辉不知道,为此还心存感激呢,没想到还是被外公识破。她只得道:“你等着,开店的事妈妈来了再说,宋的行不行?”
一会儿韦春红的脸终于被整理出来,韦春红醒来,揉揉眼睛看镜子中的自己,看来看去,虽然还是这么张老脸,却没想到还真嫩了一些,血色好了许多。她很是喜欢。再看到一双手也被休整过,指甲修得整整齐齐,照梁思申的说法,还做过蜡膜,她看着果然是细致了许多,细致得她以后再不愿干厨房里的粗活。一觉睡醒,乌鸡变凤凰,这才是女人啊。可她有些讪讪地说,虽然像豆腐了,可还是老豆腐,与嫩豆腐没法比。
外公一针见血:“我看你是先下手为强,不给她亲娘借看女儿制造机会见女儿亲爹,制造他们一家三口亲密相处场面。嘿嘿,没想到啊,受的西方教育,东方怨妇的一套你无师自通啊。不愧是我亲外孙女,出手比你两个舅妈漂亮。”
梁思申好人做到底,又带着韦春红做头发去,还是韦春红过意不去,坐在美发厅的椅子上硬是要梁思申回宾馆休息。看梁思申走后,韦春红心说,这个出身这么好的女孩子可真会做人,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会好,就拖着身子陪她这么久。她不知道宋运辉以前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但心说肯定是没法跟梁思申比。虽说她才遭遇被外面狐狸精撬了婚姻的事,可她怎么都无法对宋运辉离婚再娶的梁思申反感。换她是男人,她也想要这样的老婆啊。她不免坐在椅子上叹气,可她也是很好的老婆呢。对,她以后要保养得好一点,要多疼疼自己。
梁思申悻悻地:“我还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防患于未然,省得她亲娘拉去教上几天,又给我制造低级矛盾。”
梁思申回宾馆后没再出去,也没参加宋运辉评审会后的晚宴,她怕包厢里的香烟味。她休息足了,晚上独自去西餐厅吃了,回来看CNN。好在宋运辉很快回来,梁思申知道宋运辉是不愿冷落她的。她跟宋运辉说了去小雷家的事,见宋运辉一天高强度的忙碌下来,神情有些倦,她就拿来另外两个枕头都垫到宋运辉背后。
“我给是我人情,我没做好前期被她钻空子是我老年痴呆,两码事。谁像你,倒贴找个先生,还替人养拖油瓶。我跟你说啦,投资也得看看人的资质,这个小姑娘脑袋不是一流,比她爸差得远,比起你小时候更差远了,你适可而止,还是留点本钱养你自己的。”
宋运辉把似乎还想忙碌什么的她拉住,两人一起靠枕头上,笑道:“别忙,一起说说话,你也累一天了。”
“不行,他们公职人员,你少给他们惹麻烦。才五十万人民币,人家竺小姐伺候你这么多天,全给她也不算多。”
“没有,我睡了一下午。你说,刚才我跟你说的东宝大哥的话,是不是真的?”
“你不行用你妈的名字。”
宋运辉犹豫一下,才点头:“都是真事。”
“别为难我,外资注册很麻烦。”
“我上午后来都不忍心了,他是真爱你姐姐的,可是他的爱可能不同。你……”
外公点点头,放下手头的旧《申报》和放大镜,道:“我准备出五十万给小竺开个古玩店,又卖又收,我自己也可以玩玩,你这几天赶紧给我办了,注册用你的名字。”
“不。”宋运辉拒绝得很干脆,也没给任何解释。但见梁思申要起来,忙道,“别走,我……”
梁思申打完电话,见外公还歪在罗汉床上,就道:“还不上去睡?不会是专门等着跟我谈话吧?”
“你别动,我给你做面膜,嘻嘻,你放心,我现在用的都是最安全的,肯定没激素。今天带韦嫂做美容,我心里早想着怎么算计你了。”梁思申也知道宋运辉肯定拒绝与雷东宝和解,原因都不需要宋运辉勉强说出来,因此她自觉转了话题。
宋运辉接完电话给梁思申打,这时候宋引已经睡觉,梁思申告诉他宋引在她的手提电脑上玩了一晚上水管工游戏,又学会好几句英语会话,与外公一起弹奏钢琴,白天还跟外公一起雕了一根乌木筷子,好不容易才肯睡觉。宋运辉听着心说除了英语,其他都是他家做不到的。即使宋引能自个儿在家弹钢琴,可哪有人跟她一起弹,在上海估计还梁思申的小提琴一起上呢。女儿在梁家的生活可以称之为经历。最初梁思申邀请宋引去上海的时候,他有点怕梁思申太操心,而他妈也担心梁思申一个大姑娘家管不管得好孩子,可又不敢跟去看。没想到宋引在上海锦云里挺吃得开,外公还挺喜欢这个总说他穿得太花的小封建。
宋运辉也乐得不说,但笑道:“不要,像什么话,那是你们女孩子做的。”
雷东宝道:“你还真别装细巧。”说着就上楼去,将楼下扔给韦春红。韦春红关门关窗到处查了一遍,才关灯摸黑上楼。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梁思申说话间早拿来毛巾、水杯和各色瓶罐,硬是使出水磨工夫,将宋运辉按到她腿上躺下,任她肆意作法。宋运辉有些半推半就,但躺下就不肯再起来,闭目让梁思申的手轻轻揉过他的脸,往他脸上不知涂什么东西,凉凉的,香香的,很舒服。“我给你先磨砂,你胡子根比砂粒还硬呢。”
韦春红一听,怏怏地道:“你就只敢冲我大嗓门。”
宋运辉的脑袋刚从战场一样的工作中脱离出来,又遇到雷东宝的事,本来转得飞快。但被梁思申三两下柔柔地拨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懒得去想公事,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磨砂是什么意思?”
雷东宝听着不乐意,道:“男人显老点又怎样。不是这个问题,有些女人让人一看见就不敢大声气儿,小辉新老婆就是那种人,小辉姐姐也是那种人。”
梁思申给他解释。按摩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擦掉手指上的磨砂膏,又帮宋运辉揉揉肩胛那儿的肌肉。宋运辉闭目享受,只觉得神仙不如。他怕自己睡着,辜负美意,就找话说:“我问朋友借了车子,我不知道还认不认得路,明天带你去我家里看看,不过已经不是老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做梦做到回家时候,看到的总是家里的老屋。”
“比起他那个手伸出来跟嫩豆腐一样的新老婆,当然老,再说小辉厂里又是海风吹又是太阳晒的,本来也显老。”
“我也是,美国那么多年,做梦做到回家也是小时候的家。我今天看到你上大学去走的山路了,东宝大哥说就是在那条路上遇到你姐姐。”
“小辉又不老。”
“哦,说起来那还是古道呢。可惜这次时间不够,要不然真想去看看,明天想去我插队的地方吗?”
韦春红了然道:“老夫少妻,都那样。”
“要去,当然都要看看。等我生孩子后,我们另外安排专门时间走走这条路吧,算起来我小时候的日子过得真好。”
雷东宝也是不怀好意地笑,这事说到做到,他立刻给宋运辉打电话,问清宋运辉春节动向,原来是去上海过春节,他立马要求也去。但放下电话,雷东宝就惊讶了:“呀,小辉不让我去,小辉怕新老婆。”
“是,你家不一样,你当时长得也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站在那儿,气质就与其他小朋友区别开来了,我记得跟你说过插队的原因。”
韦春红咯咯地笑:“哎,我真想不出来呢,不知道小辉见到小梁是啥样,我一定要看看他们俩在一起的样子,我真好奇死。”
“说过,为了读高中。”
雷东宝道:“他高兴着呢,就是要他每天飞他也愿意。他跟我说他现在骂人少了,我说他以前都是下面憋得慌闹的。我春节看他那张脸去,还成天拉着不。”
“我插队时候就住猪圈旁边小屋里。上次去的时候还没拆,现在估计没指望了。我插队的地方再翻过山头,就是杨巡的家,更穷。”
“我再想想,我得把人手物色好了才行。都春节了,这事急不来。”韦春红忽然又一笑,“你那小辉小舅子现在也两地分居,比我们离得还远,你们可真是宝一对。”
“杨巡也不容易。”
“市里这家也放着,开得好好的,别停。你回县里吧,我们来去也方便。”
“嗯。他最早的馒头生意,都是靠肩膀挑着挑出大山,走街串巷,他起点更低,企图心不免强了点。”宋运辉想到自己过去被虞山卿讥讽姿态难看,不由得一笑,他现在可以云淡风轻地对待。
“还是不一样的,得等陈书记真的回来,有些事请他出面就行了。东宝,这么看来,我又可以回县里办饭店了,以后看来不会再有事。或者开家分店,市里这家还留着?”
“杨巡虽然辛苦有了今天,可人还是脱不了馒头气。我真惊讶你,我小学时候就没感觉你有农村气……”
“我知道,今天当面说,以后做给他们看,会不一样。不过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替县里做了那么多事,他们也又开始重视我,给我政策。”
“什么叫农村气?”
韦春红这才笑了,点头道:“他还真了解你。今天陈书记都没说你什么,还替你说话,这一来,以后县里的人都不好再说你什么。”
“我中文不好,哼。”
雷东宝笑道:“什么话,你能,我才要你一起去,谁说你眼色不要紧?”
“呵呵。”宋运辉心里高兴,看起来是姿态问题,在梁思申眼里是努力,从另一个角度看叫姿态不美,全凭看的人怎么待他。
“你意思我不用给你使眼色?真是过河拆桥,没良心的。”
“你那时候一定想,怎么把那头母猪养肥,让它早早产崽。别整天吃晚饭跟吃药一样,往后没奶怎么办。”
雷东宝一想,果然是这样,笑了:“反正陈书记知道我,他自己会想办法让我把话说出来,给他挣面子。”
宋运辉听了大笑,白天再累也不觉得了,所有辛苦都非常值得。
“怕你说多反而错,好像你现在财大气粗可以不把原陈书记放在眼里似的,让人看着好像是你给陈书记一口饭吃,到底你以前只是个村书记,他是县委书记,他怎么好意思一口答应到你手底下讨口饭吃,让大家看他现在落魄相。你看这不是后来陈书记故意问起你们小辉了吗,他现在越是这样,越要面子着呢。小辉越是能干,你还请陈书记做顾问,越说明你记情,越说明你重视他,他有面子。别人旁边也得掂量掂量你的意思,给他更多面子。”
梁思申也是很喜欢两人这样的独处的。她不清楚以后自己有了孩子,自己的孩子插在她和宋运辉中间,她会不会觉得不便。在东海时候宋引很黏着她,很喜欢她辅导作业,很喜欢她给讲天南海北的故事,更喜欢和她一起游戏,因此宋引常喜欢横插在她和宋运辉中间,令得她和宋运辉独处的时间只有在宋引睡觉之后,她总是挺心有不甘的。
“那你给我使眼色干吗?”
可现在她和宋运辉幸福地单独相处了,她又在心里内疚她抢了人家孩子的爸爸。因宋运辉把宋引送去金州十天,明着就是掐算好了她留在东海的时间而定。她忍不住有些煞风景地提醒宋运辉:“好几天没去关心一下猫猫了,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
“我看他也担心下半辈子收入问题。今天一屋子这么多人,真能拿出实货的有几个?他愁着呢。你这么一表态,有几个本来还观望的,这下也不能拿出比你差太多的态度。他们啊……到底是那么多年的同僚,谁做什么都清楚着呢,总不能看着陈书记一个人吃苦。”韦春红微微撇嘴,她在县里经营了几年当时县里最高级的饭店,看多听多。
宋运辉的眉头明显紧了紧:“在她妈妈那儿,又和她外公外婆在一起,不会有事,我还是别节外生枝。”
雷东宝道:“他下半辈子财产没收了,退休金没了,总得有地方挣钱。还别说,他脑子好,以前老徐说过,陈书记这个人是个人才,只要用得好。”
“猫猫的妈妈还跟她爸妈住一起?上回好像你说的,她不是有未婚夫了吗?”
等夜深人静,大伙儿一起告辞出来,让陈平原好好休息。雷东宝夫妇开车回到家里,才有可能说话。韦春红进门就道:“东宝,你这顾问的主意算是出对了,今天让陈书记很有面子。”
“听老蒋说又吹了。”宋运辉尽量地言简意赅,不想多说。
陈平原没答,但一直笑眯眯的,心情看上去比雷东宝进来时候好了许多。
“为什么,你别挤牙膏啊。”
雷东宝道:“随便你怎样,你就算是名都不挂,我还是拿你当顾问。我就认你。”
宋运辉不甘不愿地道:“那男的据说心里有顾虑,怕因此得罪我,影响他在金州的前途。你知道,老蒋现在有意利用我以前新车间的人手培植新势力。老蒋到位后风向转了一转,就坏事了。”
雷东宝没隐瞒,当着众人的面,把宋运辉现在的发展情况,行政级别以及宋运辉在这边协助市里发展的事业,和这边要好朋友等,都简单扼要跟陈平原说了一下。陈平原听了笑道:“呸,有那么好桩脚,还请我去做什么顾问,我跟你说,我即使去,一不上班,二顾而不问,何况我还不想去。”
梁思申大为惊异:“还有这种事?”
陈平原还是微笑,没有答应。雷东宝却看到韦春红给他使个眼色,他便住口。大家又说了会儿话,陈平原才又问雷东宝:“东宝,你那小舅子现在怎么样了?”
“金州很封闭,封闭到你无法想象,所以我才把东海的宿舍区放到市区,算是半开放,否则也是差不多。其实我哪儿那么小心眼,离婚只是婚姻出错,不是双方谁对谁错。当时心急上火的也赖过别人的错,现在想想当时我也不对……思申,实话爱听吗?”
雷东宝笑道:“考虑啥呢,我这辈子难得听几个人的话,一个就是你。你就应了吧,别嫌我们庙小。”
“哎,我还在犯金州人的错,不好意思。可这话你跟我说说还行,跟蒋总去说,人家可能还以为你惺惺作态。”
陈平原愣了下,却笑道:“让我考虑考虑,反正还没到时候。”
“所以你说我冤吧,我脸上的东西可以洗了吗?”
雷东宝没说啥,也跟着干笑几声,这感慨,其实两人在里面时候早就一起议论过。他今天来,有重要目的。“陈书记,等你回来,我想八抬大轿请你给我们小雷家做顾问,我们一帮粗人,只有你最了解我们。”
“可以了,最好全身冲洗,头发上可能有些粘到。”梁思申看宋运辉一跃而起,却见他拿着一张脏脸想来贴她的脸,连忙大笑避走。等宋运辉终于进去冲洗,她回头思考刚才宋运辉说的话,心里真是汗颜无比,宋运辉都看开了,她却还小心眼地计较着。她不得不承认,宋运辉比她有心胸,关键的,她估计还是因为宋运辉够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竟能超然对待自己的过去。
“在办,还欠一些手续,还是你早出来,到底……”陈平原说到这儿一顿,他本来想说到底有亲戚下死力帮忙就是不一样。但是这话说出来得罪眼前这一帮总算还是把他办出来的人,他今非昔比,有些话只能咽进肚子里算数,他呵呵一笑,将漏洞抹掉,“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呵呵。”
梁思申看看浴室紧闭的门,不由得想到外公有次跟她聊天,提起宋运辉的性格。外公说宋运辉这个人是以工程人员分解机器设备的思考方式看待他周围的人的,几乎很少掺杂自己的情感进去。梁思申心想,会不会与宋运辉从小不属于主流,只能旁观同学们的革命行动有关呢?她不得其解,可她也不愿同外公一起分析宋运辉的性格,她宁可自己观察。她相信自己有办法让宋运辉在属于她和他的婚姻生活里,别想理智。她不愿意看到他继续太理智下去,她心疼。
“有,野猪肉,我早早让春红找下的。还有只野猪肚,冬天补身子最好。陈书记,你这回来,是暂时还是不走了?保外办下来没有?”
她已经看到,宋运辉从刚结婚时候喜欢微笑甚至傻笑地看着她一个人叽叽呱呱,变为也参与着叽叽呱呱,变得越来越有互动,她觉得这就是进步,她喜欢看到这种进步。
陈平原道:“这儿都是朋友,东宝你也别客气。给我带什么来?我可想你以前带来的野味。”
一会儿宋运辉洗澡出来,走出来却意外地提了个建议:“还早,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他想的是梁思申一个人在这么小空间里关了一下午,肯定难受。
雷东宝感动,又是连连拱手:“没话说了,没话说了。”
梁思申奇道:“开车去你的老家锦衣夜行?”
陈平原微笑道:“还说这个干什么,我们在里面不是全解释清楚了吗?大家,东宝这个人的性子我最懂,他讲义气,你们看看他这块,是个小人吗?害我的事他做不出来,这不他自己也关进去了吗,他也是悔得不行啊。”
“不是,就外面走走,散步。我对老家城市也并不熟悉,大概只熟悉一个火车站,可早已拆毁重建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雷东宝将双手一拱,当众道:“陈书记,我向你赔罪。”
梁思申知道宋运辉一向好静,对他的提议只好观其行。两人都是难得出来逛夜市,好奇地一路研究大热天还风风火火烤羊肉串的,看烧得墨黑的高压锅土法爆玉米花,看路边小摊摆着无数盗版磁带、录像带,以及各色各样的小百货。两个一向车进车出的人都觉得很有意思,梁思申还在地摊上买了一枚旧旧的陶瓷毛主席像。
众人都有些惊异,觉得陈平原挺大度的。雷东宝当仁不让地坐到陈平原身边,韦春红没地方坐,只好远远拣把小凳子将就,但韦春红松一口气,雷东宝跟她说陈平原不怪罪的时候,她有些不信,还以为是因为都在服刑,陈平原不愿得罪牛高马大的雷东宝。今儿这么一看,似乎还真是雷东宝说的这么回事,但她不明白了,陈平原何以如此大度。
宋运辉怕梁思申走丢,一直拉着妻子的手,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一起好奇,别说是梁思申这个半老外好奇,他这个每天醉心工作的人也如发现一个新世界。他喜欢身边的这个“伴”,他相信他这回的婚姻是对的。
雷东宝万万没有想到,陈平原家的楼道门庭若市。雷东宝擦着两个下来的人进去,看到陈平原家高朋满座。好几个人认识雷东宝,雷东宝也认识好几个人,大家看到雷东宝一致噤声,只有陈平原笑道:“东宝,知道你会来,坐这儿。”
只是梁思申而今有忌讳,面对好香的羊肉串和新疆葡萄干不敢张嘴,只好都塞给宋运辉吃,弄得宋运辉还是第一次当街吃零食,手里还捧一大包爆米花。
雷东宝在春节前接到消息,说陈平原春节会回家一段时间。对于陈平原,雷东宝心怀歉疚,他总觉得如果不是他手头的行贿证据雪上加霜,陈平原的判罪不会加重这么多。无论陈平原手指怎么伸,他小雷家有今天,到底是与陈平原的大力帮忙分不开的。当年判决之后,他们在同一农场服刑,雷东宝对陈平原多有照顾,但是陈平原那边也有人帮着活动,日子过得不错,但两人所在营地离得稍远,没见多少次面,陈平原在里面的时候已经不怪他了,因此听说陈平原暂时出来的消息,他赶紧准备下钱物,见天色暗下来,便悄悄找去,而且还叫韦春红一起去。
13
03
杨巡几乎是一接手商场的管理,就第一时间开始后悔。他因为赌气签回商场的经营权,等高兴劲过去,就想到他不是推翻在东北立下的誓言了吗?在东北的时候因为受老王售假冒伪劣品的牵连,仓库物资被人哄抢一空,他当时就看到开店面临的巨大风险,因此后来绝不沾手经营,他现在怎么脑子一混,将一家账面亏损的商场经营接手下来了呢,但合同已签,已经容不得他后悔。
去年春节杨巡轰轰烈烈地相亲,这个春节杨巡修身养性,除了走亲访友,就是在家看杨逦带来的书,圣人一般。
他面对的是千头万绪,枝杈多到混乱的账目。上海派来的人即将引退,但这些留下来办移交的人,却经不起他几句话的提问。杨巡面对无数所谓商场管理套路,他头痛之余,直奔他认为的重点:钱。他就从钱进钱出的脉络入手,理顺那乱成一团的枝杈。
可是杨逦寒假回来,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这事说来话长,杨巡无法将来龙去脉跟弟弟妹妹们交代清楚,但不说清楚又无法解释他的悔恨,他唯有不说。杨逦只好说大哥现在想扮忧郁王子。
眼下的商场里,有些铺位是出租的,有些铺位则是商场自营的,自营的管得还行,进销存的账目都做得有条有理。但是出租铺位的收支,杨巡只问一个问题,原商场总经理就吃瘪。杨巡问出租铺位卖出去的商品如果不通过商场的口子统一结算,而是私下与顾客完成交易,不让商场经手而被商场收取一定额度的经手费,商场方面如何查证,又如何采取措施杜绝。那个商场总经理说了很多理由很多难处,可就是拿不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速自己有了女朋友,又兼男孩子粗心,只知道大哥最近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大哥心情不好的原因。只好一个电话把一向在大哥面前胆子老大的杨逦叫来,让杨逦对付大哥。
杨巡却是看着那总经理,对旁边的弟弟杨速道:“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泥鳅,换我在商场租一个商铺,我也会做小手,你看我不是一看到这个制度就想到了吗,有钱不赚猪头三。”他取笑完了,才问那原总经理,“这条规矩,是上海那边传来的吗?”
但杨巡这几天的日子依然过得很飘,人总是跟丢了魂一样,有一天竟然还鬼使神差地将车子开到东海总厂宿舍区门口,待得醒悟,惊出一身汗,他来干什么,被宋运辉看到会怎么想。
商场原总经理道:“这些在上海实施得很好,我们搬来这儿实施,其实做小手的铺位并不多,顾客大多还是喜欢通过我们商场的收银台付款的,免得买去的商品有问题没法退赔。”
杨巡一直等到梁思申离开,才如溺水的人终于被拎出水面,终于走完一段煎熬日子。那几天他几乎连走路都会摔跤,只因总是左顾右盼寻找那辆彪悍汽车的身影。因此他那几天连市内有限几家高档饭店都不敢去光顾,只怕进门看到梁思申与宋运辉在一起。他这时候才知道,他其实还挺能用情的,并不是杨逦说的他现在是色鬼一个。
杨巡不依,笑道:“上海的人也是人。我说实话,管不住小手的制度,肯定是漏洞百出的制度,肯定不是好制度,所以这条制度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有把制度推倒重来。”杨巡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熟悉的感觉,却想来想去不知出处。他迟疑了一下,对杨速道:“我刚开市场的时候,从税务老爷那里拿来政策死背,你道是背什么,我就是找有什么地方可以钻空子。寻常不缴税是犯罪,钻空子不缴税是避税。后来看税务老爷一个一个新文件出来,都是堵那些漏洞的。老二,回头我们要好好站到租户的立场上看这些制度,看看到底有哪些漏洞。唉,头痛,自找麻烦。”
一到寒假,宋运辉便应梁思申的要求,将宋引送去上海锦云里,以免程开颜以寒假为借口要求女儿去金州或者自己来东海。经过上回白雪公主的事,他现在步步设防。而且宋运辉也决定不再顾及情面,干脆一刀切断母女两个的关系,设法不让她们相见,免得女儿又受不良影响。他太看死程开颜,不相信程开颜是个可以被他说服的人,因为他早就认定程开颜是个不理智的人。
商场原总经理旁观杨巡的接手,对杨巡的这一番话却是深有共鸣,但他只微笑道:“我们不是老板,我们是执行者,所以……”
回到上海,梁思申便不再失信梁大的睦邻友好行为,有空经常参与梁大和李力他们的小圈子活动,她本身就是个爱热闹的。她更多的还是在自己的工作圈内交友,还偶尔把外公的锦云里拿出来招呼朋友。外公很喜欢这样的聚会,一高兴就扔掉别墅搬来锦云里,把小王和专门负责做中餐的保姆也带来伺候,一时锦云里的美食和锦云里的别致,还有锦云里主人的好客大方,在圈内口口相传,梁思申想请谁来,几乎没有请不到的。不仅梁思申交了许多朋友,便是两周来一次的宋运辉都跟着交了不少朋友,而且是“有用的朋友”。
杨巡好奇地道:“你们上海也执行一样的制度?”
无奈彩云易散,霁月难逢,两人鸾凤和鸣不到十天,便得继续两地分居,连宋引都依依不舍,抱着驾车欲行的梁思申哭得需宋运辉抱下来。梁思申的回家行程也是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坚持非要把宋运辉送到东海厂门口,看他进去上班了,才依依不舍而别。
“有些因地制宜的小变动。”
因此她很少说话,多听少说,多想少说。当然,有人如果关心地问起她有关国外经验的时候,她还是言之有物的,而且理论性非常强,总能给宋运辉挣足面子。在外人看来,就成了梁思申深度迷恋宋运辉,一副贤惠相了。
杨巡没再继续这个好奇,但换成另一个好奇。他真是很想知道,梁凡和李力在上海的经营究竟挣不挣钱,管理是不是也这么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光凭他看几眼制度,就可以想到好几招绕过收银台的措施。杨巡肯定地道:“我得先顺着钱进出的路线,把钱漏洞眼都堵死,再考虑商场人气。”
她终于从一次一次的饭局中也明白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道理,原来信息的获得,并不能单纯从文件收集或者报纸杂志获得,广交朋友在中国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渠道。比如她,因为出身,她可以从家里获得很多信息,现在又可以从宋运辉这儿得到一部分,看来,她还得在上海拓展她的朋友渠道,未必来了上海就是进入信息的真空,她只是不得其门而入,她以前真是夜郎自大了点。
但漏洞并不是想堵就堵,杨巡虽然是个最会钻空子的人,可架不住人家三个臭皮匠的群策群力,他于是接连与租用商铺的贸易公司或者办事处开会,研究更新制度。也让与会者提出建议,究竟别家商场怎么做,才能吸引顾客消费。
梁思申心想,难怪外公一直看重宋运辉,原来看重的就是宋运辉说出来做出来的都是可以进入实际操作。她果然不行,她在她的领域可以畅行,但她暂时还无法突破她的领域,这就是她的局限。
管商场这差使,杨巡有生第一次接触。他这人多疑,即使有下面几位早被他收买的经理的协助,他还是非自己搞清楚商场全部的运营脉动才肯放心,而在放心之前,他先管住钱匣子,跟钱匣子有关的制度,他优先照顾,优先理顺。
梁思申旁听着这才清楚,除了多种经济形式之外,即便是国营经济,也还有地方之分,部门之分,未必都是一统。理论上她早知道企业隶属,但是没想到实际操作上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需要解决,而且看上去还挺复杂。梁思申这才能进一步深入理解前年底的《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也才能进一步领会前不久邹家华副总理在全国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也理解宋运辉为什么说是质变,听了这些人结合现状进行的讨论,梁思申真正体会到为什么邹家华说这是最深刻的变革,原来这是突破原有框架的变革。从政企关系、产权关系,到企业的组织结构、管理体制等方面,都将发生重大变革。而现在,则只是开始。
这一次接手经营,杨巡第一次体会到失眠。
梁思申最先听着觉得这是很简单的道理,难道这也需要讨论?但是渐渐地,她听出自己的浅薄来,原来他们还得通盘考虑全市国有资产的盘活问题,还有企业职工的社会保障问题,他们着眼的不仅仅是一两家企业的生存。有一位局长说,他们局在全市有两家企业出不错的拳头产品,因此资金充足,日子好过。但是其他下属企业被三角债困扰,又缺乏资金实行更新换代,犹如陷入泥淖,越挣扎越深陷,外人唯有眼睁睁看其没顶。但是如果局里出面通盘考虑的话,情况又会不同,比如说由两家优势企业牵头,整合其他小企业,剥离弱势产业,开展多种经营,既能盘活优势企业的资金,又能有效消化弱势企业的资产负债,还可保证所有企业职工不下岗。也有一位副市长对宋运辉提出,东海总厂目前是市第一利税大户,但是东海总厂对本地经济和产业的辐射却是没有,他请宋运辉考虑如何带动地区经济。副市长提出,市里已经多次提出建议,但是碍于以前分属不同系统,大家都只能各扫门前积雪,现在趁东海总厂也在改制的机会,能不能同时考虑带动地方经济。
以前都是身体累。最初做生意时候,他只要比别人跑动得勤,比别人的言行多一份热络,他就能赚到辛苦钱。然后的项目,他劳心与劳力并用,经常是一边跑政策,一边跑进度,累瘫在工地沙土堆上的时候常有,脑筋动得也不少,可最主要还是动在人际关系协调方面。这回,却是全部的劳心,所谓管理,他上手便遇到如何理顺制度脉络的大问题。这个脉络,远比他前面的两家市场一条街繁琐细致得多。而他本人向来是无拘无束的,对于如何建立制度,心中完全没谱。
但这样的应酬,让梁思申看到地方执行中央政策的思路。她经常与爸爸通话,交流政策视点,而爸爸的视点属于爸爸所在的地方,沿海城市又有不同,泼辣辣更有奋发之势。比如《公司法》正式实施半年以来,对全市企业改革重心的战略性影响。用宋运辉的解读说,过去的改革注重对企业的扩权让利,是量变,而现在的改革思路则是朝质的升华的方向走,朝制度创新的方向走。大家在饭桌上就“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进行非正式讨论,几杯酒下肚,大家的议论走向宽松,各自交流从各种渠道得来的经验和解读,也有人说出自己的看法。
杨巡当然借用外脑。但令杨巡觉得奇怪的是,大家都认同上海拿下来的那套规矩,还说这已经是改进得挺好的规矩。杨巡于是心里觉得奇怪了,这种漏洞百出的制度也算是先进?那究竟是他这个外行体会不到制度的先进,还是他这个外行突破约定俗成的旧眼光,不受局限而发现新问题?杨巡认为应该是后者,但他接手的毕竟是全新的体系,而且又是庞大的关系到巨大利益的体系,他不敢大意,回过头继续研究现有制度的先进究竟表现在哪里。
梁思申这几天确实是跟着宋运辉应酬。她本想不去,可是那些应酬宋运辉难以推却,她不忍心看宋运辉因为推却而得罪人,可又不愿意难得相聚时间被应酬剥夺,干脆精心梳理后跟着宋运辉出席。宋运辉也告诉她不要有顾虑,那些人不是金州或者东海总厂的人,那些人都不认识程开颜。梁思申去了之后便知,与宋运辉参加的应酬,同合资之初与杨巡一起参加的应酬有本质的区别,这区别就在场合的档次。位置未必代表档次,但高位者自有其高位之道,即使肚子一堆草包,场面上也可做出一团锦绣,仅此已经足够,谁能要求他人个个绅士?
他接手的几天里,每天大脑运转得飞快,每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都感觉脑袋发烫。他索性从电器楼层搬来一只小冰箱,往里面扔进去一打湿毛巾,轮流取出来顶头上降温。
还有人说,宋运辉的夫人对宋运辉相当好,大家吃饭闲聊,她有时就静静看着宋运辉高谈阔论。这条传闻对杨巡打击最大,杨巡太清楚梁思申是个什么样的人,别看她平日里谦谦君子一般,骨子里可是骄傲得不得了。她那样子待宋运辉,还能因为什么原因,这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吧,杨巡无限酸楚地感慨。
时间不等人啊。他虽然守住了钱匣子,可是每天的水电人工费用哗哗地往外流,钱匣子靠守是守不住的,他得尽快产生效益出来,因此他必须分秒必争。
有人说,宋运辉对新夫人相当好,以往从来不带夫人出席应酬,现在两人形影不离。有次与几个相熟官员年尾私人聚会,两人还小朋友似的手拉手到场,全场哗然。杨巡听到这条,心底泛酸,心说若是换作他是宋运辉,他可以让梁思申骑着出场。
14
有人说,宋运辉的新夫人气质相当好。杨巡心说,这还用说,他又不是瞎眼。
梁思申在休假结束前终于有办法把宋运辉和申宝田这两个大忙人的时间取一个最大公约数,安排两个人坐一起吃饭说话。正好那天杨巡也焦头烂额地找上申宝田,因申宝田公司的主流产品除了外销,大半进的就是全国各地有点档次的商场。杨巡目前经营的商场里面也有申宝田公司的一个专柜。杨巡心想申宝田接触的商场只有比本城的那些经销商多,申宝田一定比一辈子钻在本市几家商场打转的商业系统人士经验更丰富,申宝田又是个宏观眼光极好的,杨巡估计申宝田对各种商场的经营都有一本细账,他得找申宝田讨教经验。
其后,杨巡不断听到有关宋梁二人的传闻,因这两人都是在本市大大有名,宋运辉自不必说。梁思申则是以财力著称,此前当然是与杨巡合资的资金实力,此后则是与市内著名企业家申宝田的合作显示的资金实力。当然杨巡心里清楚,与申宝田的合资是申宝田的曲线救国。
杨巡特别抽出一下午的时间泡在申宝田的办公室里,厚着脸皮雷打不动,候着申宝田忙碌之余就抛出这几天积累下来的疑问。如此断断续续,倒也获得不少信息,证明他的好多疑问确实并非什么约定俗成,而只是积弊。申宝田果然告诉杨巡不少其他城市商场他认为比较有创意的制度。可申宝田实在是忙,杨巡的请教被打断得支离破碎,因此下班的时候,杨巡自然是踊跃要求请饭,以便饭桌上请教。申宝田只知道杨巡与梁思申的矛盾,自然是拒绝。但杨巡不肯放弃些许机会,硬是挤上申宝田的车子,嬉皮笑脸地说即使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也是好的,申宝田只好随他。
这么好的人,即使她喜欢的车子他也喜欢啊,他当初怎么鬼迷心窍,杨巡直是无精打采了一天。
到丝路大饭店的停车场,他们停车的时候,竟意外遇见宋运辉和梁思申。杨巡看到申宝田不等车子停稳先降下车窗与外面的宋梁两位招呼,他忽然想到,难道申宝田今天约吃饭的是宋梁两位?哎呀,他要是挤得进去的话,那不仅是申宝田的经验,还有梁思申这个在美国逛街的高手啊。他当即跟着申宝田下车,厚着脸皮冲上前去先与宋梁两位打招呼,硬是想要造成他和申宝田一起出席的既成事实。
完了,他心说,彻底完了。
申宝田本来想与杨巡撇清,拉下脸让杨巡出局,却不料见杨巡冲到宋运辉面前汇报说已经根据宋运辉的指示与上海方面签下经营合同,具体条款如何如何。申宝田听着心说,难道他们恢复邦交了?那他倒是不便多说什么了,毕竟除了有限几个人,都至今还以为杨巡是宋运辉的铁杆老乡。梁思申却以为申宝田带着杨巡来,见杨巡说个没完没了,就建议上去一起吃饭,边说边谈。这话既然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梁思申说出来的,申宝田更是相信杨梁之间矛盾已经内部消化,他便也不多管闲事。唯有杨巡与大家一起走进宾馆大堂,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自己知道有多侥幸。
杨巡这才看清梁思申,见她穿着浅驼色不像短大衣的衣服,下面是长靴,依然亭亭玉立,而最要紧的是,眉梢眼角都是盖都盖不住的春意。杨巡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见过的人多,但是梁思申只跟他说了声“你好”便找别的事做去了。杨巡想主动搭讪,心想即便只议论一下车子也好,可他愣是开不了口,也是找着借口与宋季山夫妇说话。一直等宋季山夫妇与他告别,车子绝尘而去,他才又发了好久的呆。
但杨巡不得不面对一对虽然举止落落大方,可依然透着缠绵亲密的人。今天的位置是一张小圆桌,梁思申就自然而然地与宋运辉坐得很近。杨巡一时觉得怎么坐都错,坐到梁思申身边,显然会被宋运辉难看掉,坐到宋运辉身边,又正好对着梁思申,照样也不好过。好在申宝田今天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跟宋运辉认识,因此当仁不让地就坐到宋运辉旁边,杨巡就只有被动的唯一选择了。他想,宋运辉看得到他的被动,因此无法责怪他,但他自觉离梁思申坐得远远的,与申宝田坐得很亲密。
梁思申等好久才放下报纸,这才冷冷地打量眼前这家市场。看上去市场似乎往西扩展了一些,而又有朝东的地方似乎又在造什么建筑的样子,没想到杨巡还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反弹如此之迅速,大约也只有这样人品的人才能生命力如此顽强。梁思申正感慨间,却见公婆被杨巡陪着从市场大门出来。她无奈,叹了声气,杨巡这人依旧无孔不入,她只得跳下车去,给公婆打开车门。
在场没一个是笨的,全都看得出杨巡的难做。宋、申两个都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杨巡没走,硬是跟着宋季山夫妇买完用品,他将所有东西都拎在自己手上,领着宋季山夫妇七拐八弯抄近路走出门去。
宋运辉和申宝田两个人寒暄过后,不知不觉就说到企业发展中遇到的瓶颈问题。还是申宝田先提起的,他说他的主业肯定还有发展空间,可是总感觉到一定程度之后,再想保持原有发展速度却难,可是他不肯按部就班,他希望继续照过去的速度快速扩张。然而,光靠继续做实业,速度的维持将难以为继。
宋母笑道:“还用说吗,小辉成天眉开眼笑的。哎呀,小杨,你忙你的去,你也是大忙人呢,我们转转就走,小梁外面车上等着我们呢,今天不用你送。”
宋运辉听着也不由得感叹,做实业的人需要耐得住寂寞。说到这儿,宋运辉忍不住问杨巡:“小杨,小雷家实业现在的资金规模跟你比怎么样?”
果然,让他找到宋家父母,他连忙上去殷勤陪伴购物,做得滴水不漏。宋季山夫妇最高兴看到杨巡这个老乡,见到杨巡终于不用咬着舌头说普通话,他们还奇怪杨巡最近为什么一直不过去玩,还跟杨巡说起他们家现在的儿媳与杨巡是旧识。杨巡忍痛含笑,对宋家父母道:“我早就知道宋厂长对小梁非常好,宋厂长开心坏了吧?”
杨巡终于有了说话机会,忙道:“怎么能跟书记的比,现在这个行业只要说起雷霆,没有不知道的。”
杨巡回过神来,见此无语,还能说什么,他哪里还有脸说。再说梁思申已经结婚,嫁的是对他同样重要的宋运辉,他即使有话也不便再说。可他还是伫立好久,眼看着这张报纸没有放下的意思,只得怏怏而走。一步三回头的,指望着半路能看到梁思申放下报纸,让他再看一眼,可是一直到他走进市场大门,都未如愿。他心里非常地灰,不住回想刚才惊鸿一瞥中梁思申的印象,可是都想不起来,他那时惊呆了,脑袋短路。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梁思申等在车上还能为什么,肯定不可能是为看他的市场而来,他开始满市场地找宋家的人。
“我前阵子听说雷霆问银行贷一千万的流动资金并不容易,我看你很简单啊。你问银行累计贷款有多少?”
梁思申几乎是在看到杨巡的同时就检查门锁。却见杨巡这种眼神,竟然不是她以为的深恶痛绝。她开始不理解了,但她不想搭理人品如此不堪的人,就举起报纸将外面的人隔离,不要再看到杨巡。
“我的资产都在市区,属于优质资产,贷款稍微方便。”杨巡不便说出自己贷款的确切数字,便这么含混了一下。他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种感觉,如果在座只有梁思申一个人的话,他会说,即使知道梁思申回头肯定会与宋运辉互通有无。但是有宋运辉在场,甚至还有申宝田在,这个秘密他就不说了。
杨巡几乎是慢如蜗牛地挪到驾驶室旁,他想与司机搭个话,讨个人情看看车里面,一抬头,却整个人如电击一般怔住了。里面正是他这几天日思夜想的梁思申横眉竖目地盯着他。杨巡早听寻建祥说梁思申这几天在这儿,也听申宝田提起,可没想到他竟能见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梁思申。
宋运辉没有追问。反而是梁思申说了句:“我在国内看到的是,有些企业贷款很容易,有些企业贷款真难。继去年北京长城公司沈太福之后,无锡新兴公司邓斌正等待宣判,都是集资。”说到这儿,她微微侧脸对杨巡道,“沈太福的长城机电公司,也是挂名集体的个私企业。”
宋母不知道梁思申与杨巡有那么一段过节,她见梁思申从申宝田那儿回来后无所事事,就邀请梁思申一起来逛市场,家里一下子添了两口人,她说有许多东西要买。梁思申没解释,载着公婆两个到了市场,但她没下车,她烦杨巡,自然不愿进杨巡的店门。宋母还以为她不愿挤人阵,也不勉强,老夫妻自个儿进去了。梁思申就晒着太阳听着音乐看报纸,看得昏昏欲睡,忽觉车子一震,似是受到撞击,她一下直起身来,往外一看,却见前面杨巡低头欣赏着她的车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鲁莽地踢她车子,什么人。
杨巡立刻心领神会:“前阵子有跟朋友说起这事,我听了好半天后怕,我造两家市场时,一半的钱也是从个人手里集资的。”
他忍不住摸摸车子有棱有角的线条,实在喜欢不过,又伸腿踢了一脚那宽厚的轮胎,感觉到这车子晃都不晃,底盘异常扎实。他心说现在走出去到处都是筑路,要是有这么一辆车,别说底盘这么高不会给磕到,便是坑坑洼洼也是如履平地啊,不用跟他的桑塔纳似的得捡道走。
宋运辉道:“不一样,长城公司的集资扰乱国家金融秩序,并没有用借来的钱发展他们吹嘘中的科技实业,而是用后面人的集资付前面人的贷款。是完全的金融违法行为。”
他开车停到路边,见一辆牛高马大的深灰吉普车停他前面,这种吉普车他从没见过,看上去似乎比寻常吉普更高大威猛。他看着喜欢,不由得凑过去细看。抬头先看到吉普车里有人,那人舒舒服服靠着车椅看报纸,他这么看去,正好那人的脸被报纸遮住。他没在意,司机等候在车上的事他见多了,没几个老板或者官员出来办事是跟他一样自己开车的。
梁思申想到她翻阅的资料里有记载,长城公司把集资来的资金在全国各地投资房地产项目。她记得当时与同事做过计算,照这几年地产增值的速度,长城公司可能负担得起集资的高额利息,但这条资金链非常脆弱,是建立在对高通胀和高增值的预期之上的,她和同事当时就预计迟早出事,但她不认同宋运辉的说法,当着众人的面就不否定了,回家自己说去。
杨巡到工厂拆迁现场转一圈,见到杨速管理得井井有条,但他还是将进度检查一遍,了然在胸后,才去寻建祥那儿拿钱。拆迁即将完成,工钱必须支付。
杨巡听了再次后怕,原来这也是罪名。他记得当时在债务操作中也做过这种用后人的钱还前人的连本带息的事,不过同时把市场也造起来了。当年如果没造起来,钱又还不上了,他是不是也得跟沈太福一样地被判刑?但他没梁思申了解得深入,有些不明白沈太福玩那个金钱游戏做什么。申宝田已经先说了:“我有些不明白长城公司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集资,几乎就是诈骗,明眼人只要想想,又不是短期头寸,那么高利息,长期经营谁负担得起。国家对这种事当然不会袖手不管。当初无锡那家也有人劝我出资,我看不出除了贩毒哪个项目能有那么高回报的,不信。我奇怪他们的集资招数怎么会有人那么多人上钩。”
02
宋运辉道:“利欲熏心,利令智昏。”
回到家里,宋运辉把众人送的礼物给梁思申看。梁思申看到杨巡的礼物,一把扔在旁边不要。宋运辉也并不理会。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再拿杨巡当朋友,甚至连熟人都不愿是。
梁思申再次无法认同宋运辉的武断,但她还是没出声。
宋运辉很喜欢这样,他总觉得,自姐姐之后,他又有了一个可以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得通的亲人。而这个亲人,没道理的时候还会耍赖,让他现在把“我爱你”三个字当作顺口溜来说都觉得还无法确切表达自己的心意。
杨巡私心里对那种集资行为同病相怜,就笑着抢断道:“我前阵子利令智昏签下商场的经营权,这下头大了,今天一下午就缠着申总给提建议。现在三位高人在座,都帮我一把啊。”
两人各有所好,一路亲密地散步一圈才回,梁思申这才消除今晚暴饮暴食的内疚之心。
梁思申一笑,没说。当时她看到杨巡愿意接手经营权的时候就惊讶过,这似乎不符合杨巡一贯标榜的原则。现在他既然接手了,即使她曾经做过中间人,她也问心无愧,她现在没有帮杨巡的喜好。她这一笑,就似乎是把杨巡的话当作笑话来听。虽然知道杨巡这一路走来不易,但杨巡不是有的是歪门子吗,她不想再次做傻子。
“嗯,这事确实不好,她再怎么着也不能拿自己女儿当跳板来针对我,培养我跟猫猫对立对她女儿有什么好处?妈妈应该先护住女儿再说。”梁思申心里其实一肚子“没脑袋没策略”之类的腹诽,可是她才不要跟那种人计较,她硬是要保持姿态,无论如何不将有些话说出口。这姿态,在宋运辉眼里便是教养,他最欣赏的就是梁思申的教养。
宋运辉也只是礼节性地问一句:“很困难?万事起头难嘛。”
梁思申哈哈大笑,左右看看没人,就亲了上去。宋运辉却知道周围是革命群众的海洋,警惕的眼睛如同头顶密布的星星,也就点到为止。他征询梁思申的意见:“我担心猫猫妈对猫猫有不良影响,会不会是过分操心?看今天的事情,我担心猫猫被教会仇恨。”
杨巡没缩回去,忙道:“是啊,很困难,这已经不是万事起头难。我现在就跟是个小孩子闯进老法师堆里,人家都是多年搞商场的,我是隔行如隔山,什么都不懂。这几天都不知道怎么管才好,今天就追着申总问呢。”
“你是个很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你不会乱来。他们本来挺担心,怕跟你合不来,但我今天看着你做得挺好,把两个可以闷一天都不说话的人都调动起来了。我们需要一直肉麻下去吗?我又想说这三个字。”
宋运辉微笑道:“你行的,我从你当时那么迫切想拿下经营权的时候就看出你胸有成竹。”
“猫猫很可爱,要不是她那么可爱,我为了你爱猫猫就比较勉为其难,我嘴上信誓旦旦,可能下面就使诡计对不起猫猫。你爸妈也真是……太好的人啦,我都怕闹到他们。他们会不会受不了我的脾气?他们肯定不会当面说,只会逆来顺受。对了,忘了说我也爱你,现在好像你比我还主动呢。”
杨巡没办法,只得说句实话:“我拿下经营权……起码想死活都有个明白,别让背上一屁股债还不知道怎么背的。”
宋运辉听了惊讶,他心里确实有重新组成一个家庭,他和梁思申是猫猫的爸妈,猫猫是他们共同的女儿的想法,他很希望培育猫猫和梁思申之间的亲情,但没想到梁思申丁是丁卯是卯,分得这么清楚。他想了会儿,才道:“我同意,我以后尽力做到不混淆。思申,我爱你,你很大方。但其实你很爱猫猫,而且爱得得法。”
宋运辉还是微笑道:“你放心,没有人是万能的。但往大里说,只要团结群众,依靠群众,没什么事办不成。你以前多是单打独斗,即使与人合作,也几乎是你说了算,而商场的管理正因为千头万绪,需要的是团队的协作,你只能作为一个牵头人。你不如试着在坦诚待人、有所让利、职效挂钩的基础上组建一个团队试试,群策群力的效果要比单打独斗好得多。”
“是的,我也喜欢她。但我看你挺封建,好像我跟你结婚我顺理成章就是外公嘴里说的后娘填房似的,可是我不想做猫猫的妈,猫猫的妈只有一个。我因为你而爱猫猫,并且作为一个成年人,对猫猫忍让提携,所以我做猫猫的大姐姐或者阿姨都没关系。这是一个观念问题。猫猫让我做白雪公主的后妈,或者灰姑娘的后妈,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没想过替代猫猫心中妈妈的位置,心里没鬼。你也别培养猫猫误认我为妈妈,那是剥夺猫猫的权利。”
宋运辉这话说出,杨巡除了“好,我听宋总的”,再无其他话语。他做贼心虚,听出宋运辉话外有话,梁思申和申宝田也听出,宋运辉除了给杨巡支了一个几乎是大而无当的招,几乎字字句句指责当年杨巡对待合作人梁思申的态度。申宝田也是自从杨梁合作破产后,否定了杨的为人。见宋运辉这么说,他想,看来这两个老乡还没恢复邦交。他当然不会多说惹事。梁思申只低头吃菜,心里哭笑不得,心说宋运辉真损,令杨巡这会儿连再次道歉都不能,道歉反而显得不真诚。杨巡若是雷东宝那样的性子,也就当耳边风了,偏偏杨巡听得懂。
“哦,猫猫一直很喜欢你的。”
一桌人心照不宣了一下,宋运辉又与申宝田说上话。还是那个问题,主业之外做什么。梁思申知道申宝田的规模不小,建议申宝田申请上市,但是申宝田不答应,说是好不容易摆脱掉公婆管束,不想上市惹来监管。杨巡没法插嘴,听了申宝田的话心说上市不是圈钱吗,银行贷款那么难,他如果有上市机会,他说什么都要削尖脑袋了上。但他听到梁思申跟申宝田说起国外有本来上市的股份公司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也有选择退市的例子,上市不上市全在个人选择。越是想到梁思申在超前发展的老资本主义国家里见多识广,杨巡越是为他而今没法从梁思申嘴里挖到商场经营帮助而闹心。他今天算是看出来了,即使梁思申已经不生气,可梁思申的老公还气他当年欺负人呢。
夜晚人少,两人挽手而行,但在东海厂宿舍区里,两人也仅仅说些天气真冷风真大之类的话,等走到空旷的马路上,梁思申马上道:“我跟你说个原则性问题,有关我和猫猫的关系。”
一顿饭吃下来,申宝田和宋运辉认识得很好,都是真心相约以后经常有空见面,两人也彼此约下时间去对方公司参观。只有杨巡一无所获。
“好。”梁思申立刻答应,她巴不得有与宋运辉独处的空间,可是一看宋家父母就是老实人,她不便跟对付外公一样拉着宋运辉就上楼没良心地独处去。她飞快套上羽绒服,又将宋运辉的大衣递上,两人收拾了出门。
商场成了杨巡手中的热煎堆,烫手,又扔不得。他很想找个谁把商场转包出去,可是上海的李力和梁凡不答应。他只得勉强经营下去,心里后悔不迭,他最头痛的是商场占用了他大量时间,这些时间如果拿来做别的发展……
“我明天去改号码,以后猫猫打电话我得监听。不怕冷的话,出去散散步,要不要?周围的护城河很漂亮。”
但杨巡做事,“狠”字当头。只要被他瞄上的,他非追根究底弄个清楚不可。既然商场的经营扔不得,他只好照着宋运辉说的办法,将原先的骨干组成一个管理团队,许以利润分成,利用团队的经验,和他自己的创新改良,加强商场管理,堵住收银口子的漏洞。那帮骨干都以为终于有了他们非上海管理人员的用武之地,因此干起来极有主观能动性。他们毕竟是多年商场的老手,给杨巡出的点子五花八门,反而令杨巡不知如何选择。
梁思申踢他一脚:“你再那么认真我都不耐烦了,我又不是没见过猫猫妈,她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我跟她较真?完了,今天吃太饱,为了给你撑场子,我吃太饱了,明天起码得胖一斤。”
想来想去,杨巡还是又去香港取经。他本想带新委任的一个内行副总一起过去,他相信应该副总比他更看得出门道。可是副总的证件却拿不出来,杨巡只好再次单刀赴会,一个人去香港逛街。这回他逛街的目标又有不同,单纯只逛商场。他不仅看商场的布局,看不同商场陈列商品的不同,还看商场此起彼伏的活动。他还请能讲几句普通话的店员吃大餐,了解香港人的经营思路。整整两个星期,他一个人在香港省吃俭用,记录下一大本经验。
宋运辉清楚梁思申是寻他开心,要挟他用嘴去擦,他终究是没法在父母面前这么放肆,掏出手帕给梁思申擦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道:“别放心上,这事我会立即处理。”
回来之后他对照着香港之行看自家商场,发觉李力和梁凡原先确定的铺面安排与他在香港看到的普遍情况差不多,都不需要他回来再做多少搬动。正好有朋友推荐河南郑州来的商场老手,那老手一上来就问杨巡在没在电视里看到过“中原之行哪里去,郑州亚细亚”的广告,杨巡当然知道,前两年的事了,他还知道“双休日哪里去,仟村百货赶集去”,电视上还放过改编的连续剧。但他奇怪,为什么后来电视上那些广告没了,是不用喊了,全国人民都去郑州逛街了,效果已经到了,还是亚细亚和仟村都隐退了。
梁思申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跟小猫猫计较吗?猫猫真乖,知道脸不能咬,亲了我一脸口水呢,猫猫爸爸负责帮她清理。”
杨巡暂时没同意应聘,但是与那个郑州商业老手谈了两天话。当他听到郑州各大商场的商战打到后来大家都无路可退,即使打折商品价格已经低于进货价却还得为了赚人流硬着头皮坚持,他听得头皮发麻,不得不想到商场四楼那些由商场进货——库存——销售的电器产品。如果这边也打起价格战,他那四楼还不是死路一条?他最后没聘用那位来自郑州的老手,他决定不能沿袭商场进货——商场库存——商场销售的路子,一定不能把钱放出去把货捂在自己手里,那一段销售周期里,谁知道会出现什么亏损因子。但是看到别家商场都衣服食品电器首饰等一应俱全,是真正的百货格局,他又有些不敢裁去食品和电器两大块,非常矛盾。
宋引忙又冲回来,照着梁思申肩膀咬上一口,大叫胜利。这才肯跟着奶奶上去继续做作业。宋运辉忍不住冲梁思申竖起拇指:“你反应真快,谢谢你。”
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四楼的一半开成香港那样的超市,专门卖日用百杂和小电器。另一半租给一家私营家用电器公司,让那家公司的电器填满他的商场铺面。同时,他开始做VIP卡,做得就跟银行信用卡似的,但他的卡金光闪闪,非常喜气。他的VIP卡闪亮登场的时候,他仿照着香港的办法,做国庆打折返券销售。广告和海报早早在一星期前闹出去,宣传效果是不错的,国庆当时人流也是不错的,但节后杨巡让会计一算,当然是赚了不少,可是比起他投入的精力和资金,这份钱,赚得性价比太低。
梁思申笑道:“不算,你咬的是苹果柄,你看,伸出苹果的不是苹果柄吗?”
既然已经上手,已经无法脱手,杨巡只能做着,愁眉苦脸地做着。但杨巡不是个肯按部就班老老实实的人,等门道摸清,他就让杨速接手具体事务,他自己脱身而去,考虑新的项目。只是商场仓储占用他巨额流动资金,令他没钱往别处施展拳脚。
梁思申给宋运辉一个眼色,对宋引笑道:“苹果跑啦,苹果跳到沙发上啦。”引得宋引追着满屋子笑满屋子跑。终于,梁思申假装在沙发上摔倒,宋引扑上去搂住梁思申的脖子就冲着梁思申的脸重重吻了一口,欢快大叫道:“我咬到苹果啦,我咬到苹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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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引大笑道:“爸爸别扫兴。阿姨说她做苹果,让白雪公主咬呢,阿姨说我肯定捧不住苹果。”
梁思申回去,就得到两台配置新出的WIN95操作系统的电脑,一台台式,一台手提。WIN95操作系统几乎可称作划时代的革命性的友好界面令梁思申爱不释手,即使需要费时把许多资料从原来的电脑倒腾到新电脑上也无所谓。但可恶的是绝大多数软件依然只能在DOS环境下运行,那么好的新操作系统,她只能用上一半。
宋运辉脸色一变再变,却见梁思申已经与宋引咯咯笑着拉勾。他就道:“猫猫,作业做完没有?别光顾着玩。”
不料外公竟然迷上电脑附送的接龙游戏。以往外公闲时喜欢拿一副扑克牌玩接龙,可是洗牌翻牌哪里有电脑上那么方便,即使以前有竺小姐帮忙洗牌都没电脑方便。但现在梁思申是大肚婆,所有人都对她忍让三分,外公抢不到电脑,只好想办法要国外的儿子给他带一台电脑过来用。
宋母为难地看看已经蹲下去与宋引说话的梁思申,轻轻地用老家话道:“猫猫妈。”
梁思申终于见到外公口中的美女戴小姐,果然活色生香。她纯粹是因为戴小姐来自宋运辉的家乡而对戴小姐多重视一些,但这样三十来岁、五官姣好、活色生香的女子,在男人堆里非常受欢迎。外公也喜欢戴小姐,虽然戴小姐不如竺小姐一般会诗词歌赋,可是戴小姐开朗热情,性格犹如拉丁女子,她一进门锦云里就仿佛热气腾腾。外公背后说戴小姐胸大无脑,可又挺喜欢戴小姐来,还几次借小钱给戴小姐调转头寸。
宋运辉当即脸上变色,感觉女儿这么做事出有因,他问跟着下来的母亲:“妈,谁来过电话?”
经过一次见面,梁思申就问出该戴小姐叫戴娇凤,来自宋运辉老家邻县的一个村庄,她查了地图才找到大致方位。她倒是发现,那村庄与宋运辉插队的地方在同一个县,严格说起来,与杨巡的老乡关系更近。
晚上的时候,宋运辉还是请了寻建祥夫妇和其他几个副厂长夫妇一起去饭店吃饭,彼此介绍,大家都是会做人的人,饭桌上气氛融洽。宋引在家跟着爷爷奶奶做作业,其间还接了一个电话。等爸爸吃饭回来,宋引跑下来,挥着一本标注拼音的书拉着梁思申要求做游戏。宋运辉也凑过去瞧,见是一本童话书,宋引翻的正是白雪公主那一页。宋引说她要扮白雪公主,让梁思申演后母王后。
梁思申本想哪天宋运辉过来上海时候与戴小姐来个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她有点期待严肃的宋运辉遇到个活色生香的女老乡会如何对待。没想到她才在电话里一介绍,宋运辉立刻反映过来,这个戴娇凤会不会是杨巡在东北时期的同居女友。但梁思申问宋运辉想不想下次礼拜天来的时候见识一下杨巡的那个过去,宋运辉却没那兴趣,梁思申反而高兴。
宋运辉才第一次看到梁思申的车子,看着忍不住地笑,心想:这个小姑娘,别看外表淑女,内心野得不行。他忍不住跳上去开了几步,也是喜欢,觉得很男人,然后才拉着笑嘻嘻看着他的梁思申和宋引一起进屋。别墅这一块犹如小区的盆地,多少双眼睛从窗户后面看到了这一幕,有些还是做了夜班勉强睁开的睡眼。宋运辉最后进屋,不由自主地往周围环视一遍,才将门关上,他今天太高兴,但他再高兴也不会失分寸。
但梁思申本来准备回美国生孩子的打算出了变数。她被国内的工作牵住,无法争取到去美国回炉培训的机会,等熬到产假时候又可能被航空公司拒收,她只得做好在上海生孩子的准备,反而宋运辉与梁父梁母都愿意这样。
梁思申起先不大明白,她对于中文总是有些接收不灵光,再说又被宋运辉的拥抱搞得头晕目眩,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等回头细细一想,再看看与她相处融洽的宋家二老和宋引,终于明白宋运辉那句话的意思。他们两个人的事已经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他们终于已经是一家,一大家子。她担心宋运辉与她父母相处不来,宋运辉又何尝不担心。
橘子黄时,锦云里的银杏黄得娇艳,秋风吹过,落下一地斑驳。外公风雅,不让扫去银杏叶,任其写意秋色,一地娇黄。秋高气爽时节,阳光掠过飘摇的树叶洒在青苔描画的砖地上,如同给银杏叶打的追光。梁思申难得周末休息,而宋运辉又没来,她陪着外公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据说是补钙。闲暇时节,她有大量的书要看,都是与育儿有关的。
宋运辉还告诉梁思申,她来了,他终于放心了。
十来点钟时候,大门被敲响,先放进来李力,李力喜欢锦云里二楼书房一屋子的古籍,他又很得外公赞赏,每次来的时候,外公都让他自己玩。今天也不例外,李力与两个主人寒暄几句,径直去书房。但外公说,李力看上去有心事。自从梁思申怀孕后,外公的性子稍微柔和了一些,祖孙俩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竟能开始和平共处,互通有无。
梁思申没想到,载着一车人到宿舍区,却见宋运辉从门口迎出来,而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光天化日之下,宋运辉就给她一个拥抱。虽然这个拥抱带有的礼节性成分比较多,但已够让熟知宋运辉性格的家人差点晕倒,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肆无忌惮了。宋运辉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以前的婚姻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今天当众这么做,无非是宣示一个姿态,没法给梁思申一个婚礼,没法在婚礼上告诉大家他有多爱梁思申,没法在婚礼上确立梁思申此后在东海总厂的地位,不能让人们一如既往地如对待程开颜似的对待梁思申,他只有用上这么一招。
过一会儿,敲门进来的是戴娇凤。梁思申这下对戴娇凤有了兴趣,手中的书都不看了,专等戴娇凤坐下说话。
梁思申却是很放心,宋运辉的爸妈太容易相处了,比她自己的爸妈不知道容易相处几倍。她有什么话,只要直说,说明理由,老两口就会接受。收拾完后,她便自作主张,指挥着二老一起去接宋引中午下课吃饭。如此高大的车子,宋引坐在里面觉得异常威风凛凛,一扫以往坐在爸爸车子里每每被人俯视之恨。宋引也没表现异常,一见面还与梁思申拥抱一下,亲上一口,而且已经被宋运辉教着改口叫“阿姨”。宋季山夫妇看着都觉欣慰,只要和平共处就好。
外公听过梁思申转述,对于这个敢于在十年前闹私奔的女子更有兴趣,也是丢下电脑游戏等候挖掘。可怜戴娇凤哪里知道有大小两只狐狸瞄上了她,她还以为是随便聊天,大家说起过去的时候,她大大咧咧地也说起最初一段感情因为误会对方于激愤之下分手,却又在发现错误时候自己已经错上加错,只有不再回头。她不知道在座祖孙两个都知道对方是谁,她还提起初恋是最美的,最没心机的,如今还常常记起那时候的没心没肺。
梁思申费劲地将脸挤成一团,即使宋季山将话说上两遍,她都没听出几个字,宋季山夫妇却都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这才觉得这个儿媳可亲起来,看起来真如宋运辉说的挺容易相处。毕竟儿子是儿子,程开颜是程开颜,即使以前与程开颜和平共处那么多年,可儿子离婚后又给他们找来一个新儿媳,他们当然是不可能替程开颜对付眼前这个新儿媳的,他们只是担心,儿子怎么伺候这个娇贵的儿媳妇啊。
祖孙看着美艳的戴娇凤,想到矮小的杨巡,都不敢再说他们认识杨巡,免得刺激这个心思简单的美女。但两个人都觉得,如今戴娇凤的丈夫虽然不是腰缠万贯,却是本市司法系统的干将,而戴娇凤自己又是在一家公司做得不错,倚仗丈夫的关系获得不少人脉,应该说日子过得不错,人大约在舒心的环境下才能宽心地对待过去复杂的种种吧。
宋季山的普通话很差,但还是想说话:“小辉跟我们说过,说你一个人在美国,非常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梁思申中午时候亲自上楼,去书房叫李力下来吃饭。却见到李力拿着本书斜斜坐在太师椅上,眼睛不知对着哪个虚无的空间。直等梁思申敲门才回过神来,原本木然的脸上挂上笑容。
梁思申已经看出公婆两个老实,而且没恶意,就实实在在地道:“这件是羊绒镶狐狸毛披肩。别担心,我有打算,不会乱来,基本上是年税后收入的五分之一拿来买这些衣服首饰的。美国的收入高,我这一行的收入更高,再加上我自己又有投资,做得不错,收入不算坏。宋如果去美国的话,他那样的身份,收入肯定比我好得多。”
梁思申微笑问:“有心事?”
宋母不由得环顾一下新房,心说有这么大吗?那得多少衣服啊,穿得过来?她将手中的毛毛衣服交给梁思申挂,小心地问:“这件衣服很贵吧,是什么毛?”
李力微笑:“没什么。刚才想到萧然,他大概看合资项目大势已去,只好扔下那头,出来重新做贸易。可惜资金给困在合资公司,他爸又步入退休,他的情势比较尴尬。”说到这儿,李力一笑,“有点兔死狐悲啦,呵呵。”
梁思申总算听懂,笑道:“我自己家里是用一个房间放衣服的。”
梁思申知道李力没说真话,也只是笑道:“前年开始的调整,到今年底基本上已见成效,今年我们估计消费价格指数和固定资产投资增速都不会再超过二十,经济增速也应该比去年前年有所回落。萧然在这个惯性下降通道时期出击,会比较艰难一些。我们下去用餐吧,都十二点多了。”
宋母抱着一件毛毛的衣服,惊奇地对丈夫道:“小辉说要做这么长衣橱,我们还说全家被子放进去地方都有多,看看,这都快没地方了。”
李力忙笑道:“你看我这个客人真不自觉。都说明年调控将继续,你们国外的舆论是怎么看的?”
然后,宋季山夫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新儿媳妇从两只大得不像话的皮箱里拎出无数漂亮衣服和无数瓶瓶罐罐。梁思申都被看得不好意思,又不便说什么,只好接受宋母的帮忙,拿大量衣服侵占一长排衣橱的半壁江山,看到自己的衣服与宋运辉的各占一半领地,她不由得微笑,真是奇异的感觉呢。
“呵呵,我们国外的蛮人刚刚从崩溃论里拔出来,说出来的话做不得准。”梁思申先走前面下去,不过还是说了句正经的,“我们都感觉这回的调整能做到软着陆已是非常不易,下月北京的经济工作会议上,我们估计政策走向还是从紧。因为一批国有企业经过试点改制,明年开始应该陆续可见成效,这对国内生产总值的提升又是一大助力,估计国家就会在其他方面采取措施巩固调控效果了。怎么,跟你的有关?”
但是三个人对着无话可说,宋季山夫妇的普通话极其糟糕,梁思申则是听力水平有点糟糕,两下里凑一起,变本加厉。梁思申终于找出事来,上楼整理她的皮箱。但二老抢着要给梁思申拎大皮箱。梁思申连忙抢了一个过来,自己拎上楼去,终于看到宋运辉说的装修一新的楼上房间。这间卧室连着浴室,宋运辉说是他父母非要让出来给他们做新房的,楼上其他房间分别是书房、宋引的房间,和宋季山夫妇的房间。两间朝南,两间朝北,中间还有一个卫生间,都似乎是装饰一新的样子。
李力忙笑道:“关系不是最大,不过通胀缩小,银行贷款利率依然居高不下,对于我们的利润有一定影响。”
梁思申放下两大皮箱,给宋运辉打过电话,想扮着贤惠帮宋母打下手。她别的不会,打鸡蛋还行,可是宋母安排的菜里没有鸡蛋可打,宋母看着她一双娇嫩得如葱管一般的手,也不敢让她做事,反而新用的保姆都没地方挤,只好到处擦桌子。梁思申几眼看下来便知道宋父宋母懦弱得不会用保姆,她趁宋母出去应门,便自作主张让保姆进来厨房,支使保姆主勺做菜。她现在被外公发配住到被称作“锦云里”的外公宅子里去,手下一口气用了两个保姆和一个花工,要不然老大房子,那么多珍贵家具,还有新养的两只拉布拉多犬,一个保姆连抹灰都抹不过来,遑言其他。她分派保姆做事得心应手得很,与工作没什么两样。宋母在门口接了一个也住别墅的家属送来的一篮子自家院子出产的菠菜回来,见梁思申已经指挥保姆做上了事,她反而松一口气,这个一看就贵气的儿媳想帮她做事,她也手足无措。
“哦?不过事在人为。来,给你介绍,这位戴小姐,我们的客人。”
但没容她多想,却见不远处一幢房子里匆匆地跑出两个老人来,正是以前见过的宋运辉父母,二老的脸上挂满欢喜的笑容。她忽然忍不住落下眼泪,觉得这样真好,她心里有底了。
梁思申见李力对戴娇凤只是淡淡的,不知道是因为李力鉴赏美女的眼光独特,还是因为李力今天心神不宁。反而是戴娇凤早就知道只要来锦云里就能遇到贵人,知道李力身份后,对李力非常殷勤。令梁思申大惑不解的是,李力饭后又去书房闷了一个下午,晚饭时候才离开。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调头去找家宾馆先蹲下吧,等宋运辉下班接了她再过来。
但等李力离开,梁思申立刻一个电话给梁凡,询问他们公司近况。等梁凡详细说明没出问题,梁思申才稍微放心,不过还是又一个电话打给她爸爸,让爸爸最近收紧对梁大的贷款。
但等梁思申绕着圈子找到一群别墅,看着几乎没差多少的一幢幢别墅,忽然泄气了。现在宋运辉不在,是她昨晚叫他尽管上班别管她,她知道宋运辉年底不知道多忙。可是她一个人怎么自己上门跟屋里的新公婆说话啊,难道站门口不尴不尬地介绍自己?她觉得不是味道,莫名地多愁善感起来,这样子的进门……
天日已经渐短,不到下午五点钟就已昏暗。夜风一阵一阵地紧,卷起满园落叶纷飞,在夜灯下犹如雪花飞舞一般。
梁思申戴着硕大墨镜,开着彪悍的大切诺基轰隆隆压着马路来到东海总厂宿舍区。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了大门口,看看里面即便是冬天,依然显得草木葱茏的住宅片区,她拿出地图来先确认,免得贸然闯错地方。确定无误,就长驱直入,反正就这么个小区,几幢别墅,能错到哪儿去。她昨天下班后出发,中间找地方住一宿,今天又清早出发现在才到,早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就坚信自己的判断,懒得问门卫。
冬日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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