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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来吃早餐,大哥你也赶紧下来,小区门口,小笼包子店。大哥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请客。”

韦春红装傻:“前天刚收到一笔租金,还没用出去,我留下一千块,其他可以都拿走。”

原来是这样,杨巡放心不少,立刻扔下行李包,关门出去吃饭。

“资金可能出问题,而且问题不小。我们手头还有多少钱?”

还在楼梯上,杨巡便接到一个电话,是梁思申打来,问他杨逦地址,检讨说她昨晚考虑不周没有当晚赶去察看。杨巡忙说他已经到了。梁思申因此越发不好意思。杨巡却为这个电话而高兴,昨晚他在火车上到底是埋怨戴娇凤与梁家外公联手为难他的小妹,虽然知道梁思申绝不可能参与到为难行列中去,可心里总是不愉快,现在好了,事实证明他没看错梁思申。再等走到小区门口小笼包店看到面色红润囫囵一个大活人的小妹,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来,心里忽然觉得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了,不要求其他。

回到家里,难得见到还没睡觉的宝宝。可雷东宝心不在焉,对于胖乎乎的宝宝掷上来的乒乓球懒得接招,坐在沙发上喝闷水。直到一只乒乓球掷上他的水杯,发出一声脆响,母子一起大笑,连在屋里做功课的韦春红儿子小宝也跑出来看,雷东宝才放下水杯。韦春红让儿子继续回去做作业,她顺手带上那间书房门,轻声问雷东宝:“什么事不舒心?”

杨逦看大哥的眼睛则是充满惊惶。杨巡心说老四还是知道做坏事了的。周围那么多吃早餐的人,杨巡一时不好多问,只好问问这几天没生病吧,得知一切安好,就蘸着米醋吃小笼包。他吃得很快,可杨逦一会儿叫个豆腐脑,一会儿又再要一份小笼包,一个劲儿说一定要请大哥吃饱。杨巡觉得老四这是做了坏事后怕他责备,他怕自己吃少了老四更害怕,只得勉强塞下好多,终于饱胀得不行,杨逦才停止客气。

红伟睨正明一眼,没说什么,不想得罪同村人,可也不愿落井下石。雷东宝听了也没说什么,但心里不快,他想到很多,比如过去项东一再劝他谨慎扩大规模,又一再告诫不要完全依靠外贸,还提出必须抓紧产品更新换代以应对市场风云,而今似乎都被项东说中了,可今天对于他缩减工程规模的要求,项东却又说不可行了。项东今晚拒绝正明的晚饭邀请,是不是与这些事有关?雷东宝不免疑神疑鬼,更想到项东曾经与其他同类厂老板私下见面的事情。

两人回去,走到楼道下,杨逦快跑几步,道:“大哥你在下面等等,我被窝还乱着呢,先整理一下你再上去。”

正明道:“项总刚才要是也在就好了,不会明天开会一上来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时间等不起。吃饭前我打电话让项总来,他说没空。”

杨巡一愣,这是从没有过的现象,他一转念就想到一个问题,不由背后三根汗毛翘得笔直,脸上却勉强挤出笑容:“怕什么,是不是有男朋友在?大哥又不是老古板。正好今天让我见了,我请吃饭。”心里则是后悔不迭,不该刚才没进门好好查一遍,又让杨逦拖住塞了半天小笼包,否则,看现在杨逦这架势,刚才那男友或许还在被窝里。原来老四旷工是为男朋友啊,杨巡心里立刻对那未曾谋面的男子打了个叉叉。

越讨论,雷东宝心越寒,话越少。大伙儿心里也不舒服,吃完饭谁都没提余兴节目,各自散去。雷东宝站在车边对红伟、正明道:“都回家好好想想,明天开会拿点主意出来。”

现在跟进去已经没意义,杨巡背手停步,一直等几分钟后杨逦再次出现,他才沉着一张脸上楼走进由他出资买的房子,而此时洞开的内房门都表示屋里没人。杨巡在沙发坐下,严肃地看着小妹一言不发,心里冒出很多不好的想法。最大的疑问就是,当年放她一个人在上海,是不是个大错误?

饭店包厢八个人,四个分别来自不同的进出口公司,四个来自雷霆集团,其中一个是雷东宝的专属司机。大家就当前形势对出口的影响讨论再三,都觉得形势不容乐观。到七点的时候,大家几乎是一致要求小姐把包厢里本来拿来给食客即兴唱歌用的电视机换到中央台,大家难得专心地关注新闻联播。虽然他们关注的内容在三十分钟时间里才占了一小会儿。

杨逦被大哥盯得浑身发寒,急了:“大哥,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别心里尽冒脏想法。”

眼看到吃晚饭的时间,红伟不得不丢下手头事情先走。他不由自主地拨了个电话给项东,自作主张地希望项东放下手头工作,抽时间过来一起吃顿饭。他在正明和项东之间,本能地选择了项东,他认定项东应该更能从饭桌上听出动向。但是项东在听他解释原因后,却说现在正有重要设备吊装,实在走不开。红伟无奈,只能让正明赶去饭店。

杨巡火大,原来还是他脏,不是杨逦做错事:“你为什么旷工?”

小三非常能体会雷东宝的心情,因此每查证一份依然有效的合同,他就一个电话赶紧报喜一下。但是他不敢向雷东宝报告可能有危险的合同。红伟看不过去,不许小三报喜不报忧。红伟与雷东宝是开裆裤交情,到底是胆子大一些,他好好坏坏全说,让雷东宝心里有数。这时候红伟觉得平时把他也伺候得挺周到的小三这小子真像奸臣。

“你怎么知道的?”

反馈还没回来,雷东宝已经在办公室坐不住了。他心里记得清楚,他手下电缆厂的出口订单大多来自亚洲国家。杨巡不是说亚洲国家是重灾区吗,红伟不是也说那些进出口公司出现变故的合同大多来自亚洲国家吗,雷东宝额头冒出黄豆般的汗珠,他焦躁地想,可别让他手下的公司中奖。

“我问你为什么旷工。”

雷东宝一听着急了,立刻要小三清查雷霆的每一份出口合同,要求每份合同全部电话或传真落实合同另一方的情况。首先必须确保手上的合同万无一失。

“我忙,请事假不批,除了旷工我还能怎么办?你怎么知道的?”

红伟下午就传递给雷东宝各处拜访寻来的消息,并不乐观,除了外商对从哪国采购举棋不定之外,进出口公司还说那些已经遭到冲击的国家原先下的订单基本告吹,有些对方单位都已消失。没告吹的这边担心他们的支付能力。红伟总算以餐叙名义邀来四个出口业务比较多的外贸经理,但大家都说没心思吃饭,最好是找个清静包厢方便说话。

杨巡心火腾腾地烧,可是知道一发火,准又陷入僵局,只好克制。他无视饱胀,狠狠喝了几口茶,才略微平静地道:“你刚才是给他买早餐去?大冷天的,应该让男人出去买早餐。”

他按在电话机上的手慢慢抬了会儿,又沉沉落下,如此再三,始终没打出那个给宋运辉的电话。他想再看看,再听听,起码落个胸中有数,别找上门去讨人取笑。

“我愿意。”即便是杨巡口气和缓,杨逦依然斗志昂扬。

雷东宝很想下午就开会决定,可是他现在还没接触外贸人员,在摸清出口订单本月比上月少的确切原因之前,这个会不能开。雷东宝一只胖手一直按在电话机上,他其实从小三那儿拿到报表开始,就很想打宋运辉的电话。刚才批红伟不动脑筋总想找宋运辉求助的话,其实一半是说给他自己听,逼自己不要没骨气,不要涎着脸又找上宋运辉的门。做人得争气,宋运辉明显疏远他,他是宋运辉的大哥,不是小弟,没有他找回去的理儿。

杨巡便获得一个肯定信号,他来时那男人果然在这屋里。他继续忍耐,道:“你大嫂让我给你带来些吃的,有人送的日本巧克力,她分给你一半,她说你爱吃,你自己去看,大哥吃太胀,起不来。”

雷东宝皱眉:“好,明天上午八点半,集团总部开会。”

杨逦终于肯垂眼看向态度好得令人不敢相信的大哥,她当然无法看出异常,就乖乖去门口将拎包拿进来,翻出里面属于她的食物,果然都是她爱吃的:“帮我谢谢小任。”

项东道:“行。不过书记,还有电缆方面的新工程也在上。我建议是不是开会讨论一下?”

“本来你大嫂也要来,还说你要真不想去那家五星级宾馆上班的话,正好你们姑嫂两个可以整天逛街。我不让她来,大着肚子怎么行,她倒是挺想你,要不你带着男朋友一起回家,你们回家逛几天街?”

雷东宝皱眉沉默良久,时间长得让对方项东都以为断线,“喂”了好几声。“小项,你先别说那么满,你今天别忙,给我关小屋子里好好想半天,怎么把最近每天的支出降低一半。”

杨逦伸手不打笑面人:“我也挺想小任,等我处理完这儿的事就去。男朋友就不带去了。”

项东在电话那端却严肃地道:“书记,现在收缩战线已经没用了,不会降低任何费用。首先,我们已经订了全部的设备,即使我们不安装,设备还是得依照合同运来,我们得执行合同支付设备款;其次,安装公司已经进场那么多天,忽然要他们一半以上的人员和设备撤离,我们未必付得起那退场费,也等于浪费前期高额进场费;最后,我们已经养熟一半的工人现在没法遣散,遣散的话一方面是对过去已经付出的培训的浪费,同时遣散工人对士气打击极大。我们还得照旧养着,因此人力成本也没法降。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的事?如果麻烦的话,大哥正好在,大哥办事跑腿的本事还不错,你跟你男朋友提一下。”

红伟走后,雷东宝立即致电项东,问他有没有办法调整在建工程进度,改齐头并进的大兵团作战为各个击破,以便完工一个投产一个,投产一个产出一个,这样负担较小。雷东宝打这个电话,可谓厚着脸皮。因为去年规划这个大工程的时候,项东谨慎,建议按照产品工艺流程,先建下游项目,再以下游项目的产出和需求支持中、上游项目。项东说这样的话虽然工期会较长,但是稳扎稳打。雷东宝当时不以为然,那规模太温吞,何来令人耳目一新的国际化?而现在,雷东宝看到工程资金链面临的隐隐危机,他无法不想到项东过去的提议。

杨逦听了迟疑,此时她已经卸下对抗情绪,反而对大哥说的跑腿本事不错有了兴趣:“我……跟他提一下,不过该做的我们也快做完了。”

雷东宝只有比红伟更关心全局:“你先谈谈,谈的东西先跟我通个气,晚上一定约吃饭,我自己再问清楚。”

“噢,他的事,你真不打算上班了?”

红伟笑道:“昨晚跟他们搓麻将一直搓到上火车。唉,现在不敢睡,我还是自己过去一下进出口公司,问问他们出口到底怎么样。我们的出口要是受影响,得影响全局呢。”

“旷工五天,够开除了。”

雷东宝心虚,却反而批评:“你这懒汉,做人有点志气嘛,你现在是这么大公司的老总,你工作要自己做,脑筋要自己动,不能总靠在别人身上偷懒耍滑。这样吧,你安排外贸的跟我吃饭,我们一起问问。你先睡一觉去,看你眼皮都睁不开了。”

“也是,我那儿看准一个项目,我想起你以前好像在公司房地产项目部门待过,你原先公司看上去管理正规得很,要不你办完这边的事情后过去帮我的忙,贡献点经验给我?也不要你多帮,只要给我策划好项目大纲就行。策划大纲最重要,以后都要围绕大纲去做,交给旁人还真不放心啊。”

红伟摇头:“没问那么清楚,应该是近期的事。好不好再问一下宋总,他们也做外贸的,再说他们早已开始关注。”

杨逦听得浑身舒坦,当即道:“行,我这儿的事情处理完就去。需要我带去什么资料?”

雷东宝想了想,道:“老外什么时候开始观望,什么原因观望,你弄清楚没?”

“你看着办,我也一时说不清要带些什么。”杨巡顿了一下,“昨晚大哥很担心你的安全,你大嫂说女孩子最出不得错,让我连夜赶来。你这年龄也该交男朋友,我们上面没爸妈,你呢最好尽快带男朋友给大哥过目一下,像今天这样躲躲闪闪没必要,有什么呢,大哥又不是老封建。还有什么要大哥帮忙的?”

红伟揉了揉疲倦的脸,道:“我们集团一个月的表现还不能算,他们外贸说,他们有些生意遇到老外拖着观望的现象。不过还看不出进一步的动向。”

“嗯,有件事,甲不在,乙要怎么办才能去打开用甲的名字在银行租的保险箱,取出属于乙的东西?”

谈话的时候,雷东宝手里捏着小三给他的报表,紧皱着眉头:“这个月出口订单比上月少,真是让小辉说中了?”

杨巡心中推理,怀疑杨逦的那个男朋友可能是有家有室的人,现在急于取出以妻子名字在银行开户租用的保险箱里的东西,就像他家存钱租保险箱都是任遐迩的事。他心里更加生气,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这事情麻烦,如果在我们那边,大哥跟行长打个招呼或者还行。还是让乙想办法找甲协商一下,要协商不成,打电话让大哥帮你来硬的,你这儿要没什么事,大哥回了,家里事情多,这几天每天谈判。”

雷东宝终于感受到资金的困扰,小三提醒他入不敷出,他让红伟出差回来就过来谈话。

“大哥,谢谢你来看我。”

09

“跟你亲哥哥说这客气话干啥。你等等。”杨巡拿出手机给任遐迩打,“遐迩,已经上班了?……让老二送一下嘛。别省钱不开空调啊,我很快回去查你室温,老四跟个男朋友住一起,你跟她交代些女人家的事情,我不方便说。”

看到可可现在活泼地横冲直撞,宋运辉总担心锦云里那么多硬木家具磕坏他儿子,趁周末有闲,拿布条将桌椅的腿脚都细细包上软垫。连外公都哭笑不得,说可可最近对小树跃跃欲试,要不要给小树装上扶手便于攀爬,宋运辉还真考虑上了。

杨巡说完就把手机递给杨逦,自己出去阳台吸烟,心里越想越火,将一支烟吸得咝咝响。明明脑子挺好使的杨逦,怎么净做傻事,还招来个不明不白的男朋友一起住,他一来,男朋友就鬼鬼祟祟躲出去,这做派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而杨逦这人是个不听劝的,他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另做布置。

可是可可被妈妈的哭吓坏了,见一双手总是抹不完眼泪,他小嘴一瘪,也开始抽泣。弄得梁思申立刻没了哭的心思,与丈夫一起哄儿子,总算又是度过一次困扰。

等杨逦与任遐迩通完话,杨巡便拎包走了,他要杨逦送他去火车站,又一起在火车站边的肯德基吃顿中饭才持票进站上车。但杨巡进站后就从另一个门出来,找上海的朋友帮忙,招来朋友的几个手下全天候监视杨逦的房间。他自己也窝进小区门口的一家饭店盯着,指给朋友手下哪个是杨逦,然后他被告知,杨逦三次下楼回传呼,然后去菜市场买很多菜回来。杨巡心说他妈的那小子肯定还得来。他就指示朋友手下,只要看到有男人敲杨逦的门,打!

小王转回身,可可却扭着屁股爬上台阶爬过门槛,来找爸爸妈妈。宋运辉忙迎过去管住可可,可可却是径直走到妈妈面前:“妈妈,哭哭。”一边说着一边要爬上妈妈膝头,帮妈妈擦泪。梁思申忙抱起可可,可可的手顺势软软地抹上她的脸。她一时心有所感,流泪更甚。多年以前,她也那么小的时候,她对爸爸妈妈还不是与可可对她一样,可现在她却忍心让妈妈寂寞,不听妈妈哭泣。将心比心,妈妈是多么伤心,她又是多么痛心!

杨巡与朋友晚饭后坐在朋友的汽车里监视。一直到深夜,周围窗口透出的灯光一一熄灭,杨巡和朋友都困得想打盹,可是人一直没出现,大家商量后,决定留下一个人,其他人轮班监视。

宋运辉往窗外看一眼,道:“我们有些事,不去。”

这一轮班,却整整轮了两天,连杨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可他处理的是唯一的妹妹的大事,他硬着头皮也得顶着,从杨逦的言行看,那俩人肯定还得接触。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派出所通知电话过来,说有人在小区打架被告到110,让单位领导过去领人。杨巡和朋友一听都是眼睛一亮,从酒桌边飞起来,摩拳擦掌直奔派出所。

外公却让小王进来喊:“王先生请两位挑桂花去。”

但杨巡在门口一看清打架的对方,那个所谓的杨逦男友,立刻将头缩回,发觉事态严重了,那个流着鼻血的男子不正是他熟悉的李力吗?杨巡将朋友也拉回,叮嘱朋友千万别以公司出面,他然后跑到外面给梁思申打电话。

“我昨天听着你妈妈的电话也想落泪。”宋运辉也很替梁思申为难,只有纸巾伺候。他知道梁思申理智上早已认定她爸爸有问题,可是父女亲情,让她至今无法彻底承认事实。他理解她的害怕,她最怕她爸爸冲她一再否认的真相,可她更怕她爸爸忽然又承认真相。她是那么遵循职业操守,严谨得给他开一丝后门都不肯,她一向为自己的高标准骄傲,而那坚定的操守,却又来自她良好的家教,她原是多么骄傲于她优秀的爸爸妈妈,又让她如何面对可能的真相?他也宁愿梁思申一直做鸵鸟,也好过由慈父击碎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信任。

“梁小姐,我妹不是旷工吗?我问出来是给男朋友缠住。我想那男的不是东西,想找朋友揍那男的一顿,不想揍到李力……对,就是那个李力,麻烦大了。”

“我也是,都是妈妈说电话,可过去他们都是两人一起说。我很怕,我真怕爸爸忽然拿起电话,又斥责我怀疑他,我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他说真话,又怕他说假话,全怕,我都不敢多说电话,怕他们说到什么上去。”

“太好了,你千方百计稳住他,不行就强留,一定要留住,我正找不到他。”

宋运辉摇头:“都是你妈妈说电话。”

“不用稳,现在都在派出所。我怕朋友吃李力亏,我们都不敢露面领人。”

梁思申听着垂泪:“可是……爸爸说了什么没有?”

“哎,你尽管大胆出去领人,李力现在涉嫌在逃……”

宋运辉考虑之下,还是道:“你妈妈来电跟我抱怨。他们很寂寞,可你总是说忙,一个电话说不上三分钟。再说现在住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电视只能看懂翡翠台,他们更闷得没处散心。你妈妈说起来一直哭,你妈妈还说你爸爸情绪很低落,她很担心你爸爸。”

“什么?”

梁思申叹息:“我还宁愿他翘尾巴,我总担心他哪天不翘尾巴哪天暴露什么事。”

“对,你告诉我李力在哪家派出所。”

“我不看好。近期我接触的国外客户已经有动摇倾向,我不看好香港经济能一花独放,香港是个深度依赖贸易的地域。不过经济有个惯性,现象没那么快呈现,梁大不用太早翘尾巴。”

杨巡结束通话,才刚想开心一下,忽然想到不好,李力是逃犯,那么他妹妹又是什么,窝藏犯?审讯李力的时候肯定会牵出他的小妹,那么小妹该怎么办?眼看着迅速有新警车进门提走李力,杨巡放下朋友,打车直奔杨逦家。

“谁生气那个啦,我又没存心咒他们房子压在手里。”

进门,却见杨逦哭得花容失色,他也来不及说,先给梁思申打电话:“我看到李力被提走,看来犯的是重案?”

宋运辉笑着打诨:“原来你生气你铁口不灵。”

“具体我不便说,刚才你电话的意思是李力这段时间和杨逦在一起?”

梁思申腮帮子鼓鼓,一脸黯然:“梁大又打电话给我,炫耀前不久才刚转手一套房子,净赚30%。”

“是,要命了,这下。你知道我们家杨逦傻,现在还为李力哭。你说是不是该去自首?”

待得可可闲不住跑出去玩了,宋运辉才问:“你还没主动跟你爸妈打电话?这样也不是办法。”

“去吧,我会替你们杨逦说几句的话,你尽管放心,但你得让杨逦交出所有李力让代保管的东西。”

梁思申只得拿眼睛白外公两眼,进去里面吩咐小王搬椅子和乌龙茶去院子,她只好再次打退堂鼓,没法继续孝敬外公。里面可可与宋运辉正对着相框里宋运辉那张嘴上长燎疱的照片笑,她走过去也跟着开心。

杨巡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杨逦,说完就拨打110说明详情。然后板着脸问杨逦:“李力有什么东西放你这儿?都拿出来,警察一会儿就到。”

“你们当然不一样,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下。哪个傻女人都是听男人几句好话就以为自己独一无二了。”

“他……他说那都是贵重物品,要我千万保管好。”杨逦也吓傻了,“他真是逃犯?”

“不会,我们不一样。”

“这还有假?警察立刻上来,你快跟我说一遍你们怎么回事。”

“跟你当然挺好,跟别人你看看?他看得上的,话不投机就沉默,拿那么双眼睛看着你,让你没好意思再说;他看不上的,话不投机也是沉默,看都不看你。你还好,你要是哪天不好了,等着吃苦头吧。”

杨逦结结巴巴地说,李力前阵子称与妻子闹翻,与她交往上了。前几天说要离婚要转移财产,到她这儿避一阵风头,来的第一天就带来好多贵重东西,就是因为杨巡忽然上门才匆忙逃离,随后两人又联系等看两天风平浪静,李力才过来拿,没想到会打架被邻居报警。杨逦还说李力让她拿一本李力照片别人名字的护照买下飞澳洲的机票,机票也在她这儿。

“谁说的,不是挺好的吗?”

杨巡气急败坏看着小妹,一张嘴根本没法说话,知道杨逦傻,没想到杨逦傻成这样。但他现在只希望杨逦没事,希望梁思申果真能帮得上他。

宋运辉惊讶,可早被怀里的儿子扯着头发往屋子方向走。外公感慨:“小辉这几年变得快,跟那张照片上面的人完全不一样了。看那张照片,叫他小宋是理所当然,现在看着他,没几个人敢再叫他小宋,他再年轻也只有我们几个家里人倚老卖老叫他个小辉,做人乏味许多。”

但杨巡没敢奢望,因为他发现上门的警察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不知道李力究竟犯的是什么罪,家里给搜得乱七八糟,搜完后杨逦被带走。杨巡对着一屋子的凌乱心想,李力犯的肯定是大事,如果是小事的话,这种子弟大多能走走关系蒙混过关,连他杨巡这样的小小商人都有几个公安朋友呢,要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恐怕梁思申也指望不上。

梁思申捂着嘴笑:“可可,带爸爸看小宋去。”

他先给任遐迩打个电话说明大概情况,让她明天就给他银行卡里汇十万进去,弄不好他得在这边好好通关,随即立刻打电话给梁思申。梁思申那边倒是拿起电话就没客套:“来人走了?”

“完事了,正好一起乘飞机来上海,送到上海,够意思吧!可可刚才喊我小宋,哪儿学来的?”

“走了,我家老四也给带走,看样子好像情况很严重,你……”

回到锦云里,却见到宋运辉在。她扶着外公出车子,嘴里早奇道:“你不是说有谁去你那儿考察吗?”

“杨逦的事我已经托付人了,你回去吧,等着也没用。还有,你别自作聪明活动去,反而坏事。这回得谢谢你歪打正着捉住李力,你帮了某些人一个忙,我让他们用杨逦还你情。”

梁思申被爹娘债孩子还的话弄得又心烦意乱。最近她爸妈有电话来,她都是不大敢接,怕听到什么,总是三言两语打发。若是她能替爸妈还债倒也罢了,可是她都不知道爸爸做了些什么,甚至连爸爸做没做过都只是凭猜测。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不打电话,她就当爸爸什么都没做,他们来电,她就怕,她现在是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送东西去孤儿院的时候才安心一些。

杨巡赶紧把杨逦说的情况跟梁思申详细说了一遍,听梁思申保证不会让杨逦坐牢,还保证杨逦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他才提心吊胆地乘夜班火车回去。这一路,他可是一分钟都没闭过眼,满脑子都在揣测究竟李力犯的是什么事,凭他有限的法律知识判断杨逦究竟有没有触犯法律。他回到家都来不及睡觉,先去找律师询问。

梁思申在一边儿听着心说杨逦惨了,外公和那老友都是久经世界各处好宾馆的油子,他们想搞杨逦,杨逦还有几条命。外公打完电话道:“你以为爹娘的债不算到小孩头上,算谁头上去?”

杨巡非常痛心,他自己进去过一次,在里面吃尽苦头,出来还差点让茶叶蛋噎死,他很担心娇生惯养的杨逦受不住那里的苦。杨巡更痛心的是,杨逦竟这么不爱惜自己,竟这么轻易地被李力利用。杨巡都没脸跟任遐迩细说,好在任遐迩跟他一起痛心,他心里舒服不少,不过他暂时不跟老二讲了,就怕毛毛也知道,影响以后杨逦做人。为此他跟任遐迩说,他很希望未出生的孩子是男孩,男孩子出点错犯点事,总是容易糊弄一些。

外公拿梁思申手机拨老友房间,说了杨逦的工号,要老友想方设法投诉杨逦。

梁思申回头跟为这事兴致盎然的外公说李力竟然躲在杨逦那边,估计是李力知道一个人住的杨逦小丫头迷恋他,而杨逦又不是个平常与他接近的,因此任谁都不会想到李力会躲在杨逦那儿中转,还能消受艳福。外公听着乐不可支,推测李力早有脱身准备,这回可能是打个时间差,趁梁凡还没察觉之前先回国搜取贵重物品,用一本假护照带出国去,毕竟这种人只会窝里横,钱多带走一些是一些。这计划本应是够冷静够大胆,堪称经典,没想到却会犯在没一点技术含量的打架斗殴上,可算是天亡他。

外公见此不解,告别老友出来问外孙女这是怎么回事,梁思申就把杨巡结婚期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外公走到大堂时候就忍不住特意拐去接待台,看了出来道:“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儿女,儿子杨巡那样,女儿也是十足小家子气,看人的眼神不正。戴小姐好性格,幸好早早没跟那杨巡一起,否则让欺负死,落不下好。”

外公嘻嘻哈哈,梁思申心里叹气,没想到李力这人还能做出这么猥琐的一手,怎么她在这边遇到的人都问题多多。

杨逦也见到戴娇凤,但她正工作,又是本就不怎么在意戴娇凤,不过睨了一眼便不理会。戴娇凤却是花容失色,令得其他人都以为杨逦是戴娇凤的情敌。旁边梁思申心说,看起来戴娇凤对那段往事非常在意。戴娇凤后来都没怎么说话,送老友上去电梯,她就与梁思申单独告别一下,怏怏而走,梁思申想送她都被谢绝。

16

锦云里桂花飘香时节,外公有老友惠然到访。梁思申见是休息日,就自己开车带着外公去机场接老友夫妇。正好戴娇凤带着一大捧桂花来锦云里,她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也笑嘻嘻地跟上去了机场,又坐后面一辆车跟到宾馆,到宾馆时候,戴娇凤已经与外公老友儿子聊得挺好。但梁思申陪同登记的时候,却意外看到接待台后面那个笑容可掬的女孩竟是杨逦。她想阻止戴娇凤过来,可已经来不及,戴娇凤见到杨逦也愣住了。

宋运辉经过外围了解之后,还特意抽出一晚上时间考虑,才决定打电话给韦春红,而非雷东宝。小雷家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小雷家的摊子铺得比他料想的更大。他是个做企业的人,就此情况稍做判断,就大致明白,即使没有出口受创的打击,小雷家的资金链也是够呛,何况现在因东南亚金融局势动荡,出口形势风云变幻。

不过这一段时间的忙碌和紧张,以及对世界金融市场的全神贯注,还有外公的回归,让梁思申心里的积郁没机会抬头,她又恢复忙碌并快乐的日子。

但是他也想到,雷东宝如今好面子,他自己也不愿热面孔贴雷东宝冷屁股,他还是绕一下曲线吧。他就打电话到他们的家,选择的是晚饭时间,估计雷东宝不会在,果然电话接通,韦春红说雷东宝在外面应酬。

可是,回归才不过几天,香港经济真被祖国大陆神奇化了吗?梁思申不信,她更相信市场。

两人交流几句各自的儿子,宋运辉便转入主题:“大哥企业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连外公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得不感慨祖国大陆自改革开放以来取得太多出人意料的成就,或许回归后的香港也会打破英美等国的回归将令香港死亡的不良预言。

“啊,连你住那么远的也知道了?东宝还说控制消息,不让传开,免得人心浮动呢。”

结果,九月十五日,恒基地产以56亿元地价,刷新前不久刚创造的地王纪录。

宋运辉心说,难怪红伟是偷偷去找杨巡,因此宋运辉愈发谨慎:“我从最近经济形势分析,感觉应该对小雷家不利,因此向有关方面打听了一下。我想大哥可能不大喜欢外人提起这事,正好这个电话是你来接。”

但是梁思申却看到一条令她惊异万分的消息,八月二十七日,香港回归后首次进行的土地拍卖创出新高。小甜甜龚如心旗下的华懋集团以55.5亿元击败李嘉诚的长实,投得底价仅3600万元的浅水湾豪宅地。梁思申非常相信,这一天,梁凡肯定人在香港,而且肯定是第一时间获知回归第一拍的消息,梁凡早跟她说过,他就盯着这一拍。至此,梁思申觉得都不用再跟梁凡通话,通话是自取其辱。土地拍卖价这个最敏感的风向标,已经明明白白指向香港社会对回归后市场繁荣的信心。梁思申明明是知道自己松了一口长气。

韦春红听着异常感动:“唉,宋总,谢谢你关心,关键时候总还是你,我本来一直想找你,你哪是外人,可那头笨猪……我都没脸找你……”

梁思申忧心忡忡,挂牵梁凡那边会不会出事,她心里隐隐感觉,梁凡若是出事,必然牵出她已经退休在美国养老的爸爸。八月的时候,炒家果然没放过香港,大举来袭,但被港府击退。金融界人士都在问一个问题,炒家会对香港就此罢休吗?若再有炒作,祖国大陆政府会否出手?谁都知道祖国大陆和香港的外汇储备相加是个天文数字,可又谁都看到了“四小龙”在炒家手底下纷纷溃败,束手就擒。因此谁都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情况真的不好?”宋运辉插上一句,打断韦春红的客套。

与此同时,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的金融市场开始步泰国、菲律宾的后尘,陷入腥风血雨。接着是经济状况非常良好的新加坡也未幸免。众人都猜疑下一站会是香港。

“不是一点点不好,是很不好。雷霆现在资金很紧张,东宝每天都在外面跑资金,公司管理都交给正明,可跑来的贷款不够用,他们那新车间安装吞起钱来哗哗哗的,多少钱进去都跟打水漂一样,一会儿就没了。他又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村里没钱,碰到要紧时候就自己掏腰包,我这儿现在左一次右一次已经让他拿走不少了,我不给他,他就喝醉了跟我闹。你说……两个儿子一见他回家就躲起来,全家都怕他,保姆辞职不肯干了。我都在想了,他心里到底是雷霆重要啊,还是这个家重要啊。”

没几天,菲律宾比索也告失守。

宋运辉听得直摇头:“春红姐,大哥怎么想……不,不管大哥怎么想,他心里应该是装着妻儿老小的。可雷霆资金缺口大,再加十个你也填不满,你要有考虑。”

多少人从电视里看到了被香港回归新闻压缩得超短的国际新闻栏目里的这条消息,但绝大多数人并没给予太多关注。杨巡和任遐迩从新闻联播上看到这一新闻,更多的也是隔岸观火的距离感。

“宋总,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也思量着我这几年挣的这点子钱放到东宝手里有没有意义,可看着他艰难,我又不能没良心,守着钱袋子一分钱都不给。你一说,我心里有数了,不管怎么样,家里得上一副双保险,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宋总,你在这儿老家认识的官多,交情肯定比东宝铁,凭你身份走出去说话,谁……”

七月二日,泰国央行被迫推翻前两天泰国首相有关泰铢不会贬值的讲话,宣布放弃泰铢与美元挂钩的联系汇率制,实行浮动汇率制。

“春红姐不用跟我客气,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要不然我不会随随便便乱打一个电话说些空话给你听。可大哥早前还贷不及时,已经上了银行黑名单。市县的银行已经不同过往,他们现在也要考虑风险。我一圈打听下来,看来大哥得立刻采取措施积极自救。我目前想到一个自救措施,可是我有个顾虑,这个措施执行起来,可能很伤大哥颜面。尤其由我说出来,他更会觉得我是在削他面子,所以我先找你了解一下大哥的近况,看他心情好不好,能不能好好说话。”

七月一日,香港顺利回归。

韦春红感动地说:“宋总,你对东宝那真是别提了,亲兄弟都不会有你这份关心。我实话说吧,在你面前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东宝最近脾气坏透了,没法跟他说实话,特别不能跟他提雷霆。宋总要不嫌我程度低,你费点劲先教会我,多说几遍,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来照单子说,总不会说错,回头我死皮赖脸地磨,总能磨出点道道来。”

08

宋运辉没想到韦春红竟然那么快就理解他的处境和意图,又积极主动地请缨,卸除他心中的顾虑,心里感慨,雷东宝这人做事,别的不说,找老婆却是一找一个准。不过宋运辉要说的主意不多,寥寥十几句,无非是个思想,一条饵食,让韦春红传达给雷东宝,让雷东宝知道有这么一个办法。如果雷东宝心里有这样那样的障碍,这十几句话足以让雷东宝做出选择,用,还是不用。如不用,那么他跟韦春红多说无益。

梁思申最近倒是经常出入香港,与同事密切关注东南亚一带发生的风暴。

韦春红自然也了解宋运辉的意思,当然韦春红也是多年职业带来的一张甜嘴,一直见缝插针地恭维宋运辉的贴心和气度。宋运辉都当耳边风,这种话他听多了。他只想快快了结雷东宝的事,回头应对太太去,太太正要找他问话来呢。梁思申他们已经全面贯彻双休日,宋运辉公司还在单双周,因此这个星期是梁思申抱着可可来探亲,宋运辉心里清楚,他得给梁思申在职工下岗问题上有个说法。问题是他了解梁思申这个人,这一周考虑下来,他发现他无论从哪个角度解释,可能都不会符合梁思申心中的道德准绳。

杨巡和任遐迩如愿以偿,他们在老家没几天竟真怀上了一棵豆芽。杨巡每天都猜是男是女,却又说男女都好,只要是自己生的。加上老三出国几年后终于来电话说找到工作,近期回家一趟,杨巡这几天欢天喜地的,还想去老三美国飞来的第一站香港接机,可惜政权交接临近,他没拿到签证。

他今天忙得连晚饭都没时间吃,给韦春红的电话还是在机场大厅等妻儿时见缝插针打的。

“又是他们,有完没完,每次都把我写成什么。”雷东宝虽然嘴上“抱怨”,脸上却笑出来,因那两个笔杆子与他关系很好,多次一起吃饭,为他写宣传文章,难得是这两个人说话风趣,每次吃饭都是享受,当然雷东宝给他们的礼物也是不菲。他看看车间深处的项东,又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就打了回头。正明忙在后面跟上,不过忍不住回头也冷冷看看项东,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截废钢管,一脚滑了出去,幸好扯住雷东宝的袖子才没摔倒,倒是被雷东宝取笑了几句。

他见到梁思申出来时旁若无人地只关心怀里的孩子,不及其余。若不是梁思申怀里有个孩子,她梳马尾巴、背双肩包的简单打扮真像个学生。宋运辉有些感慨,以前的她可不一样,以前她怎么噱头怎么打扮,性格非常直接,只得三个字——“我喜欢”,到哪儿都是焦点,生孩子后判若两人。宋运辉没良心地想,他其实更喜欢意气飞扬的梁思申。

正明轻笑道:“那俩笔杆子又过来了,这个时间来还不是想吃中饭吗,反正书记也是要吃中饭的,不如一起坐坐。”

但无论喜欢或者更喜欢,眼前的两个无疑是他的最爱,看到他们,虽然有被兴师问罪之虞,他还是一颗心欢快起来,转化为行动。他看到梁思申抬头的瞬间一张脸上笑开了花,很快就见她嘴唇一撮,做出小声举动,示意他看怀里似醒非醒的可可,可可迷迷糊糊间看到了爸爸,轻轻叫声“爸爸”,伸出两只小手要爸爸抱,过程中连打了三个哈欠。宋运辉的一颗心软得化为饴糖,忙伸手接了孩子。

雷东宝接了安全帽戴上,埋怨道:“这帽子谁弄的?这么小东西,都只能顶头上,戴都戴不进去,你真没事?”

梁思申笑道:“我下班急着赶回家,见可可跟外公两个在玩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缅甸香粉,家里那些老家具雕的人脸上都让一老一小扑了两团香粉上去,古怪得紧。两个人也是满手满脸的香粉,一个寒山一个拾得。我时间紧,捉了可可就奔机场,才刚把他收拾干净,飞机就降落了,可可也睡着了,也不知他们两个下午怎么疯玩的。”

正明将手中的安全帽递给雷东宝,笑道:“听说书记来工地,赶紧过来陪着。书记,不戴安全帽可危险。”

宋运辉听着笑道:“人说隔代亲,外公隔两代才亲。”

但宋运辉的态度和杨巡传来的话,不免都压在他心里,令他心情不佳。他便去工地巡视,晒出一身油汗,人才稍微轻松些。绕到正安装的车间,正好见项东在现场与工程人员谈话。他才想进去看看,却见正明匆匆赶来,他止步问正明:“谁找我?”

“我早说过外公,他反应迟钝,想到该隔代亲了,已经来不及,幸好我生个可可让他捞到。”

雷东宝生了一下气,又想那传话,想来想去,就是减少出口和提高产品档次两点。可他现在减少出口就等于减少信用证,减少信用证就等于自绝资金来路。提高产品档次倒是年前项东跟他提起过的事,可远水不解近渴。他想到,杨巡提起那些事还只发生在泰国,才传染到菲律宾,都还在那些没有生意接触的小国打转呢,那么遥远,或许他不急,拖过半年,等目前已经上马的工程完工了再说。他这边的工程停不得,停下就等于把原先投入的那么多钱押死在废墟里,那么多的钱如果是自有资金倒也罢了,那都是贷款,押着不动每天还得生出大量贷款利息,那利息靠现有产能的利润没法对付。因此他还得依靠外贸换信用证一阵子,争取工程尽早完工,尽早投产,尽早还贷。宋运辉叫杨巡传来的话他现在没法照做。最先的时候是他规划工程,可等到工程上马,是工程推着他和进度一起走,谁也无法停止。

“你还每天赌咒发誓以后要稍微礼让一些外公,背包也给我。”

但雷东宝一边不满着宋运辉的态度,一边却是认真回顾杨巡刚才带来的话,没大事的话宋运辉肯定不会这么费劲地要杨巡把消息带到,那说明杨巡带来的肯定是大事。只是这方式真是太抹他面子,让他在杨巡那小家伙面前没脸。

“算了,他巴不得我每天跟他磨嘴皮子呢,我哪天要是精神不畅懒得说话,他准一个精准的窝心脚把我惹毛了。我们还是继续针尖对麦芒吧,这辈子改不了。”梁思申看看周围,笑道,“这儿是你的地盘,背包还是我背着吧,不能让我们宋总失面子。”

雷东宝其实只是心烦宋运辉的态度,不知道宋运辉这么不三不四地来一下算什么意思,反而让杨巡那小子看好戏。他不免立刻想到陈平原带给他某些有关他和宋运辉关系疏远的传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宋运辉首先在表现疏远,比如今天,那说明上回杨巡婚礼上两人不坐一起,也是宋运辉有意为之。好吧,那次其实也知道宋运辉因与他前一晚话不投机而生气,可今天还这样不三不四,那也太小气了,雷东宝因此很生气。

但走到外面,寒风凛冽中只见宋运辉的车子恰到好处地停在门边上,走出大门,一步之遥,梁思申感慨:“二伯的车子都不大停机场门口呢。”

虽然有正明将杨巡送上车,可杨巡为雷东宝如此慢待心生不快。他不由想到宋运辉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给雷东宝,难道也是不喜欢雷东宝现在的为人?雷东宝对宋运辉也不客气?那不是自毁江山吗。杨巡心说,即使在小雷家占山为王,也不用这么嚣张吧,小雷家才多大。

“今天冷空气来,怕你们走一段路去停车场冻着。可可睡得半醒不醒的,最容易受风寒。”

杨巡有心把自己的夹板芯身份变为良好媒介,积极向雷东宝解释他最近对时事有多关心,他又正好因为工作告一段落在老家度假,可是雷东宝心里先入为主,对杨巡本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滑头滑脑的小杨倒爷,因此对杨巡的解释并不采信。两人话不投机,杨巡只得起身告辞。

“不怕,可可结实着呢,你没见他每天跟黑拉拉练赛跑,免疫力很强。”

杨巡闻言一愣,不知道雷东宝为啥问出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忽然回过神来,才想到雷东宝的问题其实与他接到宋运辉电话时候的想法一样,他也好奇,这点子事一个电话不用十五分钟就可以解决的,宋运辉为什么叫他特意跑一趟小雷家,难道是这两人现在有矛盾,他今天成了最尴尬的中间传话人?

“刚刚给春红姐打电话,大哥的儿子正感冒着,说最近天冷下来,小孩子动不动就感冒,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吓得我赶紧回去停车场把车子开到门边上。你猜大哥那边情况怎么样?”

雷东宝眼珠一转,问:“他们研究中心不能打电话?”

“很不好!”

杨巡被雷东宝的问题问得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心说他都说得够简单了,雷东宝怎么还听不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杨巡根据他最近跟着任遐迩看到的新闻,耐心地解释道:“说是一方面调整出口产品结构,另一方面调整内、外销比率。像宋总最近就在从调整出口产品结构入手,听说投入到研究中心的钱非常多,宋总自己也是一半时间在研究中心坐镇。”

“对。更不好的是大哥的考虑,他竟想凭一己之力渡过难关,而不是发动村民,他从家里拿钱填补雷霆的急需。春红姐有些为难要不要把她的私房钱拿出来支援大哥。”

雷东宝直直看着杨巡,心里猜度,为什么宋运辉自己不跟他说,却让杨巡来说。杨巡既然跟他来说这种高来高去的事情,必然需要宋运辉花上不少时间调教,要不然这种小子哪儿说得出那么有见识的话。宋运辉肯花那么多时间教杨巡,却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打电话?宋运辉又似乎是关心他,向他提供资讯,又不肯与他接触,究竟是什么意思?雷东宝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也没好好领会杨巡的话。等杨巡说完,才问一句:“我怎么做准备?”

“换成以前,春红姐可能肯,可大哥跟别人在外面生个宝宝回来,春红姐还能不寒心?”

杨巡笑道:“我哪来的钱,换辆车都不够。书记,我是替宋总传话,他跟我说最近东南亚金融形势波动得厉害,而且还不止东南亚,日本、韩国年初就开始把他们的货币一点点贬值了,宋总担心说情况要是发展下去,肯定会影响我们国家的出口形势,让你早点做好心理准备。”

宋运辉倒是没想那么多,又联想到被雷东宝剥夺奖金两年的小雷家村民,不由叹一声:“大哥别弄到众叛亲离才好,难道他是因为知道村民可能不会跟他同甘共苦,才不去想发动群众那条捷径?”

雷东宝奇道:“我看啊,可这关你什么事,难道你想去泰国开商店?”

“没同甘,谁跟他共苦?”

杨巡只得顺着雷东宝的话题,依然笑道:“哪那么快,怀胎还要十个月呢。书记,最近新闻看了没,中央电视台总在报泰国菲律宾的事,那边现在国家都管不住自己的汇率,给投机商逼着往下跌呢。”

“话是这么说,可大哥到底是带领小雷家致富的功臣……呵,我这话作废。”宋运辉才说一半,就理智地想到,人向来记仇容易报恩难,他经历这么多年还能不清楚?不能指望别人感恩戴德。

雷东宝舒舒服服地躺老板椅上,一猜就猜到是谁让杨巡来,但不肯说:“你结婚半年多了吧,儿子呢?”

梁思申微笑:“可可又是被外公歪论熏陶着,又是被我们的高论培养着,你说以后可可长大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杨巡坐下,但没倒水,还是笑眯眯地道:“书记,你猜是谁让我来的?”

“希望他是个思想独立,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热爱的人。”宋运辉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憧憬加到儿子头上,“小引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她现在跟我说的东西充满新奇,她正好好体会享受。”

“一样,还是小破车。瞧你小气的,娶个大学生老婆,连辆好点的车子都不给买。坐,自己倒水。”

“我常给她打电话,她的很多感受,就是我刚出去时候的心情。我鼓励她不要害怕。”

杨巡笑道:“书记太关心我了。不过这回书记不对,我今天开的是小新车,我老婆的捷达。”

“难怪,她说跟你谈得很好。”宋运辉把女儿跟亲妈说电话后的感受吞进肚子里,“是不是环境不同的关系,我感觉你常驻国内后,性格变化很多。”

雷东宝见杨巡进门,一个招呼后先站起来往楼下看,一看就道:“还开着你那小破车?”

“有吗?”梁思申沉默一小会儿,道,“这一年来我似乎总拉着脸儿。”

其实杨巡来那么早是有目的的,对于那些他很难硬顶的老大,为了他的生儿育女大计,不得不早到早办事,办完事脚底抹油快溜,省得被逼上饭桌,那时候推烟推酒就麻烦了。尤其是雷东宝这样的老大,他知道他若敢上了桌后不喝酒,雷东宝定会把他五花大绑了硬灌。

宋运辉腾出手摸摸妻子的头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自己主动提出:“我再让你失望一下。那家合作企业下岗工人的事是我拍板的。关于理由,我想了一周,决定不解释。无论出发点如何,过程如何,结果还是这个结果。换个时间,我可能还是会这么做,我选择挽救更大一部分人。不过现在通过上市操作,企业获得融资,已经恢复生机,我准备考虑那些下岗工人。”

倒是杨巡的来访让雷东宝有些意外,那小子从来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今天怎么会有时间说什么闲聊来?而且那小子约的是早上八点的上班时间,赶什么热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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