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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速扼腕:“有没有办法做得更血淋淋?我大哥……他可能在赌气……需要给他一些刺激。”

“我已经有提醒,我几乎是看到大笔支出出现,就给大杨总一份简报。大杨总已经说不要见我。”

任遐迩闻言吃惊,看了杨速一会儿,才道:“我设法。不过得请你递交给大杨总,我的简报已经让大杨总不高兴了。”

杨速叹息:“工程支出方面,两三年就又得重装,这个行业更新快。宣传更是……你有没有办法做个触目惊心的报表,提醒我大哥,支出已经毫无节制了。”

偏偏这时候杨巡从四楼上来,一眼便见到大弟与任遐迩神情严肃地讨论什么,不知为啥,心里不是很舒服,这两人怎么可以把他撇开单独谈话?便不请自来,开门进去。“讨论什么?”一眼就看到杨速手里的单子,一看之下便清楚两人讨论的是什么议题,就拉下脸起身道:“老二到我办公室谈。”说完就走,但到门口时,还是记得回头对惊讶的任遐迩尽量平心静气地道:“小任忙你的,不干你事。”

任遐迩道:“特殊情况。”

任遐迩回到自己办公室,一直好奇杨巡究竟赌什么气,跟谁赌气。作为会计,任遐迩进来时就已经大致把商场了解了一下,知道商场的管理权几易其手,而杨巡则是从最初的一支笔,到几乎与商场管理绝缘,直至去年中期才又获得管理权,只从这些凭证上反映的起起落落,已可看出商场历史之复杂。而这起起落落背后发生的事情,难道就是杨巡赌气的原因?任遐迩想,难道商场的奋力转型,除了杨巡说的几条高瞻远瞩的原因,还有其他?

杨速看完,叹道:“花钱真容易。”

杨巡把杨速叫进办公室,怒道:“你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想扯我后腿?”

月中的时候,杨速问任遐迩这个月的费用支出,任遐迩给他从电脑里拉出一张清单,让他看个清楚。杨速看完,就约任遐迩到会议室谈话。玻璃隔断的小会议门一关,外面走过的人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却听不见里面说话。任遐迩进门,就又递给杨速一份每月费用对比,才坐到杨速对面。

“大哥,你看看这份明细……”

面对流水般的开销,杨速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但杨速从来摆正自己的位置,既然已经向大哥提出不能如此靡费,大哥却有大哥的理由,他便没有怨言地照做。只是他心疼。

“每笔都是我签的字,我怎么会不知道。任遐迩平时提醒是不是你要她做的?”

杨巡这回来了就没再出差,开始亲自上阵,督促加快布置四楼场地。同时雇用上回宣传欧洲风情街的广告公司,舍得花这个大价钱让专业的宣传人员替他高明地设计商场定位,同时紧锣密鼓地通过媒体和橱窗,全方位地展开宣传。

“没,大哥,你别冤她,我今天才第一次想联合她,不过还没说服她。大哥,我看不下去,你这回的花钱风格与你往常不一样,你好像是在意气用事,赌着一口气想要比别人做得好。大哥,老四告诉我你去梁凡、李力的商场看过几次,可是我们能跟他们比吗?老四说他们都发展到香港去了,在香港都做得非常好,那是他们的命好,投胎投准地方了。”

这一夜过后,商场更传风言风语,前不久还是传任遐迩与杨二,现在变为与杨大。都说任遐迩此人钻营功夫一流。任遐迩冤得不行,愈发开始与杨家兄弟保持距离,有事与杨巡商量,尽量想办法约到会议室,免得又被人背后非议。可是,绯闻这东西,捕风捉影都能成事,何况绯闻的另一方杨巡还真有此意,因此任遐迩甚难洗清。

杨巡支起耳朵,道:“他们去香港做什么?”

唯有长相,杨巡摇摇头,太不会收拾了。

杨速却道:“大哥,你别否认了,你很在乎他们,你看我一说到他们你就留意。”

回去的路上想到刚才两人对话的时候,杨巡忍不住想笑。任遐迩挺喜欢钱,还不怕人知道,不过名不正言不顺的钱物却是不要,立场非常清高和清楚,挺真实可爱的一个人。这性格,与梁思申有点像。只是梁思申条件太好,那种直爽就无形中变得咄咄逼人。相比他以前谈过的几个大学生出身的女孩子,任遐迩并不是让人一见倾心的美女,可是处着舒服,说话有实货,他本来还觉得可能勉强自己,试下来却感觉越来越好。

杨巡强词夺理:“我什么时候否认过?我当然在意他们,老四还在他们手里打工。你别婆妈,他们去香港做什么?”

杨巡点点头站住,将塑料袋硬塞给任遐迩,看任遐迩进了电子楼梯门,才转身离开。心里觉得挺好笑,他怎么能这么纯情老实地追求女孩子,太老套了,他其实有的是办法,什么烛光大餐,夜总会狂欢,还有咖啡厅玩情调。可问题是任遐迩又不一样,任遐迩是得力干将,他最知道,女朋友易得,得力干将难求,他不愿因小失大。

“做房地产,老四说的。具体老四也说不清楚。听说挪去的资金上亿。”

“我运气好,听说这个小区的施工质量不错。杨总,我就这个楼道,天晚,不请你上去了。”

杨巡冷笑一声:“香港,上亿算什么!他们两个的背景又算什么!哼!”但是杨巡说归说,心里却发虚,现在就是给他一亿,让他去香港,他都一下说不出该把钱投到哪儿,可见人家就是比他领先。但他冷着脸道:“老二,你别学老四见着风就是雨,看别人的都好,看我们都是农民。”

“七楼平顶的容易漏水,你的不会吧?”

“大哥,我怎么会。我也没说你非要跟梁凡、李力赌气,我意思是你跟自己赌气,你一定要在商场做出成绩来给人看。其实本来我们定的下一步规划很多,都不是陷在这种经营里面打转的,你去年如果不是因为赌气,又怎么会接来这么繁杂的差事?我们不是早说过,我们不做日常经营,我们只……”

“我买的是顶楼,七楼,比一楼还便宜。可就是每天爬上去就不想下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意思,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杨巡摆摆手,他不要再听,免得想起过去那段不快,“现在已经在做,老二,到我手里,一定要焕然一新,做成本市第一。既然是这样,你一定要舍得投入,就跟为了做出欧洲街的风格我们在外墙面投入多少,商场也是一样。再说我们等于二次开业,要没特别一些的宣传,谁心里都还是老一套商场的印象,谁还有兴趣过来看看?二次开业的宣传一定要加料,加重重的料。这种料,靠你我想,想得出来?凭你我,得放多少钱请客,才能登到报纸第一版?你别只看见钱出去,看不到钱花哪儿。”

“你今晚都谢几次啦?我再厚脸皮都吃不消。你住这个小区?这个小区房价不低。我今天送佛上西天,看你安全到家。”

杨速静静地等大哥说完,才耐心地道:“大哥,你在钻牛角尖,我是旁观者清。你的投入已经超过正常范围。我不反对你转型,对于转型我举双手拥护,但是我反对你借转型行赌气之实。”

任遐迩听杨巡这么一说,心中释然,感觉老板真是通情达理,毕竟刚才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是横下一条心的。正好她也到家了,就道:“谢谢杨总理解……”

“啧,老二,你烦不烦?有投入有产出,这话你听过没有?”

杨巡忍不住看着任遐迩笑,她还真直接,一点不像大多数小姑娘,要么对暧昧的事儿说不出口,要么不好意思提钱,这下弄得他倒是不好意思再敲边鼓了。他挺有挫败感,他一团热心要把任遐迩变为杨家大嫂,可人家一点意思都没有。可看看任遐迩路灯下清澈的眼睛,他没好意思口花花胡说,只得顺水推舟道:“呵呵,我不好意思,我粗心没注意到这点,把你跟其他同事一样随便对待。女同志出来做事不容易,想做出点事情,要比我们男的多用功不少。不像我们男的随便,再晚都可以一起出去吃宵夜,酒桌上面什么感情都可以交流。”

“大哥,去年你第一次香港游回来,你跟我说,我拿着尚方宝剑,要我随时提醒你,有时候你钻牛角尖了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不觉走了歪路,当时却还觉得挺对。你说你一定会听我的提醒,后退三步,停下冷静后再说。大哥,我今天提醒你,你听不听?”

任遐迩被杨巡前面的话说得心旷神怡,觉得老板说话很实,可没想到老板的话头一下转到那袋礼品上,原来老板也看出她不想收礼。她愣了一会儿,才道:“谢谢杨总,其实我没那么能干。可如果杨总真觉得我当得起,希望折算成人民币。我不希望在工作场合传出本来可以避免的风言风语,我当不起。对不起,杨总,我辜负了你的美意。”

杨巡本来气势如虹,被杨速搬出此话,顿时哑了。虽然他依然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可是他也确实吩咐过杨速,必要时刻约束住他,免得再犯过去不识梁思申的好意,还自以为自己很冤的重大错误。他吩咐杨速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杨速还是第一次祭出尚方宝剑,他当然得守诺,否则他说话岂不是等于放屁。可要答应大弟,就得在这节骨眼上硬生生地刹车。

杨巡微笑道:“应该的吗?没。我出道十多年,见过这样的人不到十个,这些人现在个个非常出色。不过这样的人也很容易成枪打出头鸟的那只鸟,又或者个人很努力,可集体不争气。虽然现在跳槽很容易,可机遇对于一个人还是很重要。对做老板的也是一样,看到好的员工,赶紧拉拢,呵呵。你是不是不想收这袋样品?拿着,你当得起。”

杨巡烦躁地将一根香烟揉成粉末,扭转椅子对着墙壁不要看大弟,“老二你去四楼监工。别来烦我。”

任遐迩心里暗暗想,老板要是能说出“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那就高明了。不过还是喜欢有人表扬,笑道:“谢谢杨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应该的。”

杨速没吱声,倒了杯茶放到大哥桌上,悄悄掩门出去。对于大哥,他非常佩服,非常崇敬,但是他必须理智地支持。杨速想到,大哥周围只有他是敢直言的,因此他一定要把他的反对传达给大哥,让大哥不会膨胀到看不见事情的反面。指出大哥的错误,是他的职责。

“不用谢。我做事那么多年,难得有员工主动想出高明主意帮我,即使我弟弟都不能。我弟弟不是不想,是想不到点子上。”

而杨巡则是被杨速提醒,无法不想到沉埋两年半的往事。那个冬天,他做了大错特错的事,而且还一意孤行地错上加错,现在回想起来,不仅是后悔,简直是无地自容。两年半前的打击,让他元气大伤。他心虚地想,是,谁说他商场转型没有一些赌气的成分,他自己果然没觉得,还真是被杨速说中了。可赌气归赌气,他觉得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

“谢谢杨总,不过正常下班的话,有几个人同路。”

只是一真正想到两年半前,想到冰冷的夜晚赶到梁家别墅外,想到一个人在水库堤坝奔跑,他的情绪就无法压抑。不堪回首,却偏偏想了又想。坏就坏在,这事他即使再受苦,也不能怨别人,都是他自找的。他以为自己涵养够好,已经能正视错误,修正行为。被杨速提醒才知,他何尝甘心过?他连忙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他没有跟梁思申或者跟宋运辉赌气的意思,没有,绝对没有。他只有气梁凡他们的重手,还有他自己当时的一意孤行。所以他想做好商场,他只是在证明自己过去思路的正确,证明自己的能耐。

杨巡不由暗笑,谁都不是傻子,别看任遐迩一脸敦实。他似乎没了继续跟着的理由,只得道:“看来我还得回办公室去。你家就这附近?我送送你到家,晚上这条路人不多。”

可是他设计商场转型时真没想什么赌气啊证明啊,都是被老二提醒,才好像莫须有起来。杨巡又转念一想,妈的,就算是赌气证明又怎样?只要决策正确,干吗管意图正不正确。

“没有,我都放办公室的。不过上午给杨总的速效感冒片,还够吃一天。”

可是,那不是又钻牛角尖了吗?

杨巡自以为得计,道:“哎,糟糕,你家有没有感冒药?”

杨巡越想越火大,又加想起两年半前的事情满肚子憋闷,愤愤摔门出去。任遐迩听到这惊天动地一响,想到刚才老板兄弟俩的闭门对话,不知道闭门期间发生了什么。她埋头工作,打算不管老板们的事。可又忍不住走进自己的小办公室,抓起电话打给杨速,告诉他大杨总摔门出去了。

任遐迩惊讶地看看杨巡,看到杨巡脸上写满“借口”,调戏啊。她一脸敦实地道:“现在药店没开门的了。”

杨速沉吟半晌,也知道自己挑开了大哥伤疤下面的不堪,可是他也无法,不能任由大哥任性下去。他看看楼层忙碌的布置,想去陪大哥说说话,可是他走不开,这边正是施工白热化,需要能拿主意的人盯住。他无奈地对任遐迩道:“小任,你今天能不能把手头工作放一下,设法找找我大哥。我实在没法走开。”

杨巡才笑嘻嘻地看着一脸郁闷的任遐迩,道:“我想起来了,周围有药店吗?现在还开着门没有?”

任遐迩一愣:“我?不大好吧,不相干的人还是别做烦人苍蝇去。”

任遐迩仰天无语,这什么话,这什么话,有这么说理由的吗?这存心在宣告众人,两人大有问题。可就是这么些说话的工夫,两人又走出一段路,拐弯了。

“不会,我大哥很信任你。我很担心,可是我这儿真没法走开,拜托你。”可话说到这儿,杨速自己也觉得不可行,“好吧,我先跟大哥手机联络。你忙,对不起,打搅你工作了。”

杨巡当然不会当着保安的面就那么妥协,边走边道:“我有个问题到嘴边一时想不起来了,估计走走能想出来。”

任遐迩瞪眼想了会儿,还是决定不听小老板的,且不说大老板现在火气冲天,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就算大老板现在和风细雨,她算什么角色,难道还真把自己当亲信?荒唐了点吧。她脖子一缩,回大办公室继续做事。

杨巡是铁了心地要任遐迩今天明白他的意思了。知道任遐迩脸皮薄,他就当着保安的面一起走,料到任遐迩不便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什么。但杨巡等着,估计任遐迩转弯就会有话说。但是才刚走出大门,任遐迩已经急着道:“杨总,再见啊,我走那条道,跟你不是一条道。”

可没想到,杨巡的电话却打过来了。杨巡满肚皮气闷地杀到车上,冲出去城外,却忽然想找人喝酒说话。不知怎的,想到任遐迩。任遐迩也是旁观者,他想听听任遐迩的意见。

晚上下班,任遐迩想装作忘记,悄悄溜走,她估计她这么一做,那么精明的大老板一准看得出,不会再为难她,没想到下班时却又被杨巡一个电话叫去说话。她欲哭无泪,知道自己孙猴子不是如来佛对手,不得不进去总经理室接受询问。杨巡确实有话说,但等说完话,任遐迩更欲哭无泪,杨巡竟然是用大塑料袋拎着一大包衣服与她一起下班,在保安们的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把塑料袋交给她,更不去他自己车上,非要陪着一起走。

任遐迩听到老板电话里闷声闷气的要求,看看周围的同事,轻声道:“很忙,走不开呢。”

任遐迩疑神疑鬼地出去,心里觉得老板似乎对她太亲信了,亲信得让她觉得暧昧。杨巡则是坐在办公室里犯愁,他该拿这个绝缘体似的面包怎么办。人家女孩子个个鲜活敏感,见风是雨,怎么这个一点不接受他抛过去的暗示呢?按说宋运辉的秘书已经告诉他,任遐迩的那名男同学不久前去了别处高就,她应该已经落单。

“你今天没重要事,只有下面收银随时结账。你出来吧,我有疑问,需要征询不同意见。”

杨巡笑道:“先放我这儿,下班你来拿走。你去通知办公室,安排下午一点,中层开会。”

被老板戳穿,她不便再说什么,她自己也对老板说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况老板是真有公事相商。她只好答应,飞快布置下工作,同时打印出几份数据,冲出去打车先到城西加油站,上了杨巡的车,感觉就跟上贼车一样。

杨巡说着,翻出包里的几件包装依然完好的衣服,放到任遐迩面前。只有一件是厂家送的,其他是他在厂家看着不错,自己花钱买下的。任遐迩一时接收不来这信息,感觉收下很不便,拒绝又不好,只得道:“谢谢杨总,可是,我办公室那么多人……我可以分给他们吗?”

杨巡虽然没指望任遐迩能换件好看点的衣服出现,但等看到任遐迩穿三颗纽扣的蟹青西装外套和黑色宽松西裤,中规中矩出现时,还是不喜欢。但任遐迩背着一只足以放下一张A4纸的棕色大皮包,杨巡慧眼,一眼看出那是真皮,而非人造革。心说难得啊,肯如此投资。只是棕色大皮包风格休闲,与中规中矩的着装不相衬。杨巡这么分心一想,脑袋里原本打的结消减了一些。

“我只希望这几个月没白辛苦。啊,对了,厂家送我一些样品做礼物,我用不上,你看看好不好。”

杨巡伸手打开副驾的门,但任遐迩顿了下,却把副驾的门关上,坐到后面。杨巡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坚壁清野了些吧,这种细节都注意到,难怪做财务工作一流。但还没等杨巡说话,后面的任遐迩先发制人,道:“杨总,我把数据都带来了,不过天色已暗,是不是找个亮点的地方说话?”

任遐迩没说明,其实不用三头六臂,只要把数据库里的数据调用一下,就可以分别做出几种不同侧重点的报表。麻烦的只是最初编写程序和后来定期输入数据。她微笑道:“很希望辞职的那几个会后悔他们仓促的决定。”

“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谈。”杨巡郁闷地回答,将车开了出去,“刚才杨速找你谈什么?”

“我想你现在也应该没兼职。”杨巡弹弹手中的报表,“除非你三头六臂。不错,这报表,看上去我们新招商进来的品牌已经有销售。四楼的施工已经差不多,费用你再拖一阵子付。我打算趁我回来这几天立刻把男装和运动休闲装布置上去,完了拉一期打折攻势制造影响。好不好就看下半个月了。”说到这儿,他不由想到梁凡居高临下地“教育”他的话,不过梁凡说的倒是经验之谈,商场的人气千万不能流失,流失了挽回很难。只是这经验他早在做市场的时候就总结出来了,与做商场异曲同工,不需要梁凡马后炮。

“小杨总问我这个月的钱进钱出,希望我提前做份报表让杨总过目。”

“没了,工资够过日子,而且商场会计工作也耗时间。”

“不止这些吧?”

杨巡看完数据,忍不住问一句:“小任,你现在还有没有做兼职?”问出来才想到,人家有也不会跟老板说。

“两位杨总都挺让人为难的。”

杨巡真想喊“亲人”,他急火火回来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两个对比,没想到任遐迩先他一步做好了。他拿了报表就仔细看。任遐迩的报表做得很原始,没寻常会计账那么天书,数据都是第一手,包括每个专柜的营业额,没经过处理,因此看上去非常直观,留下足够大的思考空间。任遐迩坐大班桌对面,则是暗求老天爷,亏本不是她任遐迩的错,老板看到数据不满意,千万别把气第一个发到她头上来,她可不想当一传手。

杨巡不由一笑,心说两兄弟都没把任遐迩当外人了。“好,不问。昨天开会的几个广告方案,开会的只有你是逛街主力军,现在没别的人,你说说你作为个人,看到这些广告,有什么想法,哪个广告最吸引你?”

“比上月好了点,不过还是亏。员工不知道亏多亏少,一看没奖金就动摇。这是我做的与上月对比和与去年同比的报表。”

“逛街主力显然不是我,是小杨总和郭经理。我逛街次数维持在平均一个月不到一次,几个广告对我没影响。”

“谢谢。”杨巡心说果然被他猜中,不是贵药康泰克。他依言将药吃了,才问,“这个月营业额还是非常差?”

杨巡懊恼,想找个说话的,身后这个却是铜墙铁壁,甚至还不是回音壁。但想任遐迩说的也是实话,冲她那点儿闲钱,冲她穿衣打扮的无趣,若是逛街,估计逛的也是菜市场。可今天他心里憋闷,就冲口而出:“还是女孩子吗?”

一会儿任遐迩进来,拿来一包板蓝根和一板速效感冒片,找只杯子帮杨巡泡好板蓝根,才一起放到杨巡面前。“杨总,速效感冒片吃两粒,不过吃了会贪睡,正好午睡。”

“要不我把女孩子资格让给爱逛街的?”

杨巡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四月初天气里还穿着厚夹克的任遐迩出门,心说总算是法棍了。

“你也不珍惜珍惜来之不易的女孩子身份。”杨巡被逗乐了,“我找个清静点的地方,西餐吧。”

“那我去拿药。如果是流感的话,话说,吃药保证七天能好,不吃药得拖七天能好,白吃。”

任遐迩赶紧结束与老板之间的非工作对话,道:“不过我回头把几个广告方案核算了一下……”

“应该不是流感,怎么?”

杨巡杀到停车场停车,实在不吐不快:“广告公司看到你这种人得吐血。广告噱的是谁呢?是那种一看见便宜就血压升高脚底发痒的人,你是绝缘材料做的,对你还真没用。啊对,你说说你核算下来,哪个方案你看着最合算?”

任遐迩很是意外:“杨总确定是着凉,不是流感?昨天身边有没发现流感的人?”

“对个人合算的是折扣,对商场合算的是返券。但如果返券的广告做得更刺激点,原来的一百块送三十块券,改成三百块送一百块券,我算下来对商场的营业额和利润只有更有好处。别看同样是三百,后者要多给十块钱的券,可是凑足一百块钱的货容易,凑足三百的不易,很多都是凑不足三百,更多是三百到六百之间不足六百就放弃了,我估算了一下顾客购买心理大致的概率……”

任遐迩想到杨巡刚进门时那张黑脸,忍不住问杨速老板现在还在不在生气,问清楚了才敢小心进总经理办公室说话。没想到杨巡却劈头就给了一句:“小任,你常感冒,抽屉里有没有药?我昨晚火车硬卧过来,好像着凉了。”

杨巡也想到过是不是把一百送三十换成看上去更噱的三百送一百,可想到中间差的是十元的券,相当于十元的毛利,就有点心疼。此时听任遐迩侃侃而谈,杨巡一边走路一边看她,心里对广告方案立马有了底。听完任遐迩的发言,两人也已经进入西餐厅,杨巡由衷地道:“幸好你绝缘,利润得靠你这样的人算出来,拍脑袋想没用。”

杨逦的事儿弄得杨巡无心出差,亲自去上海偷偷看了一眼,见杨逦跟寻常白领一样上班下班,而并没受到什么特殊关照,他才算稍微放心,回来协助杨速处理工作,免得杨速每天放警报。他回来一处理,那些杨速认为天大的人员跳槽事件,都不算大事。他一来,好多打算出走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不约而同留步拭目以待。杨巡处理完中层跳槽的几件个案,看着杨速不说话,弄得杨速讪讪的,果然是大哥能力高他不少。他借口找任遐迩来汇报,就潜遁了。

小姐送菜单上来,杨巡因此不想在点菜上为难看上去不大可能进出过这种场合的任遐迩,不愿让任遐迩为难地对着一份菜单最后嗫嚅地吐出西餐的象征“牛排”两个字,就主动推荐道:“这边的红酒羊排做得不错,这边的酥皮奶油蛤蜊汤我看比必胜客的做得好,都试试?我也照样来一份,再两杯金汤力。”

杨巡觉得难以置信,心说都疯了。可梁凡、李力那公司全是靠政策和关系赚钱,即使梁凡对杨逦是他妹妹这事儿不在意,他还在意呢,杨逦在那种公司里学不到东西,不会进步,可问题是双方你情我愿的,还都不要他插手,他想管都管不了。

不出杨巡所料,任遐迩果然没异议。小姐退下,杨巡就道:“杨速最近每天跟我念超支,你也三天两头额外交收支报表给我,你这么做是不是也是计算后的结果?”

梁凡听着还是觉得好笑,宽宏地道:“多大的事儿,还是商场的事你加把油,千万别越做越小,商场的排场和人气至关重要,你不能因为一些水电人工成本因小失大,万一被人认作败象了,以后想挽回人气就难了。你别操心你小妹的事了,我们欢迎她去我们的商场参观学习。我开会,以后再聊。”

“没,如果把今年的预期营业额与去年的对等,不要求高于,也不低于,目前的支出还不到利润临界线,因为去年的办公费用很高,每次上海来人的旅差费报销,拿来给我们做一次宣传绰绰有余。但如果再依照现在的开支速度滑下去,离警戒线就不远了。”

杨巡依然把自己一脚踩在泥里,笑道:“是啊,我小妹说,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决定公司的档次,像我这种人做出的商场整个就是集贸市场,没档次,像贵公司从上到下都有档次。我看她就这话算说对了。但梁总,我小妹任性,她在你公司就跟卧底似的,这事不好,我怕她惹事,我担心。你就把她开了吧,听说她还在试用期。”

杨巡一听,几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绷紧了俩小时的肌肉一下松快下来,眉头也舒展了。他急切地道:“你说详细点。”这时两杯金汤力先上来,杨巡让一杯给任遐迩,看着任遐迩从大包里掏出打印资料和一支圆珠笔,却见任遐迩不急于说话,先抓紧时间一脸好奇地看酒杯,晃着那酒杯闻酒香,拿手指划过杯外晶莹的水珠。此时杨巡已然被任遐迩的几句话洗脱所谓赌气的重负,看任遐迩的小动作就觉得分外可爱,坐对面一言不发不打断她。等她小动作做完,才宽厚地道:“金酒不算烈性,又加了汤力水和冰块,比啤酒度数没差多少,你试试看,若不喜欢就放着。”

梁凡没想到是这种事,不由笑道:“哦,记得,见过,还真没想到她这么看得起敝公司。”

杨巡这么说,任遐迩感到挺不好意思,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道:“等一下还得回去商场,不喝了吧。杨总请便,我来解释我分析的数据采样……”任遐迩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经过他们桌边,对着她看了好几眼,却不理杨巡的起身招呼,扬长而去,甚是好奇。然后看到杨巡受人冷落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坐下,还笑着解释说“高干子弟,不过是前高干子弟”,她不知这是为啥,但当然不好追问,就开始看着报表解释。一会儿羊排上来,两人还能边吃边说,但等浓香四溢的酥皮汤上来,任遐迩就差没说句“废话少说,吃饭要紧”,直取罐上酥皮。可是又不知道该用叉还是用刀解决那酥皮,很是疑虑,又不见杨巡动手,她无法模仿之下,情急之下只好用洗净的两只手。

杨巡对着话筒笑容可掬:“梁总,我昨天才得知我家小妹新找的工作竟然是贵公司。她说非常羡慕贵公司的规模和档次,还说很喜欢现在项目部的工作。我想这不大好,我们不能背着梁总和李总做事,再说我们两家公司也应该有所避嫌。我让她离职,她不肯,非说喜欢那份工作。梁总,我求你一件事,我家小妹去年才大学毕业,没啥本事,小孩子一个,这种人在你们公司多一个不多,少一个少,你把她辞了吧。我的话她不听,你的话她没法不听。”

杨巡这时候早已满心轻松了,看起来都是杨速赖他,他做事明白得很,目标也清白得很,没杨速说得那么咬牙切齿,他很理智。既然如此,那些不堪的过去,他当然不会再去想起,他坚强,他不受干扰,他愿意这么相信自己。他认准羊排的味道,吃得舒服,拿起面包把所有汤汁也收了,才去对付那汤。而任遐迩充满探究意味的吃相全收在他眼睛里,但他不会说,这小姑娘脸皮嫩。他也清楚,他的西餐厅策略再次奏效。

梁凡奇怪说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回头,杨巡把任遐迩的那杯酒也喝了,喝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萧然那桌。在别人眼里,大约萧然还是那么目中无人,但是对于吃过萧然苦头的杨巡而言,他太清楚,萧然已经大不一样了,否则他今晚哪有这么安全。他此时可以得意地想,他杨巡就不一样,他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一步一个脚印上来,就跟打仗打的是阵地战,虽然打得辛苦,打得惨烈,可是打下的地盘却是江山永固。

杨巡笑道:“谢谢梁总鼓励,你看,这不我自己也跑出去找品牌入驻嘛。今天先找梁总汇报一件小事,请梁总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喝下最后一口金汤力,对任遐迩满怀豪气地道:“我不信通过我这半年努力,五一不收它个满堂红!走,回去干活。”

梁凡那边接起电话,不等招呼,就问:“小杨,经营得怎么样?怎么把四楼关了?你得坚持住啊。春节后有段冷场,这很正常,商场的普遍规律,你不要见着风就是雨。”

任遐迩看看杨巡,不晓得老板怎么忽然阴转晴了,心说好像与小老板说的那原因对不上号啊。看来老板是担心超支。她不知道两兄弟私下对话是什么内容,让老板摔门而出。她现在反正很好奇,对于这个据说是小摊贩出身的大老板充满好奇。看着不像是没文化的人,她觉得老板挺有深度的。而魄力,那是不用说的了。

他想来想去,决定打个电话给梁凡,而不是李力,因为看上去梁凡稍微厚道点,干脆让梁凡那边着手让杨逦离职。首先不管他和梁凡、李力之间有多少龃龉,他不能让杨逦待在那个危险境地;其次他得给目前的合作人梁凡、李力一个说得过去的起码的公道,最起码是别做杨逦那种低级傻事。他真是想不通杨逦好好的脑袋怎么不开窍,这种傻事都干得出来。他打算如果电话解决不好,他只有结束出差去一趟上海。

杨巡回去四楼,看到四楼在杨速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地加班加点。他径直走到正帮着一起搬一张艺术沙发的杨速身边,搭手帮完忙,一拍杨速肩膀,拉到一边,道:“我问了小任,问得很详细,所谓超支是你的错觉。不过我会收着点手脚,小任警告我支出快接近警戒线了。”说到这儿,他一脸意味深长,“我最先都凭直觉做事,后来跟着梁思申学来可行性分析,以后要多倚仗小任他们,全面用数字来决策。直觉不可靠。”

杨巡在电话里花半个小时没法说服妹妹。他一直想不通,杨逦为什么一定要钻到梁凡、李力那家公司去,连他放出给同样工资只要杨逦从那家公司退出,杨逦都不答应,为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杨逦私自应聘进入那家公司,总是个定时炸弹。现在不管是李力装作不知道,或者是李力真的不知道,他这个大哥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大哥,可是你这回反常。不说别的,全场七折,你怎么跟那些柜台算账?我们吃得消全场七折吗?”

杨巡此时却被杨逦告知,她已经应聘成功,目前在梁凡、李力的那家公司工作,被分配到项目部从最基层做起,工资一千五,试用期后工资会提高。杨巡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力那么精明的人能放他的妹妹进公司卧底?究竟存的什么心思?他要杨逦立刻辞职,但杨逦不肯,杨逦说公司很大,人那么多,她这样的基层小百姓受聘都由人事决定,李力肯定不会知道。杨逦还说,她这回一定要好好干,争取有事做,做成事。

杨巡此刻因任遐迩的解说而更胸有成竹,但他有意卖关子:“老二,你还是没领会我刚才的话,你不能凭直觉,你要学会算。老三从他香港、台湾同学那儿取来的经,哪会离谱。”

人事经理非常着急,但留守的杨速回答得胸有成竹:“想走就走,绝不挽留。”杨速关上门就心虚,赶紧又找大哥放出SOS。杨巡依然是那句话,五楼的人想走就走,绝不挽留。空出来的岗位从此空缺,等以后紧张再考虑补充人手。杨速疲于支撑。

杨速瞪眼看着大哥,他难道有算错?上回会议决定的买一百送三十,那不是七折是什么?难道任遐迩还有其他算法?杨巡没再解释,下场开始与工人一起劳作,一直加班加点到半夜。他们有硬杠子,就是必须在商场五月一日的活动之前把四楼布置出来,早得一天是一天。因此作为老板须得共同牺牲,督促现场人员争分夺秒,保证进度。

那些来打听的人听了任遐迩的话,都纷纷在背后猜测,以老板是个体户来看,开恩支付额外奖金的可能性很小,谁从小没在政治课上学过资本家唯利是图这一条?再有前面已经出逃的榜样在,一时好多人起了跳槽的心思,都想趁春天百业复苏之际抓紧时间找到新的油水岗位。

同时,广告则是早早地打了出去,日报、晚报、电视报,全部登在显要位置。广告一出去,全城沸腾。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听闻消息的人都不敢相信,商场竟然敢打六六折,这得是多大的折扣!便是古井一般的宋季山夫妇,也被报纸上的巨幅广告震惊,回头吃饭时说给宋运辉听。宋运辉心说杨巡这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仅凭一天的攻势招徕顾客上门,对整个商场运作有用吗?宋运辉不知,他也无法拭目以待五一,他五一的时候得去上海团聚。

春节后第二个月才到月底,就不断有人到财务部打听,这个月有没有奖金。任遐迩一概回之,从绩效来看,应该没有,但老板会不会额外开恩支付奖金,那是谁都不知道的。说这话的时候任遐迩心里很内疚,就跟出卖自己做了老板内线似的,大家都一样干活,她的收入却有绝对保障。

五月一日,上班伊始,杨巡便一边处理手头工作,一边不时探出头去,看看不到开门时间,却已经聚集在门口等待开门的人群。随着人流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杨巡的眼中逐渐显现狂热。而旁边的杨速则是忧虑,他不知道,会不会卖多亏多。杨速看向大哥,却见大哥不知不觉间露出赌徒风貌,双眼狂热,一只脚踩在一把椅子上面,将掌中一杯茶喝得“咝咝”作响。杨速见此,感觉到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告辞,赶去楼下掌控局面。

杨巡在外面跑业务的时候,杨速在家管着就不断地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第一个月没发奖金,下面开始出现怨言。有些门道的人看商场看似不景气的日子不会短,赶紧趁着刚过新年招聘多,纷纷跳槽。杨巡只问楼面服务员有没有人跳,杨速说暂时没有,但军心动摇。杨巡就不拿跳槽当回事,他早就嫌五楼的管理人员太多,跳就跳吧,好过他自己动手裁员,还得支付补偿费。现在那什么劳动法真烦人,劳动局净盯着他们这些大的个体户。

终于到商场开门,杨巡兴奋地一把抓起内线电话,打到财务,找到任遐迩:“小任,我有个要求,你能不能做到整个财务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今天的销售额,以及今天的利润?非常重要!不管今天是赚是亏,对外我都会宣称是亏,绝不能让业内知道我们的实际营业数据。”

10

“我……会布置下去。但今天拿不出结果,没那么快。”

雷东宝将规划寄给宋运辉后,如石沉大海,他心里挺不舒服,但不愿提起。

“可以,你看着办。”杨巡说话的时候,人一直趴在窗口看进商场的人流,他刚才也看到杨速眼中的焦虑,心中不由有些心虚起来,“小任,你看到人流没?你估计今天会不会有利润?”

正好有人来找宋运辉,只好放弃辩论,着手做事。但心里却想,即便是在梁思申接受教育的美国,不说别的,白纸黑字记录在案,而且被他这个中国人见识到的就有雅可卡接手克莱斯勒公司之后,说服美国国会,由政府担保获取巨额贷款的事例。政治与经济一向是关系密切,“政治经济学”并非中国特色。梁思申在没接触过的领域,看起来依然是理想化。不过他还是很喜欢与梁思申的辩论,梁思申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他带来很多不一样的思考。就像梁思申也经常说起,从他这儿能获得很多在国内做事的思路。但宋运辉“忘了”给雷东宝打电话表示肯定。他下意识地以为雷东宝现在已经步入正轨,那么他也没必要再耳提面命。

“无论今天有没有利润,前几天的营业额已经被带上去了。如果这个月都是前几天的营业额,这月的利润相当好看。”

但梁思申还是不以为然,她认为一个经济实体更应该向市场寻找出路,想方设法以产品质量和技术的提高来寻求长远发展,而谋求政府扶持是短期行为。不信可以拭目以待。

杨巡飞快道:“不可能,明天的营业额就不行了。小任,记住,无论如何,只有你一个人掌握实际数据。我去现场。”

宋运辉也知道对于接受市场化教育的梁思申而言,这话一点没错,但他告诉梁思申,在国内做事,如果能结合市场和政策,左右开弓,才能左右逢源。雷东宝这回的进步就在于,他终于意识到做事应该没有机会创造机会,能放眼未来制订长远的有关自己发展和与政府合作的计划,而不再是过去遇到事情才想到去政府机关求救的被动消极行为。

杨巡从四楼一层一层地巡视下去,所见所闻让他惊呆了。才开门那么些时候,收银台前已经排起长队,每一个专柜都有疯狂得红了眼睛的人在“抢”同一件商品,所有人都绯红着脸,买的卖的,个个亢奋。杨巡一时狐疑,难道在场个个看不穿他的迷魂障眼大法,以为真有商家傻到让利如此大幅?还是……或许他才是真正错算而不自知的人?总不可能那么多人都被他的噱头迷惑吧?那不可能。

没料到梁思申却说雷东宝的规划是倒退。梁思申的意思是,雷霆应该以市场为理念设计规划,而不应该为迎合地方政府去规划自己的产业结构。梁思申还尖锐指出,雷东宝以前享受政策优惠,食髓知味,念念不忘,因此明明市场化的步子走得挺好,却非要倒退迎合,就跟戒毒出来的人放弃重新做人的机会,看到毒品又一头栽进去一样。

一念及此,杨巡的一颗心顿时如处冰火两重天。如果是任遐迩算错,这不是没可能,要不然怎么眼前满满都是疯狂抢购?那他今天就赔惨了。可是明明杨连说那是港台一带行之有效的促销手法,而且杨连还给出与柜台结算的办法,事实证明专柜愿意接受。任遐迩给他的计算也是一样,别看广告上说什么满三百送一百,他们打出去的六六折,可其实是花三百块的钱买四百块的货,按常理应是七五折。再加大多数人基本上不可能正好凑足三百块,因此大多数人领的折扣应是不小于八折。可是为什么商场现场买衣服的人就跟疯了一样呢,难道那么多人都被迷惑了?杨巡摇摇头,难以理解。

宋运辉收到雷东宝传的规划,最先并没当真,还是在梁思申提醒下,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拿去打发无聊。认真一看下来觉得有些意思,吃饭回来就接着看。从规划中他看到雷东宝学会长远思考了,而且思考得显然不错,不仅考虑到自身的发展,还考虑到积极向政府靠拢,互惠互利。

但现场不容他多想,也不容他多冷静,再说他本来就是冷静不下来的,一会儿工夫,他也跟别人一样亢奋起来,高速陀螺一般地转战各处,其实也做不了别的,只有帮忙维持秩序。果然,眼看保安不够用,他不得不从欧洲街抽调人手过来,重点维持收银台附近的秩序。所有商场的中层也被他全赶下场,做一日保安。

果然不出陈平原所料,以他的思路为前提的小雷家发展规划,很得县市两级政府的赏识。上面的赏识,加上雷东宝率诸人的努力跑动,事情开始渐渐朝着雷东宝喜闻乐见的一面发展。他们雷霆的事情,在阔别两年之后,又上了县政府月度工作会议的会桌。此后,雷东宝堂而皇之地与大小领导坐在同一张饭桌的机会几何级数般增长。

杨巡没有想到,抢购的热情一直到商场打烊时依然高烧不退。他不得不一再现场宣布延长营业时间。可是一拖再拖,一直到半夜零点,商场买的瘫了,卖的也瘫了,收银台前却依然排长队,众人都是哑着嗓子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当地派出所闻风出来干涉,商场只得停止开单。商场里面的人流终于携着大包小包流淌出去,不再进来。

为了更好实施工业园区规划,也为加大自己在集团的权重,正明投其所好,提出全方位提升雷霆集团形象,规范雷霆集团内部管理。雷东宝初时觉得颇受约束,但好在正明察言观色,整顿集团面貌的时候唯独放过雷东宝,不仅是放过,还尽量想方设法通过规范集团秘书、司机等的言行烘托雷东宝的中心地位。雷东宝起先还是不习惯,可渐渐地,他发现他虽然实际就是小雷家老大,可用形式再强调一下他的老大地位也不赖,人总有点虚荣心,雷东宝很满足于大伙儿对他的更加众星捧月。这方面,正明尤其以身作则,雷东宝更是喜欢。然而因有雷霆实力为依托,谁看到正明导演出的规范都会说声“气派”,有些私企业主也纷纷效仿。

杨巡此时早已筋疲力尽,靠着一楼正对大门的柜台,看人流同样筋疲力尽地离去。不由想到大半年前他刚接手这商场,经常晚上打烊时分看人流空着双手嘻嘻哈哈出去,心急如焚。那时身后是满货架的货品,而今天则是如大风过境一般,货架上的货品卖出个七七八八。杨巡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亢奋随着打烊退潮,倒是有一丝隐隐的焦虑跑上心头。今天过后,不,换种说法,顾客今天一下透支大量消费力之后,明天商场卖东西给谁?还有,到底赚了没有?包租专柜的会不会跟他算亏本账?

与此同时,正明终于软硬兼施地让冯家答应把婚离了。这笔钱,韦春红拿得很爽快,没一点含糊。离婚办完,正明更受雷东宝重视,但他心有余悸,当初离婚不遂时,雷东宝曾以停职相逼于他,没一点含糊,他这个集团副总根本就不算什么。正明更认识到,他有必要更加巩固雷东宝对他的信任。因此方案出来后,正明积极活动,牵线雷东宝与关键人物见面会谈。正明在这方面的功用,非小三可比。

没等杨巡想明白,杨速领着一位日报记者过来采访。杨巡照例又说了一番亏本让利赚人气的说法。等记者走后,杨巡捏手指算起来,今天找来采访的媒体已够一只手的手指,日报的白天已经来过,没想到如此尽责,还来看看落幕后的战场,可见商场此次招引的人气。但这人气究竟是一次性的,还是从此之后顾客恋上他杨巡的商场,一再光顾,他心里没底。因此,经营这种事,从没像集贸市场那样的一劳永逸,必得一再想方设法掀起高潮。

文案出来,雷东宝看着很是喜欢,这是小雷家第一次拿出如此有水平的文案,他当即就吩咐小三复印两份,通过邮局寄挂号,一份给宋运辉,一份王老先生。当然,这一次不再是过去的那种征求意见,这次……只是给看看。

杨巡性格一向喜好攀登,有些喜新厌旧,等他今天爬上山峰,却发现前面还有连绵的同样的山峰,他顿时提不起劲来。若是有大好利润跟随倒也罢了,看在金钱积累的分上,他愿意一再亢奋,可问题是他清楚得很,经营商场所得是细水长流,没法与他攻城略地所得相提并论。他想着他未来是不是就得跟店子里的婊子一样,看在几块钱淫资分上,没有高潮假装高潮,务必讨顾客欢心,还不是一码事。

很快,小三就把规划写了出来,规划的上半截,是雷霆已经在实施的投资,和已经产生成效的出口任务,以表明规划不是虚的,而是在实实在在执行的。下半截则是刚刚小三找大家开会集思广益想出来的,与工业园说法相配套的方案。整个方案如陈平原所言,非常高瞻远瞩,也非常规模宏大。当然,规划文案上面标明的出台时间比小三实际草拟成文时间要早近一年。

等购物狂潮散尽,众柜台人员累得面无人色地走空,杨巡作为老板,只有以身作则率商场管理人员巡回检查,查看有无安全隐患。否则,他若先走,那些已经辛苦一天的管理人员和保安更是作鸟兽散。终于忙完,杨巡与杨速一起上五楼办公室,却见到财务室灯火辉煌。任遐迩也是披头散发,挽着衬衫袖子跟女打手一般,督促众人算账。杨巡进去与大家招呼,哑着嗓门说“辛苦”,嘘寒问暖一番才离开。杨巡是实在不要看任遐迩那一张油汪汪的脸,即使倒贴他,他都不愿亲那张油脸一下。

综合各方回音,晚上雷东宝又留下正明、小三和项东开小会,决定出以铜原料基地为依托的电缆工业城计划。计划是项东说出来的,但项东是折中两个工业项目后提出的,以铜材加工为基础,大力发展电缆加工。但雷东宝觉得这个计划意犹未尽,没有凸显他们的出口创汇特色。正明和小三根据雷东宝的意思一琢磨,变为“以铜原料基地为依托的外向型电缆工业园区”,包括陈平原也觉得点题。

但杨巡走到办公室,还是吩咐杨速:“老二,等下你拿车送那几个会计回家。我打辆车自己回去,今天太晚,送一下意思意思。”说话的时候,杨巡连水都懒得喝,瘫在沙发上不想动,“老二,你还行吗?”

雷东宝让小三下午打电话、上门向各位好友请教,他自己也打电话跟各位朋友讨论,可没给宋运辉打。他生气——宋运辉现在对他的轻视。

“不行也得行。”杨速垮着一张脸,木然地回答,“大哥,你估计今天……”

雷东宝回头就召集所有中高层干部在小雷家开会。大家七嘴八舌,想出很多主意,都由小三记录在案。中午时候雷东宝一边吃饭一边问小三,大家意见主要集中在哪儿,小三说,各执一词,电缆厂的希望建成电缆城,铜厂的希望建成铜城,都希望自己的产业膨胀性扩大。雷东宝又问小三,有没有新鲜一点的说法,小三找来找去找不到什么说法是新鲜的。雷东宝心说这就是了,他一上午都竖着耳朵找新鲜点,找国际化,可就是找不到。

“别问我,明天看财务部算出结果。去吧,你到财务部去,我今天不回了,这么多营业款在手呢。都累,难保不出问题,我得盯着。”

第二天,雷东宝一早上班前先去了陈平原家,原以为陈平原昨天醉酒,今日大早一逮一个准,没料到陈平原早锻炼去了。雷东宝等了好久才见陈平原拎着一塑料袋的菜悠闲地回家,连忙上去邀请他一起去集团开会讨论方案。陈平原懒得去,只耳提面命了半个小时,让雷东宝务必以前瞻、先进、共荣为前提,设计出能让人耳目一新的突破性方案。

“大哥,今天效果比预想中的好,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样,怎么回事?”

那感觉,就跟小老婆儿子转正,终于名正言顺了一般。只是,怎么才算是改头换面呢?

“累了。”

有门了,有方向了,想到这一点,雷东宝很是兴奋。虽然至此他还不知道国际化这条路具体该怎么走,他对于国际化的粗浅理解还只有出口创汇,但既然已经有这么条路摆在他面前,那么别人走得,他雷东宝如何走不得?他看到眼前的光明前景。回到家里,高兴地叫韦春红炒出两个小菜,喝下半瓶五粮液。出狱这么多天的摸索,终于摸到结果。他出狱后已经憋闷那么多日子,经多方挣扎也只挽回些许阳光,好,这下终于出头在望。

等杨速走后不多久,隔壁财务部果然爆出意料之中的欢呼声。杨巡心想,做财务的人出名的贪小便宜。他此时很想抛出诱饵,让财务部的人今天就计算出结果,可也知道那不现实,谁知道忙晕了一天的脑袋最后会交给他什么样的数据。杨巡半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满脑子打仗一样的都是刚才抢购的情形,他都不记得今天处理了多少纠纷,脑袋还兴奋得无法休息,可是又无法细致地理出头绪,他累。

“国际化”,这个耳熟又陌生的新名词,雷东宝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人面前。而在此之前,他因为整合本地电缆行业,获得也是陌生的“集群效应”,因此受到好评。目前,集团奉行的则是正明主导小三起草的“规模经济”。但从陈平原的阐述和雷霆目前因出口创汇受到的实实在在的重视,看起来国际化才是必由之路,这条路毋庸置疑。

可再累,他的脑袋还在费劲地自动处理今天从各方获取的随机数据,客流前所未有,半天营业额前所未有,好多货品前所未有地中途断档。不仅是前所未有,而是事前想都不敢想象。好几个供货商的地区负责人今天全天镇守在店堂,现场调度货品到位。杨巡杀开人群遇见他们时问他们还想不想有下次,他们都说想。杨巡心说,既然如此,应该是大家都吃得消这折扣。还有供货商说,他们都想不到一个买送的口号能让人如此疯狂,有些人为了凑足三百块的消费,一遍一遍地满场转悠,结果半路看到稍微中意的又买了,只得接着凑六百的数。等得到返券又接着满场转悠,弄不好又超过返券的数量乱消费,超过返券限额多多。很多本来只想买三百得到送一百的,最后结果是拎着上千的货物回家。人怎么这么容易被返券刺激?

陈平原听了却是“啧啧”连声:“就你个小农经济,还吹什么两倍都有地方用!人家给你专项贷款图的是什么?一直以来,图的是听个响儿,而且得响亮清脆的响儿,越快越好。你搞什么扩大算什么响儿,面条拉长点就不是面条了吗?还是面条,没有质变。知道吗,杨子荣出来先一个亮相,晃得人眼前一亮,才能赚来满堂彩。你现在算是产品出口迈出国际化的第一步,这个亮相已经获得肯定,你好好考虑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杨巡累得无法再深入分析。一会儿休息下来,两条腿终于恢复知觉,他就走出去再查安保状况。经过财务室,没想到竟看到任遐迩一个人大模厮样地坐在电脑前,两条腿高高搁旁边椅子上,键盘搁她腿上,另有一把椅背用铁夹子夹满报表,被任遐迩转来转去地搜索有用数据。杨巡看着哭笑不得,这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吗?想不到。他伸手敲敲门,见任遐迩受到惊吓转身,瞪眼看他好久,才慌乱地收回搁在椅子上的腿。他抢先道:“还不回?”

雷东宝笑道:“给我多一倍贷款?两倍我也有地方用。你知道项东说几个月可以安装成功新的冶炼设备吗?不到半年。半年后比现在多两倍的铜材出来,我得有地儿消化它,钱给我,正好让我上配套设施。”

任遐迩跳起来打开防盗门放杨巡进门,掩饰似的从一个铁夹下取出一张纸,交给杨巡,道:“今天的总营业额和楼面营业额,以及各专柜的营业额,都在上面了。比杨总事前动员大会上预期的数字还多,多得让人不敢相信!”

陈平原推开雷东宝的头,道:“你离我远远的,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看你回答问题的态度再斟酌怎么跟你说。”

杨巡接了数字细看。他已经不再是大半年前刚接手商场时候的新人,如今的这些数据栏目对他而言已经是老熟人,他拿到这些数据,已经能自如地横向纵向地对比。“今天的数据……”杨巡看了倒吸一口冷气,“小任,你没搞错?确定?”

雷东宝一听,立刻明白,看起来陈平原的跑动有门了,他立马探头过去,热切地问:“给贷款支持?给多少?”

“没大错,这是综合各收银台业绩的结果。我刚拿到各收银台统计数据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但看看各收银台的数据分布比较平衡,没有哪个高得离谱,可见应该不会错到哪儿去。我也没想到……不好意思,我急不可耐地想看看各项数据究竟是多少。”

“我呸,你以为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我问你,现在如果再给你一倍两倍多的贷款,你打算怎么用?”

杨巡忙道:“我也想知道,尤其是想知道有没有利润,麻烦你。”

雷东宝不晓得陈平原干吗这么晚把他叫来打趣,他也无所谓,因为当着别人的面,陈平原一向庄严,打趣都是在背人处。他笑道:“还不是跟着你们这些戴眼镜的学的。你们小嗓门,我捏着脖子装小嗓门,总有三五分像吧。陈书记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任遐迩扬起一张油汪汪的脸,道:“要不,等我算出,打杨总手机?”

陈平原微醺的脸上微微一笑:“你现在做事越来越宏观了啊,知道带动群众一起致富,呵呵,不错,有号召力。”

杨巡立刻知道人家这是不希望有人在场看着,他动脑筋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在场,即使在场也当忽视。他告辞出去巡视,这边任遐迩立刻跳起身关门,恢复大模厮样,更是拉开抽屉掏出自己炸的好吃面果子提神醒脑。

“那些贷款不是专款专用做流动资金吗?我原来那块资金抽出来扩大铜厂,不扩大不行了,现在周边小电线厂都饿得嗷嗷叫。陈书记怎么想起问这些?”

杨巡上上下下巡视一周,果然查到几处纰漏。但是他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今天的最终数据,本来还想出门找小摊吃个宵夜,可他等不及了,又回头朝楼上跑。上来却见财务室门紧闭,只有灯光透出,他只能无奈地回办公室等。但等了一会儿他就等不住了,硬是敲开财务室的门,闻到一股香甜的油炸食品味。他笑道:“有什么吃的,贡献出来共产。”

雷东宝听闻传召,立刻披衣下床,关了电视机告别韦春红,赶赴集团办公室。陈平原没在他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坐在灯火通明的三四十人大会议室的主席位上吸烟。陈平原早就听到雷东宝的脚步声震响在这空无一人的集团办公楼里,但他当然是不会做出任何迎接举动的。他只舒舒服服地坐在可以转动的皮圈椅上,抱手看着雷东宝急急进门,一直等雷东宝问“陈书记你找我?喝多了?我送你回家。”他才伸手招呼雷东宝坐他身边,慢条斯理地扔一根烟给雷东宝,看着雷东宝将烟点上,才道:“你前儿不是已经用信用证贷了一笔钱吗,怎么用?”

任遐迩无奈,只得摸出抽屉里的酥脆面果子,递给杨巡。杨巡一看大喜,肚子正饿呢,也不想想这面果子的长相与任遐迩一样的油汪汪,专心找看上去最酥脆的下手。任遐迩看着心疼,听着杨巡老鼠似的疯狂咀嚼声更是心碎,只好闭目塞听,专心致志干她自己的活儿。她得根据不同柜台与商场签订的协议,大概计算出今天营业的毛利。

这天,陈平原宴请完得力朋友,获得明确答复,便立刻一个电话给雷东宝,要他在集团办公室里等待。

杨巡终于忍不住小心地问一句:“营业额看着这么好,有利润吗?”

但是雷霆集团却因为获得大宗出口订单,为正受到出口退税调整打击的本市外贸行业抹平了一丝焦虑。早在去年开始出口创汇,以致县里开始对雷霆刮目相看以来,雷东宝已经意识到一条重要信息——政府重视外汇。而今一下获得全年大单,创汇可观,雷东宝想到,是不是可以有所作为?他一等信用证到手,不管家里鸡飞狗跳,叫小三请来陈平原开了半天闭门会议,陈平原顺势而为,多方跑动催谷,半个多月下来,上面亲切的目光终于又普照到雷霆身上。

任遐迩闻言奇怪地回头看杨巡一眼:“有,怎么会没有?上回不是算过了吗?依照协议,我们的营业额只要超过某个杠子,毫无疑问是有利润的。我只是在算究竟有多少暴利。”

雷东宝的机会则是终于又回来了。虽然他家里的事闹得一塌糊涂,与冯欣欣的离婚并不是那么容易,须得正明软硬兼施不断地磨不断地压,并且动用社会资源打压冯家的闹事,但一个多月以来,一直不见有任何进展,彼此僵持。雷东宝给正明撂下话,这件事不处理完,别回集团工作。弄得正明很是焦头烂额,自然是歪招损招都使了,恨不得冯家快快受不住压力,早早精神崩溃,赶紧答应离婚。

“暴利?”杨巡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看任遐迩,决定不去打扰,让她安心计算。这都已经是子夜,人的精力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打扰估计算出飞天暴利都不无可能。但真是暴利吗?杨巡心中终于又欢喜起来,精力渐次地回到身上,四肢又汇聚起了力气。如果真是暴利,那么以后时不时来一次那样的促销,即使促销后出现一段时间的销售低潮都无所谓了?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回调整商场结构的路子算是走对了,他赢了。

09

杨巡脑袋恢复兴奋,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他开始设想起未来。

宋运辉对梁思申的职业操守有些哭笑不得,也有点替梁思申为难,她那样的性子,不知道在国内能走多远。他不信梁思申所说的什么西方社会就是这样,他接触过太多的欧美生意人,又不是没见过滑头,不过梁思申爱怎么说就怎么做吧,她自己承担得住,他就承受得住。他自己生性严谨,成长路上也身不由己,但一向羡慕梁思申的肆意,他愿意纵容梁思申照着她自己心目中的原则做事。只是他不认为梁思申的原则能坚持多久。梁家的关系已经让梁思申在国内的工作避免了许多暗礁,但是随着她职位的升迁,工作领域向纵深发展,她的原则还能总是一帆风顺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张纸落到杨巡面前:“杨总,全部的毛利。呀,天空都白了。”

两人都知道,本来这种让报表显得漂亮的事情,问业内人士梁思申是最直接的,可是梁思申这个专业人士只肯答应做技术性指导,其他任何歪门邪道的法子,她就是不肯说,她说这是她的职业操守。外公虽然打电话骂梁思申不知变通,别以为受点子西方教育自己就是白种人,但他终究还是无法说服他花钱拎到美国培养出来的外孙女,看在自己已经投入的钱的分上,只得怏怏拿起放大镜看宋运辉发给他的传真。

杨巡忙里偷闲,往窗外瞥了一眼,果然看到天际已是微微泛白。但他都没时间看手表,赶紧地看任遐迩给他的数据。而任遐迩却已经急切地问:“杨总,利润这么好,几乎可以做一顿吃半年,你往后还会不会发动类似的促销攻势?”

杨巡走后,宋运辉喝着咖啡,闭门思索了好一会儿,便往试点工作进入执行阶段的管理团队打去电话,就杨巡透露的那些个体户的操作,简单扼要地提了几点他的考虑,要求那边立刻调研起草,一周后拿出可操作性的计划。随即,他一个电话打去上海的外公那里,告诉外公,报表会漂亮许多,不过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向外公这位经验老到的人士请教,外公无奈,只能头痛地答应。

“会!”看着数据的杨巡笑逐颜开,“当然会!”

杨巡回来路上还是没想出宋运辉问他下岗之类的问题干什么用,难道是别人托他打听?谁那么大面子,是雷东宝吗?看似他与宋运辉的关系有复苏迹象,这倒是件好事。

任遐迩想了想,道:“那么商场今年应该利润无虞,我明天……不,今天买冰箱去。杨总,我下班了,睡到下午会过来。”

宋运辉不明说原因,杨巡就不敢深问,又东拉西扯地将知道的那些作弊都说出来,什么劳务外派啦,合同陷阱啊……总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他奇怪宋运辉这么一个正规企业的人问这些干吗,不管宋运辉为什么问他这些,杨巡总是清楚他肯定帮了宋运辉的什么忙,因此他顺势提出请宋运辉帮忙调开任遐迩的男友,宋运辉果然答应了。

“为什么买冰箱……哦,对,今年看来奖金没问题了。呵呵。”杨巡有些哭笑不得,忽然意识到,任遐迩熬夜加班算毛利的动力难道在于急于想知道往后有没有稳定的月收入?而今毛利已见,她立马知道今年的分期付款无忧,这就算计上冰箱了,可见也是个会花钱的主儿,一点不比他妹妹差。“商场转型到今天看来基本算是成功,你放心大胆地买你的冰箱,建议你可以买好一点的双开门冰箱,一步到位。”

宋运辉笑道:“东海怎么会下岗,东海只有缺人。我随便问问,上回听说几个事例,有意思,我想你应该知道得更多。”

任遐迩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转了话题:“虽然以后返券的效果可能不会有今天那么好,但我们可以在下回活动时候抓住供货商的心理新签条件更苛刻的协议来保证利润,包括我们可以不承担营业额不多的盈亏责任。杨总的转型,未来基本上已经把风险转嫁到供货商头上,一劳永逸了,以后眼看着就是铁打的商场流水的利润。”

杨巡奇怪,小心地问一句:“你们东海不会也下岗?”

“哈哈!”杨巡听了一笑,将手中刚看完的数据交还任遐迩,“这下可以睡安稳了。”

“哦,钻政策空子的人不少。”宋运辉考虑了会儿,又问,“你朋友当中还有哪些钻空子的,跟我说说。”

杨巡走去自己办公室,开门的时候想到该送送任遐迩,就又折返,见任遐迩锁门,他忍不住志得意满地道:“商场转型初步成功,我下步得花一段时间巩固成果。不过商场的利润即使再发掘发掘,比今天的也不会超哪儿去,我不可能守着这种见顶的利润谈什么一劳永逸,再往后我得交给谁来管理,我脱身出去另外开辟战场。人要是给困死在这种翻来覆去做不完的事务性工作里,完了,跟杂耍的小白鼠没什么两样。我送你一段,这个时间不安全。”

“那当然,那时候如果能让我搞下岗,我只要设立一个再就业服务中心,每个月只给基本生活费,代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就行,三年后就移交给政府,那时候才多少钱啊。不过现在工资涨得快,生活费加三金也不少。我一个朋友后来吃不消,干脆把公司算破产,不到三年就把再就业服务中心扔给政府接手,他省下不小一笔。然后改头换面用亲戚名义买下他的公司,公司照样还是他的。”但杨巡立刻又有些装模作样地道,“不过大家都骂他,呵呵。”

任遐迩闻言一愣,看看昏暗环境中杨巡略带狂热的眸子,感觉出杨巡言语间满满的骄傲。她顿时羞愧起来,她还在满足于终于可以买得起冰箱了呢,还在替老板高兴可以一劳永逸了呢。对,老板要是满足于一劳永逸,早在集贸市场红红火火开业之后就可以收山了,够他吃喝,怎么可能还会一再出手?她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面对杨巡的骄傲,她只有嗫嚅:“我的思想比较小富即安,不好意思。”

宋运辉没搭咖啡的话题,而是继续道:“为什么你还说亏,你认为下岗更好?”

杨巡斜睨任遐迩一眼,才刚想提醒她整理一下披头散发,免得被人看到误会。可忽然想到,他究竟是不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在与谁较劲?如果不是,刚刚打烊时忽然生出的厌倦又是从何而来?而现在又为什么心里冒出急于脱离商场奔赴下一战场的想法?可见他其实是不愿意亲手经营商场的。他接手商场,而且这一年来疲于奔命似的搞转型,体重减得都可以飘起来,他那么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单纯是为利润吗?似乎不是,他看到利润的时候没有那么惊喜,他最多的感受却是解脱。难道还真是被杨速说中了?

“我那时候还是亏了,我那时候只能接受买断工龄。我只好找人帮忙,把买断工龄的钱抻成分期付款,减少压力。不过那时候的钱放到今天来付,真是不算什么,现在我们商场有些经理一个月的工资都能抵他们当时一个老工人一辈子的工龄买断。算来算去还是合算。哎,这咖啡是真好,喝进去连我这个不识货的人都知道醇。”

任遐迩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小心看看他,想到老板刚才的论调,心中的佩服更添几分。人家那才是人才啊。她决定这几天报名攻读管理硕士课程。

宋运辉想了想,道:“这几天没时间,四月下旬吧。咖啡香气怎么样?你以前见过的虞山卿给我带来的豆子。”他起身倒出两杯煮好的咖啡,一杯交给杨巡。杨巡连忙起身接了。“小杨,我记得你以前处理过职工下岗还是买断工龄的事,听说处理得很有利于你,你做了什么手脚?”

杨巡想了一会儿,看看走出大楼后苍白天色下容颜憔悴的任遐迩,忽然生出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来。商场转型一战,任遐迩这个人的凭空出现,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支持,让他打心眼里感受到有人同他一起分担化解压力,真好。这种感受即使杨速都无法给予,杨速能力有限,同他如此之铁的寻建祥也不能,寻建祥也是能力有限。只有以前的妈妈。他有些一语双关地道:“小任,我认定你,以后转战其他战场,我还会带上你。”

“不是不是,是盲人按摩,男的,手劲足,认位准,我有时候连着几天开长途下来,腰背都僵了,找他一按就好。宋总要是有时间,我叫他等着。”

晨曦中,他感觉只穿着衬衫单裤却依然显得胖乎乎的任遐迩似乎可爱起来。他思来想去,心中非常强烈地想为任遐迩做些什么,以回报她的努力。睡醒之后,去曾经在他商场四楼开店的相熟电器商那儿买了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叫了辆三轮车给任遐迩送去。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任遐迩不仅短冰箱,洗衣机肯定也缺。

宋运辉斜他一眼,道:“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不去。”

没想到将洗衣机运到楼下,一个传呼过去,等半天却等来楼梯口电子门“呼啦”打开,穿着一件墨黑及膝棉长袍的任遐迩揉着眼睛冲出来,与等在楼梯口的杨巡擦身而过。杨巡看着奇了,就叫了一声“小任”。任遐迩这才止步,回过头来,一脸的困惑。杨巡看着,不自在地扭开脸去,这是个与上班时间铜墙铁壁的形象完全不同的任遐迩,胖乎乎白嫩嫩就像一个刚出笼的馒头。看着这样的任遐迩,杨巡不由冒出打小卖馒头时候对着一笼白馒头啃自家的掺红薯面疙瘩头的强烈感受。他没说什么,很不自然地招呼三轮车夫与他一起把那洗衣机搬上楼去。任遐迩想问什么,他一个眼色飞过去,意思现场还有外人在,任遐迩就不说了。

杨巡忙道:“要不按摩一下?”

一直等三轮车夫结账离开,杨巡才对任遐迩道:“不知道你还没买冰箱,要不然连冰箱一起搬来。我送你的,感谢你这半年多来对我的帮助,你千万别推辞。不请我坐下喝茶?”对付一个任遐迩,杨巡的手段绰绰有余。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打量房子,见这是典型的二室户,一条一米多点宽的过道两侧,朝南是两间卧室,朝北是厨房和卫生间。房子基本没有装修,依然是水泥地,依然是交房时候配的最基本的水泥磨石子厨房水槽和白瓷马桶和一水的水泥地,只加装了防盗窗和防盗门,两间房间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分别是一张单人席梦思床,一把木椅子,一张折叠桌,一个塑料简易衣橱,几张圆形压模钢管脚的凳子和一架旧的湘妃竹书架,非常简单,而桌椅书架还是放在另一房间,因此显得那张席梦思床触目的豪华。杨巡说话间,就自说自话地坐到那间显然是做客厅用的房间,占据了那唯一的木椅子。

宋运辉微笑道:“那是丝路没选对咖啡豆,我喝着也不行,还不如喝白开水。”宋运辉说着,坐到杨巡身边的沙发上,手抚颈椎,道,“开了一下午的论证会,一大半时间站着趴桌面看图纸,脖子累得吃不消。”

任遐迩无奈,只得倒上一杯茶交给杨巡,没说什么,冲进卫生间洗脸收拾,她想都没想到没洗脸冲下楼回电会被捉现行,窘死了,话都不会说。等她终于洗脸梳头又换了一身衬衫长裤出来,见老板坐在书架前看她一书架的书,她倒是有些诧异,根据某些心理学著作的论调,从一个人第一次上门关注的焦点,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潜在本质,难道老板还是个儒雅的人?哟!任遐迩有些怀疑心理学。她站在门口迟疑地道:“杨总,以前你答应过不送东西的。”

进去宋运辉的办公室,杨巡想要积极主动地倒茶,宋运辉却阻止他,亲自动手煮咖啡。杨巡忙赔笑道:“宋总以前好像喝速溶咖啡多。现在全市也只有丝路有煮出来的咖啡,我愣是喝不出个好来,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们装着弄咖啡机,其实柜台下面忙着冲速溶咖啡顶替。”

杨巡回头,笑道:“我答应不送东西,但对把心意折算成人民币,我们双方都没异议。这不是考虑到你一个人搬大家什麻烦嘛,干脆直接把人民币换成实物替你搬上门来。我问朋友买的,价钱比外面商店的便宜,你不是准备买冰箱吗?时间还来得及,要不现在就过去他们仓库看看?很快,回来请你一起吃晚饭,庆祝昨天转型成功。”

等了足有一个小时,才见宋运辉出现。宋运辉只匆匆在门口闪了一下,说声:“小杨,你到我办公室来。”杨巡立刻略微放心,办公室毕竟与会议室稍有不同,办公室会见的待遇相对比较私密。

任遐迩在大学里不知被几个同学追过,对于杨巡的意图心生怀疑,但人家是老板,她不便如对付同学一般随心所欲,只得委婉地道:“谢谢杨总,对不起,让你操心了。做好工作是我分内事,杨总不必对我特殊对待。我没想到一睡就睡过了头,我这就去上班,还有很多昨天没处理完的事需要抓紧处理。”

杨巡说去就去,直奔东海厂区。到了果然得轮候,他坐在小会议室里喝茶,没人有空跟他聊天,他只好看报纸。

杨巡想了想,干脆直接道:“小任,做我女朋友吧。我喜欢你,也很欣赏你,我很希望跟你在一起,我们认真相处一段时间,不是那种工作关系方面的相处,我只是想约你,想让你高兴。”杨巡不怕任遐迩拒绝,反正他今天表态了,任遐迩即使拒绝,他也会有后续行动。刚才看到任遐迩卸下武装的模样,他当下铁了心地要这个人,这个面包的内芯是馒头,跟他是一路货色。只是他看着任遐迩目瞪口呆的脸,有些郁闷,看起来任遐迩都没考虑过要发展他这个人。

于是杨巡谋划着晚上如何巩固战果,下班后邀请任遐迩一起出去吃宵夜,让她化喜悦钱多为喜欢他这个人。可人算不如天算,宋运辉的秘书打电话给他,要与他约时间,说宋运辉有事要找他谈。杨巡心里发毛,总感觉没什么好事,但是既然是宋运辉来约,即使天上下刀子他都得去。他说任何时候都有空,而且他可以送上门去轮候宋运辉空出来跟他谈。这话说得秘书都笑了。

任遐迩没想到老板直捣黄龙,可即使杨巡态度再真挚,她也从来知道老板的名声,早听说老板身边珠围翠绕,生活不晓得多风流,她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可能涉这浑水?她愣了半天,才勉强道:“杨总跟我开玩笑呢。杨总是我老板,我若不拒绝,我这人是老古板,不懂工作生活的角色转换,彼此相处不平等,我受不了;我若拒绝,得罪老板,我还是受不起。杨总一定是跟我开玩笑,要不我只能辞职了。”

任遐迩取过杨巡交给的装钱的信封,以职业敏感,觉得信封似乎比预料中的厚,但是她没好意思当着杨巡的面清点,她道了谢,就把信封塞进她棉褛的宽大口袋里。杨巡本想就他多放进去的五百块与任遐迩来几句扯皮,以表达他对她工作的欣赏和对她本人的重视,但见她不清点,也只能作罢。两个人公对公地讨论一番新招商进来的专柜的销售情况,再讨论一番冬衣打折的销售情况,没油没盐地讨论半个小时,任遐迩都是低着头看账本,对于杨巡的注视全没反应,对于杨巡的表扬也只是一句“应该的”,令满身是嘴的杨巡无计可施,只得结束谈话,但杨巡还是得申明一下,说信封里为了奖励任遐迩主动积极的工作,多加了五百元。杨巡只见任遐迩圆圆的眼睛立刻流光溢彩,这一声“谢谢”说得兴高采烈。杨巡看着出去的任遐迩心想,面包爱财。才多五百块钱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太容易打发了。

杨巡想不到任遐迩是这种态度,他现在认准了财务任遐迩这个宝呢,怎么能让你辞职,只能接受威胁,女朋友不要也得要这个财务,他佯作一笑,道:“好吧,算我开玩笑。你现在是去买冰箱还是上班?这样吧,我起床也还没吃东西,一起先去吃点什么,今天商场冷清,没什么事等着,不急。”

杨巡几乎是赶着发薪日回商场的,因为根据与任遐迩的约定,他必须私人补足她每月收入不足的部分。已经是三月天气,杨巡满以为会看到一个剥去面包皮的任遐迩,没想到方面包是没了,却看到的是条长面包:任遐迩脱下厚棉褛,换上薄棉褛。杨巡终于想明白,等到了春天,再剥去一层面包皮,这面包估计还是面包,只会再狭长一点,变为法棍。除非汗流浃背的日子,否则永远别想看到面包馅。

任遐迩到底是暂时没别的地方可去,又有房款压着没法任性,只好进一步退一步,既然老板已经改口说是玩笑,她退一步答应一起吃饭。杨巡这才稍微高兴起来,佯作擦汗的样子,逗得任遐迩一笑。杨巡才不担心任遐迩这人跟些浅薄人似的会因此以为傍上大树懈怠了工作,他知道任遐迩工作自觉得很,而且他没来由地相信,任遐迩是真心实意主动辅佐支持他,就跟他妈妈一样。

没料到,这个胖乎乎的面包竟然还真有一个走得不太勤快的男孩子跟着,好像是校友,是个在宋运辉麾下的东海总公司做技术的,两个人都忙,见面时间极少,根据杨速观察,一星期里面难得见一次面。杨巡鄙夷地想,面包买房子,看来用的都是自己的钱,那男孩既然一点帮不上忙,显然是没用的,那种人容易打发。杨速是有意促成,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认为任遐迩做这个没有家长的杨家的大嫂非常合适。杨巡出差时间忙得满天飞,闲暇时间即使酒醉,也被杨速灌输任遐迩任遐迩,他自己也是设计布局想着怎么在回去的几天有限时间里攻城略地。但是任遐迩还一点都不知道杨家兄弟的阴谋,杨巡却一来二去,先把自个儿给绕进去了。都几乎忘了攻城略地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却把着眼点放在如何策划进攻上,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的乐趣。

关门没他的份,但是他第一次给任遐迩打开车门,让她坐到副驾位置上,然后才自己钻进驾驶座坐好。他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感觉身边的任遐迩似乎散发着一股清甜好闻的香气,那好像是属于女孩子自身的味道,与其他女子全身武装的香水化妆品味道完全不一样。他不由愣愣看了身边人一会儿,看得任遐迩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如小时候一二三扮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杨巡见此只好放过任遐迩,仗身份之利偷袭胜之不武。

但是在杨巡出差前的两天里,却一直没寻找到以对待一个适婚对象的尊重而不轻浮的办法,把任遐迩拐带到暖气很足的场合看看她剥下面包皮究竟是什么身材。以前见过,可那时没留意她。等又带上两个新成立的招商部职工一起去出差,那就更没机会了。他于是给杨速派下一个任务,让大弟打听清楚,任遐迩有没有男朋友,如有,破坏掉。

杨巡找了个档次不错的清静饭店,因为他知道那边双人座也有包厢。既然是中餐,他就不代为点菜,把菜单交给任遐迩,笑道:“随便点,昨晚刚暴利了,吃得起。”

杨巡到底是心动了,感觉找任遐迩是不错的买卖,虽然任遐迩背后没有什么名门望族,可是他能指望什么身份人家的女儿嫁给他,那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不免仔细看了一下任遐迩,圆滚滚的苹果脸,圆溜溜的眼睛,圆嘟嘟的嘴,比较粗糙低级的打扮,跟还在大学读书的学生没差多少,不,杨逦读书的时候都比任遐迩穿得漂亮。可是,让他追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子,真是勉为其难。不过杨巡从昨天对任遐迩洗脑,任遐迩似乎对他无比佩服的神情来考虑,估计钓上个把任遐迩不是件太难的事。他也确实该认真考虑一下结婚了,再不结婚,恐怕老二要先上车后补票给搞出一个非婚生孩子来了。那些歌舞团的漂亮女孩子当然是一起玩的好对象,可是结婚,他又不是愣头青小毛孩,他现在已经知道妻子的角色与女朋友不同。

任遐迩听了一笑,点了个西芹炒白果,就交给杨巡。杨巡没看菜单,吩咐来个三文鱼生吃,鱼米炒玉米松子,海鲜浓汤和四碗米饭。等小姐出去,杨巡在这种场合自在得很,就主动调动气氛,笑道:“还得回去上班,我们不喝酒。能生吃吗?新鲜的三文鱼不腥,不过再不腥,我这个山区出来的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不习惯,后来吃多了才喜欢上。你们从小吃海鲜的人应该不在话下。我刚来这儿那几年,饭店里点菜都找不到几根肉丝,全是海鲜,那时候嫌海鲜腥,害我请客自己猛吃饭吃素,肚子受不了,回头找专门做河鲜的饭店吃个饱,这几年下来总算把本地话学会,口味也变成这边人了。春节我小妹回来,换成她埋怨我们净吃海鲜不吃河鱼。”

杨巡一听,呀,还真可行,任遐迩除了长相不风流,其他,他全部中意,而且还有资格当他几个弟妹的大嫂。可是,难就难在这个长相,总得让他有点兴趣吧。他这辈子追上过或者没追上过的女人,哪个不是漂亮得出类拔萃的,唯独这个任遐迩,长相真是太实惠了。可杨巡无法忽视的是,有任遐迩这么个能耐下心来在数字堆里翻滚的人与他夫唱妇随,那简直是武林高手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任遐迩也跟着一起找话题:“那回老家去不是麻烦了?”话音刚落,服务小姐将一小碟挤了一条碧绿牙膏样东西的酱油放在她面前,她一愣,仔细研究都不知是什么。杨巡见此笑道:“这是日本芥末,拿筷子搅散,等下蘸三文鱼吃。直接蘸着吃非出洋相不可。”任遐迩好奇,很想拿筷子先试试这芥末的味道,可当着今天显然居心叵测的老板面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规规矩矩地学着杨巡的手法搅动。

但杨速不同于其他职工,他还是笑嘻嘻地向大哥建议,任遐迩这个人不错,为什么就不考虑考虑发展为自家人呢。要真成了一家人,有这么个铁算盘管着财务,操持着内政,做男人的想怎么发展都没后顾之忧,多好。说什么都比大哥最近交往的那些只知道唱歌跳舞泡酒吧花钱的女人好,杨家的大嫂,大家都希望是个能镇得住的。

杨巡接着道:“我基本上不大可能回老家去了,老家没人。我爸去得早,靠我妈一个人把我们兄妹四个拉扯大,你想早年山区生活有多难,六年前我妈也累得早早去了。呵呵,现在我在家是绝对老大,一言九鼎。”

他今天开了两场会,本来心里火气挺大,现在与个傻傻的任遐迩一席话谈下来,又占便宜得到任遐迩的免费劳动,他心情好了不少。杨速瞅见,心里怀疑上大哥与任遐迩真的有鬼了。可他才将疑虑问出口,杨巡就给他兜头一瓢冷水,杨巡说做人要上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像有些人把公司里所有女职工全发展成大奶二奶三奶四奶,上班整天争风吃醋,还做什么事。挣钱是挣钱,花天酒地是花天酒地,那得分成两个战场,绝不能搅浑。

任遐迩只知道杨巡好像没父母,不知道是这样的没父母。她是个对数字敏感的人,因此大致心算一下,心说看来杨家兄妹一个中专一个留学一个大本,都是杨巡花钱栽培,这大哥做得真不容易。“难怪杨总早早出来做生意,哪像我们傻呵呵地让父母保护着一直读完书,走出来一大把年纪什么都不懂。”

杨巡哦了一声,也就作罢,两人被警惕的保安们盯着分道扬镳。杨巡当然记得任遐迩住哪儿,这种细节他一向留意。只是他既然将人留得那么晚才放,总得有所表示,让晚归的人心气顺畅,以后他再让加班就能顺利些。

杨巡喜欢任遐迩一拎就清,说话更有兴致:“你怎么会什么都不懂,你一个女孩子靠自己的本事在市里买房子立足,已经非常不错了。你现在欠缺的是资历,再做一年,你可以换房子了,我看你有钱也不用装修现在这房子。所以我很欣赏你,我喜欢做人有明确目标,又能通过自己努力靠自己的聪明达成目标的人。我自认也是这样的人,从初中毕业做小生意开始,一路做到东北,又从东北做回来,起起落落,不倒翁一样,总算帮着我妈把弟妹们都拉扯大。现在想想,等他们都结婚成家,我也可以退休了。我想去读点书,读书对我不是太难,呵呵,我一个初中生说这话没人信。”

“不用,这儿都闹市,我家就在后面。”

任遐迩忙道:“怎么会没人信?智商摆在这儿,你弟妹们的出息也摆在这儿。只是退了读书太可惜了吧,我也打算再学一门管理呢,越来越觉得知识不够用,可以边工作边学,方便的,智商摆这儿。我的财会就是这么学的。”

杨巡笑道:“要别人知道实力干什么,只要银行知道就行。知道的人多了,以后还想走夜路不。对了,银行基本户的那几个人出事了,你暂时还是别把钱存那边去,看看再说。要不要我送送你?”

杨巡听了忍不住笑,这人可真够自信,可也真是有料。“你顺便帮我问问,有没有没文凭就可以读的?我看报纸上的报名条件都要文凭,我才初中自学高中的程度怎么够?吃菜,边吃边谈。管理学什么?我看过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刚看的时候有些用不上,现在跟国家很多政策联系着看,总算有点滋味出来了。国外的那些书好用,可惜我英语不懂,要不东海的宋总那儿更多原版书……”杨巡晓得自己的最大缺陷是两项,一是文凭低,一是身高低。当然就有意在言语间渲染自己的自学,尤其是成材。他岂是说放弃就真放弃的人,他那是认准了就死缠滥打非要到手的性子。

等两人谈话结束,收拾了各自下班,当然是又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遇见。任遐迩建议道:“杨总,有没有想过把你的市场和欧洲街,还有这家商场的名字都统一一下呢?让人一看就知道实力。”

任遐迩果然惊住了,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天哪,真高远。难怪上回杨巡单独跟她分析商场为什么要转型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人家有理论基础做武装。她依然吃菜,觉得这时似乎应该奉承几句,可这种气氛下说不出口,只好问道:“东海的宋总能看原版书?那么厉害?”

杨巡见他的再一次计算要求换来的不是上回的白眼,明白今天的谈话有效,心说任遐迩到底是嫩了点,虽然精明,却不懂得抓住这个谈话机会,眼看老板的重视提出加薪要求,反而热血沸腾地帮老板做义务劳动。她可还是个据说一月手头闲钱才五百的人哪。杨巡心说,难道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子都有点傻气?

“那当然,什么时候一起见见面,他是全凭自己本事做出头的。我是跟着他来这儿扎根,以前常去他家,净见他关在书房看书看资料,他那脑袋……还有他太太那脑袋,你以后见了就知道。什么叫智商?看了他们两个的智商,我不敢说自己聪明。”

“行,我这几天赶出来,但杨总你可别跟采购部的人说是我做的,我得被他们扁死。”

杨巡见多识广,他既然打算煽晕任遐迩,任遐迩当然不是对手,差点忘记还说晚饭后要去处理工作。再说杨巡说得高兴,不用找话题,话题自己会滚滚朝他扑来,他恨不得找酒来边喝边谈。

杨巡满意任遐迩的表现,微笑道:“我们都得相信,转型的不适应期是暂时的,很快我们就会走在全市商场的前面。小任,我再给你一个任务,你帮我算一下,你看看照这个单子所列的柜面租金分配,我可以给招商人员多少提成。这租金我是照着你春节后算出来的数字,再具体根据柜台分布位置确定的。”

一直等一个传呼进来,任遐迩一看就清醒了,忙道:“小杨总呼我,对不起,我得赶紧去商场了。”

任遐迩连忙道:“原来是这样,我原先还真想不到。”

杨巡正说得高兴,闻言烦杨速,拿出手机就给杨速打电话:“老二,找小任什么事?今天又没多少营业额,你自己不会处理?”

杨巡简单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就总结道:“转型是迟早的事,迟做不如早做,免得临时抱佛脚,受的冲击更大。大家对于转型不理解,尤其是转型影响到他们的收入,我能理解。但我作为老板,我必须转型,你能理解吗?”

电话两头的杨速和任遐迩都晕了,任遐迩心说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杨速则是心想,原来大哥与任遐迩在一起,杨速当即笑嘻嘻道:“没事没事,大哥你们继续玩,早点钓上。”

任遐迩只听得目瞪口呆,她是真的想不到,转型决定的背后,竟然有那么多的宏观考虑。她并非没看到过有关上海北京外资超市开张的盛况报道,但她只想到要是开到本市来,她以后购物就方便了,但有限的钱包麻烦了。至于通货膨胀,她从来不看报纸第一页,那些事太遥远,与她无关,还真没想过,竟然与商场的库存有关。至于香港,那就更遥远了,她看过很多香港电视小说,但是……她从杨巡的谈话中,察觉到自己的鼠目寸光,心中渐渐生出敬意。

杨巡一笑:“这还像话,没事吧?”

杨巡微凹的眼睛说话的时候一直习惯性地如逼视谈判对手似的逼视任遐迩。任遐迩早吃不住,低眉摆弄手里准备应付杨巡提问的账册。杨巡却没在意这点,他已经习惯对手纷纷在他手下披靡,他严肃地道:“今天两个会议开下来,我看绝大部分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句话:杨巡吃饱了撑的,我也没打算用这些理由说服大家。小任,我今天单独找你谈话,目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做别人眼里吃力不讨好的转型,未来转型的这段日子不会好过,我希望你能替我一起扛住。”于是杨巡接下来侃侃而谈,说因为外资超市可能的迅速铺开即将对商场部分重叠货品销售的影响;说宏观调控之下,通胀已经得到一定抑制,因此物价涨幅减缓,对商场库存提出更高要求;说香港成熟消费市场下面呈现出的千姿百态的经营定位……

“事情是有点的,你让小任听一下,我问清楚就行。”

“调整期,再说彻底关闭了四楼,可以理解。是我一时口快,没什么其他意思。”任遐迩连忙否认。

杨巡趁任遐迩说电话的当儿,索性叫来两瓶嘉士伯,今天他不打算放任遐迩走了。等任遐迩放下电话,杨巡就道:“杨速说了,今天没大事,现在就是回去也做不了一个小时的事,别勉强啦,干脆吃个舒服。刚说到哪儿?哦,电线每卷的短尺,哈哈,我以前坏事没少干。什么叫奸商嘛,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不过我从来不做以次充好的事,这是因为有过教训……”

“可是你发言里面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你说对比去年和今年春节后的营业额,然后你立刻转向,说起别的。是不是去年春节后的营业额比今年的高?”

杨巡那些事儿,在任遐迩听来,简直跟传奇有得比。杨巡一边说得高兴,一边揣摩任遐迩心的理,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拉近两人的距离。但是饭总有吃完的时候,结账出来,杨巡问:“白天睡那么多,现在回去还睡得着吗?去不去看电影?我都不知道几年没看了。或者夜总会?别那么看我,那不是坏地方,你去看看就知道。去夜总会吧,你要没去一下,常去那儿的我肯定给你认成坏人了。去吧去吧,今天抓紧时间再玩一天,明天开始得愁眉苦脸扮亏本。”

任遐迩忙道:“没,我因为早已知道,没疑问了。”

任遐迩对夜总会这种旧上海花花世界才有的玩意儿也是好奇,半推半就上了贼船。杨巡找了个正对舞台的二楼位置,趁任遐迩好奇打量四周环境的时候点了一桌子女孩子爱吃的甜食,然后就坐沙发上看几眼节目,看几眼任遐迩,又流水般地将吃的送到任遐迩手上。他对这种节目早没兴趣了,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接近任遐迩,看着任遐迩渐渐地从一路的“谢谢杨总”变为冲他一笑,他知道距离近了。他看着任遐迩竖起身子眼眸灿烂地看那些二流节目的样子很好玩,好像小孩子似的,尤其是她不知不觉地吃下好多他递上的小巧西点,杨巡看着偷笑,这么能吃,难怪一直就跟面包似的。他很想采取实质行动,可是也知道对有些女人,欲速则不达。他只有洁身自好,非常规矩。

果然,杨巡的开场白就与刚刚结束会议的精神差不多,但是这回针对的是任遐迩:“小任,下午会议上面,我看你对商场转型有抵触,一直没多发言。”

可是他这时看到楼下亲密的一对,那一对正是他刚与任遐迩提起过的宋运辉与梁思申,他奇怪了,今天已经是上班时间,梁思申怎么会在这边?虽然他身边沙发上坐着任遐迩,可是他看到梁思申倚在宋运辉怀里,时不时亲吻一下,交头接耳说几句悄悄话然后对视着笑,他心里就跟被人捏了一把似的,一天的好心情没了。他当然无法对梁思申忘情,这是他见过他认为最美的女人,尤其是梁思申曾对他如此好。寻常他知道那对儿恩爱,但也只看到他们眉来眼去,可今天估计他们是避出家门私自逍遥,即便是宋运辉这个严肃的人都放下了羁绊,一手揽着梁思申,一手忙的时候拿东西,闲的时候握住梁思申的手,更别说本就洋婆子的梁思申。杨巡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看得皱起眉头,却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杨巡却把大弟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暗骂这小子想哪儿去了,手下管理人员用女人就这点麻烦。他本来刚开会下来,一肚子火气还没消,这下又被大弟的胡思乱想惹得闷气。因此任遐迩进来便见老板一脸的凶相。她当即脑袋一个激灵,更留神自己的言行举止,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举妄动。财务部是个多么消息灵通的部门,刚刚结束的会议上老板大开杀戒的言论早有片言只语传到财务部,任遐迩来的时候就没打算今天吃好果子。

任遐迩终于在节目一个间隙回头看了老板一眼,却看到老板心不在焉地盯着一个方向发呆。她顺着看去,见是一对气质没风尘气的男女,难得在公共场合亲密而不猥琐。任遐迩再看看专心致志的老板,心说那女的肯定是老板追而不得的人。她下意识地打量那女子,看不出那女子的打扮,但见女子频频主动吻身边男子,样子非常漂亮,也可见对男子情深意浓。她再斜睨杨巡,见杨巡还在出神,不由怏怏地,心里也不快起来。

杨速将信将疑地告辞,感觉大哥有点不正常。他出门的时候,正好任遐迩进来,他不由得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任遐迩,还是那么个不修边幅的模样,没什么太多女人味。

杨巡好不容易因为眼睛发涩,收回眼光看任遐迩一眼,却见任遐迩怔怔看着宋梁那个方向。他心说不好,露马脚了,一天努力得报废。他看看任遐迩,他心里分得很明白,那边是美丽,这个是可爱,不是一回事。他再看看任遐迩明显没刚才兴奋的眼神,心想难道她在意了?他想了想,就拍拍任遐迩的手臂,指点给她看:“你刚才看的那两个就是东海宋总和他太太。宋总跟她结婚后,基本上把我们这些老乡都抛荒了。我有麻烦事找他,他五一不在,但看这样子,我想来想去现在不是找他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就把矛头拨转一个方向,有些事他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对。还单纯,容易培养。你快走吧。”

“是他?这么不严肃?”任遐迩冲口而出,立刻知道自己不对,为什么人家不可以不严肃?不过轻易地就被杨巡蒙了过去。

“你打算扶植她做亲信?”

杨巡听了一笑:“宋总本质很严肃,但遇到他太太没办法,谁都有克星。今天不给你引见,他太太难得过来,平常他太太都在上海工作,两人团聚时间不多,我们不打扰他们。”

“会议上面人多眼杂,我怕我的计划说出来,都是一个系统的人,很快别的商场老总就会知道,那我还抓什么先手。小任入行时间短,系统里面的狐朋狗友少,有也最多是些基层的,我培养她一下。”

“宋总太太是不是很美丽?从这儿看过去好像很美。”

“大家都拎不清,不是小任一个,你今天会议上确实没说清楚原因,我听着也觉得转型理由不充分。”

“美国长大的,我小妹一直想学她,但你要真说五官长得好不好,应该算不上,她胜在气质。”杨巡有意轻描淡写,但他不愿说梁思申坏话。

“我今天中层会议上看小任对商场转型没一点头绪,她那岗位要是拎不清,不配合,我不是麻烦了?”

果然任遐迩跃跃欲试:“我去看看行吗?我当作路过,看美女,不会搭话,更不会招出杨总,他们不认识我。”

杨速愣了一下,奇道:“我不能旁听?”

“有什么不可以。”

杨巡烦道:“废话,这帮人都精得很,我不动真火,他们不会当回事。你明天上班就让人事安排登报招聘业务员,你当着众人面商量登报内容,让那些牛皮糖听见。我还是尽量想保留这些人中的其中几个,他们毕竟熟悉市场。你回头看着办吧,我后天继续出差。”想了想,又道,“你先回,我跟小任谈话。”

于是,楼下宋梁,楼上杨巡,一起看到一个女孩子行止古怪,宋运辉还以为这女孩可能是东海哪个女职工,梁思申也这么以为,但两人都不当回事。梁思申今天过来出差,好不容易没可可缠着,两人赶紧避开家人享受单独相处时光,哪里理会别人。杨巡终于在上面偷笑,任遐迩偷看也不会做得大方一些,那模样几乎就是举着牌子告诉别人她在偷看谁,可别让宋梁那两个脑袋一流地记住她的脸,否则以后一笔账肯定着落到他杨巡头上。

杨速看看杨巡的臭脸,道:“发火了?大哥别当真发火,摆个发火的样子就行,这帮人你估计得大会小会开好几次会才有结果。你要动真火,还不得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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