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三罐空气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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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调理一下身体。”
“没事，我身体一向都很差。”她说。
“我中西医都看过了。”
“你没事吧？”我拍拍她的背。
“你该去做一些运动，这是最好的药。”我说。
王真突然咳起来，咳得很厉害。
方元看到战机，也来问我：“是谁砌的？很漂亮。”
原来幸福是很难隐瞒的。
“不能告诉你。”我故作神秘。
“你提到他时，样子甜丝丝的。”王真取笑我。
方元这个人好奇心重，硬要问我是谁砌的，我只得撒谎，说是朋友砌的。方元若知道我这么斗胆戏弄高海明，可能会把我辞退。
“还有八个月便毕业。”
我万万料不到，有一天，高海明竟然在我的办公室出现。那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埋头工作，一个男人站在我跟前，很久也不走开，我好奇抬头看看，竟然是高海明，他看着我的战机模型，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吗？”她好奇地问我。
“高先生。”我故作镇定地称呼他。
“不，我男朋友在英国念书。”我告诉她。
高海明跟我点头招呼之后，便走进方元的办公室。从方元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又站在我面前，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问我：
我把战机模型捧回公司，放在办公桌上。王真走过来问我：“是谁砌的？是你男朋友？”
“这个模型是你的吗？”
战机模型的确很漂亮，我看着战机，想起我花了高海明三个星期时间和心血，心里暗暗欢喜。
“对，是我的。”
“他砌得很好。”模型店老板以赞叹的口吻跟我说，“这个人的确有点天分。”
我的心卜卜地跳，害怕他会发现真相，如果他知道我戏弄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三个星期后，模型店老板通知我，战机模型已经砌好了。
高海明端视战机良久，似乎是要记忆一下这一架战机是不是他的作品。
“再见。”我轻轻地跟他说。
方元也走过来问：“什么事？”
我心里不知多凉快。
“没什么。”高海明说罢便跟方元道别。
他点头。
“他为什么会上来？”我问方元。
“这一架战机很复杂呀。”我说。
“他很满意我们为他处理‘蜂舒适’和‘爱宝宝’的工作，打算长期合作，你的功劳很大。”方元说。
他轻轻点头。
没想到高海明在方元面前称赞我，我觉得很内疚，要他用三个星期为我砌一架战机。但这种内疚感很快就消失了，他不为我砌模型，也会为其他人砌模型。再想一想，我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即使他认出我的模型的确是他砌的，那又怎样？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我到那间模型店买模型，并且找人代砌模型，而店主刚好就把这个模型交由他去砌。
“高先生。”我跟他打招呼。
我在高海明离开韵生之后两小时，大概是晚上七时吧，也离开公司，走出大厦，我发现高海明正在大厦对面的便利店内看杂志。他看到我，匆匆付钱买了一本杂志便从便利店走出来。
那天到乐涛开会，我故意经过高海明的办公室，他果然聚精会神的砌着那架Ｆ１５战机。
“高先生，你还在这儿附近吗？”我问他。
这个高海明上次戏弄我，说“蜂舒适”和“爱宝宝”有虫的传言是由他散播出去的，这一次轮到我戏弄他。
“你的战机模型在什么地方买的？”
老板虽然一脸狐疑，还是点头答应。
“你为什么对我的模型那么有兴趣？”
“你可不要告诉那个姓高的，这盒模型是有人指定他砌的啊。”我提醒老板。
“那刚才去了那间模型店。”
“你们留下电话，他砌好了，我便通知你们来取，时间没有一定的，不过，他通常很快交货。”
他好像东西一切似的望着我。难道那个老板告诉他是有人指定要他砌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什么时候可以砌好？”我问他。
我装着不太明白高海明说话的意思。
“好呀！”我笑说。
“你就是买模型的两位女孩子的其中之一吧？”
“我付一半钱。”梦梦说，“他每个月也做我几天生意，该为我服务一下。”
高海明脸上突然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仿佛是这个计划瞒不住他。
“就要这个吧。”我说。
我完全无力招架，不知道怎样辩护。
老板在架上拿起一盒战机模型说：“这个吧！这是Ｆ１５，很复杂的。”
“我的车子就停在前面，你有时间吗？”高海明问我。
“哪一架战机最复杂？”我问老板。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有时间谈谈，还是有时间做些什么呢？
“那就选一架战机吧。”梦梦说。
他好像也说不出来。我和他在铜锣湾闹市中静默了三分钟，他终于再次开口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吗？”
“不知道，就是只砌战机。”
坐下来干什么呢？他也没有说清楚，但他的表情完全没有恶意，我于是答应他。
“只砌战机模型？为什么？”
高海明开的是那辆我在模型店外见过的日本小房车，开车的时候，他没有说话，我看出他并没有为被我戏弄的事不悦，这一点使我稍为宽心。
“他只砌战机模型。”老板说。
他把车停在湾仔一条小巷，带我进去一间意大利餐厅。
“为什么？你说可以指定由他砌的。”
“你喜欢吃什么？”高海明问我。
“这个不行。”老板说。
“我还是头一次吃意大利菜。”
我选了一艘战舰。
“那吃天使头发吧。”他推荐。
“可以。”
他也要了一客。
我忽发奇想，问老板：“我买一盒模型，可以指定由他砌吗？”
所谓天使头发其实是一种很幼的意大利粉条伴以少量龙虾和酱汁。
这个高海明的行径真是怪异。
“你喜欢吃这个吗？”我问他。
老板摇摇头。
“我喜欢它的名字，味道却不怎样。”他说。
“他没有买模型自己砌吗？”
“能够单单为了一个名字而吃一味菜，也挺浪漫。”我说。
“他砌的模型是我见过砌得最好的。”老板说。
“你为什么要指定由我替你砌模型？”他盘问我。
我觉得好笑，高海明还需要赚这种外快？
“我没有。”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普通白领吧，砌模型可以赚外快。”老板说。
“那天你看到我砌模型，露出很得意的神色。”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知道他做什么工作的吗？”我问老板。
“是吗？你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我反问他，“你实在用不着替人砌模型啊。”
我很震惊，卫生巾大王竟然代人砌模型？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人砌模型吗？”高海明反问我。
“他是代人砌模型的，这个模型是别人买下的，他砌好了，当然要交给我。”
“当然是他们自己不会砌模型，所以要找人砌啦。”
“他为什么会把模型交给你？”
“找人砌模型的，通常是女孩子。她们买模型送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并且欺骗这些男孩子，模型是她们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砌的。”
“我只知道他姓高。”
“这些男孩子会相信吗？”
“老板，刚才那个把模型交给你的，是什么人？”我问他。
高海明的模型砌得那么好，根本不可能是那些女孩子砌的。
我拉着梦梦走入店里，店主是个年轻小伙子。
“说也奇怪，那些收到模型的男孩子都会相信是女孩子亲手砌的。”高海明说，“因为那些男孩子收到模型战机时，太感动了，不会去仔细研究，他们并且相信，女人会因为爱情的缘故，办到一件她原本办不到的事情。”
我目睹高海明开日本小房车离开。以他的身家，即使要开法拉利，也是绝对开得起的。看来他是个颇低调的人，跟他的自闭性格一样。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即使喜欢砌模型，也不用替人砌呀。”
“我还以为卫生巾大王会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呢。”梦梦笑说。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透过这间模型店，替人砌了三十三架战机。”高海明神采飞扬地告诉我。
“他就是那个卫生巾大王。”我说。
“那又怎样？”
“你认识他吗？”梦梦问我。
“那就是说，在这一刻，在三十三个不同的角落里，都放着一架我砌的战机。”
店主把战机模型收好，放在柜台下面。高海明收到一叠钞票，放在口袋里，便离开模型店。我连忙拉着梦梦走开，不让高海明看见我。
高海明说这句话时，眼睛闪烁着光采，仿佛那三十三架战机是他所生的孩子，而那三十三个不知名的角落，便是他给孩子的封邑。
他把箱子打开，拿出一架战机模型，正是那天我看见他砌的那架战机，店主看过之后，付钱给他，为什么店主会反过来付钱给他？
“你的占有欲真强。”我说，“你觉得自己好像一位驾驶战机的机师，占据了三十三个地方，对不对？”
这天，他没有穿西装，只穿恤衫和牛仔裤，样子看来更年轻，他可能是来买模型的。
至少我认为他有这一种心态。
我们在模型店附近等候计程车，这个时候，我看到高海明拿着一只大箱子走进模型店。
“我没有占有欲。”高海明说。
“不要看了，我累得要死！”梦梦催促我。
我认为他在否认他的占有欲，不好意思承认爱侵占别人的生活和空间。
星期天，我和梦梦到旺角看电影，我们经过一间模型店，那里挤满年轻男女，女孩子们乖乖地陪男朋友选购模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看着橱窗内一辆鲜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模型，双眼发光，好像他已经快要拥有这一辆跑车似的。
“不是占有欲又是什么？”我问他，“如果只想自己砌的战机能够放在别人家中，那跟设计电话的人有什么分别？同一种款式的电话，可能在二千多个，甚至二万多个角落出现呢。”
“爱宝宝”有虫的谣言终于也平息了，乐涛度过了两个危机。我第三次见到高海明，不是因为工作－－
“电话机是集体生产，但每一辆战机都是我亲手砌的。”高海明并不满意我将他的战机比喻作电话机。
※※※
“那你就是承认你替人砌战机是因为你的占有欲啦。”我反驳他。
还有第三种解释，是他在戏弄我。散播卫生巾和纸尿片有虫的谣言的，根本就不是他，他只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但他为什么要戏弄我呢？
“不是。我甚至连那些人的名字和面貌都不知道，那些战机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除了一架－－”他补充说，“有一架在你那里。”
第二种解释，是他喜欢控制大局。高海明活得太寂寞，太无聊了，于是他想出一个卫生巾和纸尿片有虫的游戏，看着其他人，包括公司高层、警方、传媒和我，四处奔走来解决这件事情。我们就像他手上的棋子或模型，任他摆佈、指挥，竟然不知道这是他的恶作剧。在观看这出恶作剧的时候，他便仿佛升上上帝的宝座，在俯视世人，并嘲笑他们的愚昧。他控制了全局，他是最聪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