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三罐空气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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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除夕呀。”我说。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留在这里吧。”胡铁汉说。
“你约了人吗？”
“你们不喜欢的话，可以到外面去。”那个男人冷冷地说。
“没有。”
我们几个吓得缩成一团。我从来没有见过真实的棺材，况且其中一具棺材还躺着尸体。
梦梦和铁汉都没有空。
“只有这个地方。”那个男人说。
“日本好玩吗？”
“有没有另外一个地方？”有人问他。
“不是去玩的，是去谈一些产品的代理权。”
“村中一位老人家今天晚上刚刚过身，尸体运不出去，所以放在这里。”那个男人说。
“成功了没有？”
“尸体？”我们吓得尖叫。
他点头。
“这几具棺材是我们村中的老人家的，他们习惯预先订造棺材。这十具棺材，只有一具有尸体。”
“恭喜你。”
那是一间没人住的破落村屋，我们走进去，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屋顶上有十具棺材。
高海明又去那家意大利餐厅，同样叫一客天使头发。
那个男人带我们到附近一间村屋过夜，而且要向我们收取两百元度宿费。
“除夕晚，你不用陪女朋友吗？”我问他。
我们走到附近一条村，那时已是晚上八时多，四周漆黑一片，有好几间村屋荒芜了，无人居住，很可怕。我们来到一间有灯光的村屋拍门，一个男人来开门。
他摇摇头。
中二那一年，我们同级十个同学一起到大浪西湾露营。早上出发时，天气已经不太好。我们一行人到达大浪西湾时，天气突然变得很恶劣，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很多地方水浸，树木倒塌，我们被困在一个沙滩上，扎的营不消五分钟便遭狂风卷走。
“你不可能没有女朋友的。”我说。
我是在两年前开始当上一只美国护肤品和健康食品的传销商的。此外，我还有三份补习的工作，加起来每个月可以赚到八千元。这八千元，是替区晓觉还债的。为了他，负债也是一种快乐。
“化学的目的主要是研究反应。反应一定要两种物质相撞才会发生。不是任何物质都可以相撞而产生反应的。这两种物质必须配合，例如大家的位置、温度、能量都配合，那才可以产生反应。”
“生活逼人嘛！”我笑着说。
“那只是你还未遇到这一种物质。”
“我真佩服你，这份工作我就做不来，我最怕叫人买东西。”
他苦笑，从口袋拿出一份用花纸包裹着的小礼物来。
“还不错。”
“我有一份礼物给你，是从日本带回来的。”
“这么便宜？你的传销生意怎么样？”
我拆开花纸，是一罐小罐头，轻飘飘的，罐里装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罐面有拉环，我想打开它，高海明立即制止我：“不要！”
“一千六百零二块钱。”
“只要拉开了，里面的空气就会飘走。”
“好了！好了！一共多少钱？”
“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奇怪。
“这是你妈妈和你要的东西。”我把两大袋护肤品放在地上点数，“有六瓶洗面乳、三瓶收缩水－－”
“是富士山的空气，我带了富士山的空气给你。”
“欢儿？你来了？你是第一个来到的。”朱梦梦在门口迎接我。
“怪不得那么轻，但，要是不准打开，我又怎可以嗅到富士山的空气呢？”
周末的聚会在朱梦梦干得道二千八百尺的家举行。梦梦家里在南北行拥有数间海味店。她妈妈是南北行最时髦的女人。
“这里人太多了，空气很快就会飘走，你回到家里才打开吧。”
三年前她回来了，我们又经常见面。
“谢谢你。”我把罐头放在大衣的口袋里。
中四那一年，朱梦梦去了加拿大念书。
“算是圣诞礼物。”他说，“补祝你圣诞快乐。”
胡铁汉长得很帅，他爸爸是警察，他为人也很有正义感。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在电视节目中担任小主持，成为童星。
“谢谢，你有没有收过最难忘的圣诞礼物？”我问他。
胡铁汉、朱梦梦、余得人、区晓觉和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直至中学，都是同班，感情十分要好。
“是十岁那一天，爸妈带我坐邮轮，在太平洋上过了一个圣诞。你呢？”
“别忘了这个周末见面。”他说。
“小时候每年圣诞我都放一只圣诞袜在床尾，我以为圣诞老人晚上真的会悄悄地把圣诞礼物放在我的圣诞袜里。”
中午回去考试，考试结束之后，我在走廊碰到胡铁汉。
“结果呢？”
我整夜没有睡，那些笔记好像读不进去。我决定先放下笔记，睡两小时恢复元气。临睡前，我叫醒妹妹乐儿上学，她今年读中二，她对读书好像兴趣不大，其实应该说，她好像对什么也没有兴趣。
“那些礼物是爸爸放进去的。”我失笑。
我爸爸最擅长便是说甜言蜜语，我妈大概是这样被他骗回来的。后来，甜言蜜语不管用了，他们在我十四岁那一年离婚。他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常常以为明天会更好，所以没有储蓄的习惯，经常不名一文。他为我起名欢儿，是希望我也能感染一点欢乐的气氛，可惜我姓邱。
“我从没试过把圣诞袜放在床尾。”
“亏你想得到！我还是头一次坐救护车回家。我一向赞你聪明。”他又在讨好我。
“我好喜欢的，怀着一个希望睡觉，多么美好！第二天，又可以怀着一个希望醒来。”
我家就在这家公立医院附近，可以省回一笔的士费。
“怀着一个希望醒来？”
“谁说的？我只是想坐顺风车。”
“嗯。”我点头。
“不是要陪她到医院吗？”他问我。
高海明驾车载我离开，到了我家门外，高海明下车为我开门。
救护车很快到达医院，下车后，我拉着爸爸离开。
“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说，“是新的一年了，新年快乐。”
我和爸爸上车，那个女人就坐在我们对面。不用我爸爸解释，我已知道这是一宗羞家的男女纠纷。爸爸经常有不同女伴，年轻时如是，老了也如是。以前试过有女人闯上我家，今次闹上警署，我并不感到意外。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那不是他的结婚戒指，大概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盟约吧。他老来一事无成，因为他天生是来恋爱的。
“新年快乐。”我说。
“好吧！”司机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用花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司机回头望了望车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瞄了我爸爸一眼，没有反对。
我拆开来看，又是一罐富士山的空气。
“我们跟伤者认识的，可不可以陪她去？”我问司机。
“怎么会又是空气？”我问他。
这时，救护车从警署驶出来，送那个女人去医院，我伸手截停救护车。
“我打算每天送一罐给你，我总共买了三十三罐。三十三罐一齐打开，才可以充满一个房间。”
“你的成绩向来很好。”他讨好我。
他凝望着我，是那样情深，我不知怎么办好。他突然抱着我，吻在我的唇上，我推开他。
“我还没有睡呢！学校正在考试，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样风流快活的吗？”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他在英国念书，他还有几个月就回来了。”我尴尬地说。
“刚才吵醒你？”
他脸上露出惊讶而又失望的表情。
“我不要听！”我双手掩着耳朵。
“我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
“那个女人－－”他试图向我解释。
“不，是我不对，冒犯了你，真的对不起。”他向我道歉。
爸爸踏出警署大门，整个人立即轻佻起来，用脚把地上一个活乳酸菌饮品的胶瓶踢到对面马路。
“谢谢你的空气，真的谢谢，再见。”我说。
那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要求警察送她到医院验伤。我付了保释金，手续办了三十分钟，终于可以离开警署。离开警署时，一辆救护车刚刚驶进来。
他尴尬地离开。
我狠狠地望着我爸爸，这个五十三岁的天生爱情罪犯的头垂得更低，不敢望我。
我把两罐富士山的空气扔在书桌掉在抽屉里。
“他殴打这个女人。”探员说。
一点多钟，我打长途电话给晓觉。
那个便装探员抬头望我的目光，是我见过的最鄙视的目光。
“新年快乐。”我说。
“我是他的女儿。”
“新年快乐。”他正在睡觉。
“你是他什么人？”那个便装探员问我。
我想告诉他高海明的事，我的心很乱，可是开不了口。
我在二时二十二分到达湾仔警署。我告诉当值警员我来保释邱国，他领我到报案室后面的房间。我爸爸垂头丧气坐在一旁，一个庸脂俗粉，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坐在他对面，左边脸肿起，嘴角有血丝。
他听见我沉默，问我：“什么事？”
凌晨二时，我接到警署打来的电话，请我去保释邱国－－我的爸爸。
“没事，跟你说声新年快乐罢了。”
拥有以上几种面相的人，是天生犯罪者。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属于这类人。八个特征里头，他拥有六个特征，只有两个特征不符合。他的眉毛不乱，两眉之间的距离不算狭窄，颚骨也不算突出。他年轻时也算是个美男子，今年五十三岁，不知道为什么越老越猥琐。非常不幸，我长得像他，是他年轻时候的女装版本，与他稍有不同的地方是我的脸不算大，鼻子没有向上翘，看不见鼻孔。我们的一双大耳朵最相似。
我依依不舍地挂线。
八、头发凌乱，多“发转”。
如果他在我身边就好了。
七、胡须少。
我很天真，我以为高海明想跟我做朋友，他也许只是一个喜欢追求女孩子的花心大少罢了。
六、鼻子向上翘起，可以看到鼻孔。
一月二日的早上，一名速递员把第三罐富士山空气送来公司。高海明仍然不肯放弃，他有时候很固执。
五、颚骨突出。
“这是什么东西？”香玲玲和王真问我。
四、眉毛乱，两眉之间距离狭窄。
“不重要的。”我把罐头掉在抽屉里。
三、耳朵特别大或特别小。
高海明仍然不间断地每天找人送来一罐空气。当收到第十五罐空气，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说：“不要再送来了。”
二、前额窄。
他没有理我，第十六罐空气在第二天又送来，我将那些罐头统统扔在抽屉里。
一、脸孔大。跟头骨、颈项和躯体比较，脸部占的比例很大。
每天接收他的空气，在这一个月来，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十九世纪犯罪学家Ｃｅｓａｒｅ Ｌｏｍｂｒｏｓｏ专门研究监狱里罪犯的头骨。他发现三分之一的罪犯的头骨都有相同的特征，这些特征包括：
到第三十三天，我终于按捺不住打电话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