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命线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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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对自己有种种不满:大腿太粗、前额太大、牙齿太丑、脸颊上有法令纹……而她深信,以上种种缺点,再加上一身旧衣服,意味着她事事不能如愿。其实她很漂亮,颧骨高,鼻子挺。她说,上中学时,她、琳达、凯西被同学们称作“大脑门三姐妹”。她的发际线挺靠后,但我喜欢她的前额,光滑、平整,就像蛋壳似的。我见过罗丹<a id="jzyy_1_72" href="#jz_1_72"><sup>(5)</sup></a>的一幅素描画,画上有位侧脸背对观众的女士,母亲像极了她,丰乳肥臀柔背细腰,散发着阴柔之美。
约好出去玩的那天,母亲和我在路边等她。她来了,走下车,身穿淡粉色牛仔裤、白色高跟穆勒鞋、红色褶边上衣。举手投足之间,手腕上好几个树脂手镯叮当作响。她戴着巨大的耳环,围着花纹围巾。她一出现,仿佛一只热带鸟落在了褐色的土地上。
当天晚上,母亲做饭。洗扁豆时,她用指肚轻轻地抚摩扁豆,目带忧伤,仿佛一些无价之宝正在指尖流逝。
我开始出门玩了——动物园、公园、商店等,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是黛比,她是母亲前男友(那个攀岩爱好者)的姐姐。她同时打三份工:教外国人英语,在旧金山的梅西百货化妆品柜台当售货员,还在附近一个名叫阿瑟顿(Atherton)的城市给一个单身汉打扫房间。黛比30岁左右,跟我母亲年龄相仿,但她没有孩子。她是主动提出要带我出去玩的。她小时候父亲酗酒,以前在家度日如年,还好有一个认识的大姐姐照顾她,还教她如何化妆、如何使用香水、如何正确佩戴首饰。
一天傍晚,我和黛比从外面回来,母亲在车库门前等着我们。看她站立的样子,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再看她的脸,只见嘴唇紧抿,嘴角上撇。她一只手搭在前额遮挡阳光,我能看出来,她刚刚哭过。
黛比
我们刚下车,母亲就开口了:“行了,我受够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我好?”
床送来了,可父亲依然没有来。这是一张双层床,共有上下两层,床体由很多红色的金属圆管组成,根根铁管如电路一般曲折上下,乍看之下,像个儿童游戏用的立体方格铁架。母亲把床安装好,把包装的纸箱子踩平。除了床,还有金属管架构、木屑板当桌面的一张白色小桌子。桌子上面,是个白色的书架。我顺着梯子爬到上层床上,正在天窗下面。这是属于我的第一张床,也是父亲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妈妈,别说了。”我劝道。
几天后,母亲带我去了一家宠物店。她给我买了一对小白鼠,还有店里最贵的笼子,是用玻璃做的。
“亲爱的,请你别插手这些事。”她回答道。
我没料到她的拒绝是如此直截了当,甚至都没带我们进去看看里面的动物。我和母亲走出办公楼,迎面扑来贝兰德刺鼻的咸味空气,我们俩都没有和彼此说话,满心疲惫。
黛比吃了一惊,甚是无辜。她侧身闪开,转身向她的车门走去。
工作人员坐直身子,说道:“就目前情况来看,我们不能让你们领养一只猫。”
“你别假装听不懂了。”母亲说道。
母亲答道:“可以。我们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
“我没有……我真的不懂……”黛比站住了,结结巴巴地解释。
工作人员问我母亲:“你们搬来搬去的,能把动物照顾好吗?”
“你想得倒挺美。当初闯进我家里,你当着我女儿的面,对我指指点点。你觉得自己十全十美吗?其实你又愚蠢又肤浅。”母亲咬牙切齿地说道。母亲的指责并非全是无稽之谈,而这些真实性更让她的愤怒显得吓人。
“我们家有个院子。”我插话道。
“你想插足丽莎的生活,想表现得比她妈妈还好?真恶心。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这是骚扰。”母亲越说嗓门越大,已经近乎嘶吼。她横眉怒目,龇牙咧嘴,而黛比则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退到车前,打开了车门。
那位工作人员做着记录,嘴越绷越紧。我希望母亲撒谎,或略过一些漂泊的经历,以便面子上好看一些。直到她开始跟工作人员交代我们的行踪,我才意识到这些事本不该说。母亲尽管答应来领养宠物,但我开始怀疑她仍心存犹豫,所以才会毫不遮掩,把我们的漂泊无定坦诚地告诉工作人员。也许,她是决心要实话实说。也许,工作人员的问题使她得以回看多年的漂泊经历并将其和盘托出,她从中获得了某种快感,所以对讲述的兴趣超过了对猫的。看吧,这就是我们母女俩的生活,一五一十,历历在目。
我担心黛比会觉得我和母亲是一路人。我担心别人不把我们母女俩当成单独的个体,而是两个身体里的同一个灵魂。
“之前在朋友家住了两个月。”母亲答道,语调平缓。“在那之前,我们在另一个朋友家住了四个月。”
“妈妈……”我想说话,却立刻被母亲打断了。
“之前呢?”
“给我安静点!丽莎。”
“我们现在住在门洛帕克,已经几个月了。”母亲说道。
我的身子动弹不得,脑子也僵住了,呆若木鸡,我为母亲感到羞愧。她咆哮的样子是那么吓人,犹如泼妇一般。眼前的一幕如同展开的画卷:黛比苦苦哀求,母亲咄咄逼人,黛比节节后退,最后钻进车里,发动车子开走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黛比。
动物保护协会的主屋是开敞式平面布局,回声很大,头顶是有屋梁的天花板,脚下是石质地面。收留的动物都在门后面的屋子里。前台的工作人员是位女士,身着绿色制服,束着腰带,衣服上有很多口袋。她拿出一个夹着表格的笔记板,问我们的住址及居住的时间。
罗恩
“他们收留了很多猫,”母亲开车带我前往,我尽力抑制自己心中的兴奋之情,“要是找不到收养的人,它们就会被实施安乐死。”
母亲要跟罗恩出去约会,这是他们俩首次约会。
本地的动物保护协会在贝兰德自然保护区(Baylands Nature Preserve)边上,一栋政府大楼里。
罗恩要过来接她,顺便见见我,然后他们俩出去吃晚饭。当时我已经7岁,足以独自在家待两个小时,但其中一些细节还得交代清楚。
我觉得,现在是养猫的最佳时机。
“吃完饭以后呢?”
“那是他的损失。”在踩着滑轮回家的路上,母亲如此说道,“他的损失太大。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看到你,看到你跟他多么相像,想到自己错过了多少,他就会后悔,后悔得撕心裂肺。”
母亲回来之前,我应该早就上床睡觉了。
后来,我从几个人那里听说,我小时候,父亲的钱包里装着我的一张照片。跟人聚餐时,他就会从钱包里拿出我的照片,给同桌的人传看,介绍说:“这不是我的孩子,但她没有爸爸,所以我多照顾她一点儿。”
“吃完饭就回来了。”她答道。
我试着想了想父亲错过的事,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让她许诺不留罗恩在家过夜,她竟然答应了。
“事后他不承认了。”母亲答道。接着,她又给我讲了一遍当时的情况。他们俩在田野里给我起了名字,他否决了她所有的提议,直到她想到“丽莎”这个名字才点头同意。“他爱你。”母亲说道,“只不过,他不知道他爱你。”太复杂了,难以理解。“等他见到你,真的了解你,他就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会后悔没有陪在你的身边,他会懊恼死的。就像这样……”说着,母亲刹住脚下的滑轮,一只手抓住扶栏,另一只手紧抓胸口,面露痛苦和悲伤,蜷起上身,仿佛要跌倒死去一样。
自从她的心思放在罗恩身上后,就不再一直紧盯着我不放了,我如此想道。最近,她不再占卜,快乐得忘乎所以,脸上常有淡淡的微笑,就像那次爬山摘仙人掌果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