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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玉落神色有些激动,讷讷地道:“我……我们一再伤了他的心,他……他会原谅我们么?”
丁承宗闭上双眼,静静地道:“他原不原谅我,是他的事。我如今只求心安而已。你去吧,我明日,便赴芦岭州……”
从山坡上滚下去,丁承业气喘吁吁地爬起身来,一路逃来,他的衣袍全都刮得破破烂烂,原本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单看外表,绝对是个金玉其外的佳公子,可是现在他蓬头垢面,几与叫花子无疑。
那个杨浩真是狠呐,居然动用了霸州府的力量,海捕文书撒开了去,弄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无奈之下,他不禁想起了雁九那个老奴所说的话。
反复想想,他实在想不出雁九在那个时候说这么一番谎话有什么作用,难道那老奴真的对我忠心若斯?他有一个在北国做将军的兄弟,还甘心留在丁府照料我?
丁承业以己度人,实在难以相信世上会有这样愚忠的人,可是又找不出任何他坑害自己的理由,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抱着万一的希望,向北疆逃来。如果雁九说的是假话,北地汉人也不在少数,到了这里他也不必担心在南朝犯下的罪行。如果雁九说的是真话,谁会知道是他杀了那老奴?找到那位叫什么卢一生的北国将军,看在他大哥面上,他也不会薄待了我。
存着这样的心思,丁承业专挑荒山僻岭往北方走,晚上便去村寨中偷些吃食,饥一餐饱一顿的,总算到了边界。他本以为这种地方该不会有他的海捕文书了,谁料进村乞讨时,竟被人认了出来,这种地方的民壮更是厉害,一时锣鼓起,里正带着民壮欢天喜地的跑来捉人,吓得他落荒而逃,好不容易翻过了这座雪山,还好,这里已是契丹人地界,他总算不必再担心有人追来了。
这里的积雪极厚,雪地上除了一些鸟兽的足迹,看不到其他的痕迹,丁承业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精疲力尽,回头一看,离那座山也不过走出了两里多地,丁承业不由暗自叫苦:“照这样的速度,恐怕他还不能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得活活饿死,或者被野兽活活咬死。
穿过一片树林,他再也走不动了,抓起两捧雪来吞下肚子,刚刚抹抹嘴巴,就听一声大声:“兀那汉人,不许乱动,你是干什么的?”
丁承业扭头一看,只见几个皮帽皮袄胡服打扮的大汉正站在不远处张弓搭箭地瞪视着他,丁承业如见亲人,声泪俱下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我是你们南院大将军卢一生的……呃……远方亲戚,特来投奔啊!”
“卢一生?”几个契丹巡逻大汉满面狐疑,南院大将军?这官听起来似乎官职不小,可是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么个人?
北国契丹的军队属性十分复杂,除了直属皇族的宫帐军、王公大臣的部曲组成的大首领部族军,还有契丹、奚和其他游牧民族以部落为单位组成的部族军、带有乡兵性质的五京乡丁和辽朝境外附属部落的属**。各有统属,派系众多,各军的将领其他各部不熟悉也是可能的,但这人既说什么大将军,大家听都没听说过便有些稀奇了。
殊不知卢一生这个大将军只是北国皇帝策封的一个便宜官职,他本人聚众三千,在宋境与北国中间地带,干的仍是打家劫舍的营生,根本不是北国正式的将领。听丁承业说的慎重,那几个部族军的战士倒也没有太过难为他,搜了搜他的身,没有携带什么武器,便押着他去见自己的部族首领去了……
“大人,咱们这便走了?”
杨浩坐在车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罪魁祸首雁九已经死了,虽然真相还未完全揭开,至少已经知道他才是罪魁祸首,杨浩从雁九那几句话中也已隐隐猜出了事情的经过,这不过就是民间版的“狸猫换太子”罢了,丁夫人娘家遭了强盗,雁九为了让自己的子孙摆脱奴婢身份,移花接木,把自己的儿子说成了丁夫人的遗腹子,待他长大成人,便图谋害死丁家的人,让自己的儿子接掌家业,这种猜测应该**不离十。
他杨浩只是不幸表现的太出色,让长子残废、次子无能的丁庭训动了心思,所以成为这起阴谋的一个牺牲品。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的丁浩,想必现在和杨氏仍在丁家为奴为婢,主人是丁庭训也好、是丁承业也好,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对那个兰儿,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置措施,兰儿只是一个下人,她不附从丁承业、雁九,也自会有别人或为金钱、或畏权势,听任丁承业和雁九的摆布来做旁证陷害他,在这起阴谋中,她的作用实在有限,罪既不致死,难道打她一顿板子?
听说她已被丁承宗唤来牙婆发卖了,这牙婆就是柳婆婆,柳婆婆约略知道一些他与丁家的恩怨,也知道兰儿为虎作怅,是丁大少爷的对头,是绝不会给她找个什么好人家的,这就已经够了。
丁承业逃了,但是可以预料的是,丁家他是再也回不去了,自从听了雁九那句话,便没有自己,丁承宗也饶不了他。他再也做不了作威作福的二少爷。天大地大,未必没有相遇的一天。何况,他还秘密会见了赵通判,寻了个别的由头,让人假扮苦主,举靠丁承业,如今海捕文书已经撒了出去,只等捉到了他,便会派人通知自己,这丁承业一介纨绔,根本没有独自求生的能力,说不定他根本就逃不出霸州辖境,就被捉回来。
只是,他不能等那么久,他现在必须得走了,他不能只为了逝去的人活着,更不能只为了区区一个丁承业活着,让谁等,他也不能让皇帝久等。现在,他得去开封,见皇帝。
车轮动了,微微有些颠簸,杨浩悠悠地叹了口气,这趟回来,还是没有打听到臊猪儿的消息。认识臊猪儿的人本就不多,柳婆婆动用了那么多消息灵通的城狐社鼠,对一个乡村大户人家的小家仆,也没有用武之地。娘亲杨氏已经死了、冬儿也已经死了,那个自幼相依为命的大良哥呢?
想起当初为霸州府挖渠,河堤泥土中掘出的一副骸骨,杨浩的心头不由一寒:“这贼老天欺负得我已经够狠了,可不要再让猪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尸河底啊,天大地大,只求你大发慈悲,让我兄弟有重逢的一天……”
车轮辘辘,神思悠悠,杨浩想着那下落不明的臊猪儿,却未料到此时芦岭州里正上演着一出“倒程”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