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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接着说:“昔日梅、尚、程、荀皆拜于王瑶卿门下。然四大名旦各有千秋,风格迥异。为什么同为王氏门生却又各领风骚呢?依老朽看来,王大师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能洞察四位门生的艺术趋向。今老朽虽不敢与高人攀比,但可仿效前人,以抛砖之力,收引玉之功。”
学智听了,感慨万分:“老先生不惜注入恁大心血,我一定学好。”
先生长叹了一口气:“后生可畏哪!我学书一生,未得真谛,俗不忍观,难登大雅之堂,愧对后人啊。”
“您老德高望重,远近各方谁不仰慕您的才学,您咋能说出这些话来?”
“哈哈哈,过誉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先生顿时百感交集,激动之后,忽然想起一事:“最近又在读什么书?”
“《红楼梦》。”
“读几遍了?”
“这是第四遍。”
“这样好,这样好。好像说过,《红楼梦》必须读到五遍以上才可以有发言权。你还得继续读下去,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哩。”
“紫寅爷爷,很多人把《红楼梦》比做一部天书。我初读此书,虽然领会不深,但知道里面的学问很大,您能不能给我指条路子?”
“说简单也简单得很,只要能认识字,就是小学文化也能看得懂;说复杂那就无边无际了,你就是读了一辈子书,做了大学教授,谈起《红楼梦》来,也只能是瞎子摸象,一知半解。另外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啊。”
“好像自《红楼梦》问世以来,众说不一,争论挺大?”
“是这么回事儿。两百多年来,研究者纷纷登场,从大的派别来看,不外乎三派:一是‘索引派’,二是‘考证派’,三是当今的‘马列主义研究派’。‘索引派’认为,《红楼梦》隐喻的是某朝某代的历史,书中的人物影射的是某朝某代的某个人物,于是他们便千方百计地把书中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说的话找出来,然后再挖空心思地将这些话与历史上的某件事相对照,牵强附会地将两者扭在一起,他们的研究方法实质上就是探索书中有没有隐喻暗指的史实,这个学派的代表人物是蔡元培等人;‘考证派’的思路是,通过考证,认为《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曹雪芹只完成了全书的前八十回,后四十回由高鹗续写,《红楼梦》所反映的内容是曹雪芹的家史,贾宝玉就是曹雪芹。它的代表人物是胡适、俞平伯等人;‘马列主义研究派’是从1954年《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发表以后形成的队伍,大概从那以后,大批学者从批判以胡适为代表的‘自传说’入手,开始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研究《红楼梦》。”
“紫寅爷爷,我初读《红楼梦》,不想首先切入到这上面的是是非非里去,我只想领略一下它的文学价值。”
“不切入也好,反正搞这些东西的人太多了。你看胡适这伙人,把‘索引派’骂了个狗血喷头,到头来又一门心思地研究什么‘贾宝玉是谁?’‘大观园在哪里?’岂不知他们又回到‘索引派’的老路上去了!再看看当前的学派,更是闹翻了天,他们嚷嚷什么‘薛宝钗是克己复礼的活标本。’‘贾政是贾府里的孔老二。’我看他们早已走火入魔了。”
“我听说《红楼梦》的语言神的很,只不过我现在还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您能不能谈点儿这其中的学问?”
“要说语言,雪芹之言可谓妙不可言哪,写到尽善尽美处,更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妙。后人形容他的语言之美,曾用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学智如饥似渴地问。
“‘一声两歌,一手二牍。’”
“什么是‘一声两歌,一手二牍’?”
“这是乾隆年间一个叫戚蓼生的进士说过的话。他在赞美曹雪芹的高超技艺时,曾经写过一段大意这样的话:传说古代有个美女叫绛树的,她能同时用喉嗓唱一支歌,用鼻子哼另一支歌;又有一个叫黄华的人,他能同时用左手写楷书,用右手写草书。‘神乎技矣,吾未之见也。’至于一个人同时唱两支歌而不分喉嗓与鼻腔,同时写两幅字而不分左手和右手,那是决不可能做到的。然而,‘此万万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于《石头记》一书也。’”
“这么神奇!”学智既叹服曹雪芹的艺术高超,又叹服先生的知识渊博。
“你听说过‘一言不合,便挥老拳’的典故吗?”
“没有,您给讲讲呗。”
“《红楼梦》问世以后,在社会上造成了广泛的影响。据说有两个老头子本来好了一辈子,而且又是一对酒友。一天,两位老人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地谈起了《红楼梦》。一个说林黛玉好,一个说薛宝钗好。两人争执不下,各不相让,最后居然打起来了。”
“哈哈哈,有意思。”
先生也“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他收住笑容,问道:“最近功课学得怎么样?”
“嗨,数学成绩还是上不去。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见数学课本心里就发慌。刚才的话我只说了半截就咽回去了,都是些倒霉的事儿。先不说别的,就说昨儿的事儿吧,我放学后牵着那只老母羊到树林子里遛了一圈,好好的。今儿早上那羊下羔了,小羊羔一生下来就是死的。我爸爸一看,顿时就气疯了,硬赖我没看管好。我说我看管得好好的,没遇到什么不正常的事儿。我爸爸说我嘴硬,还说我糊弄他,说着说着就要打我。要不是我妈拦得紧,又替我鸣不平,我早就挨身上了。我真后悔当初不该替他操这份儿心,你说这不是埋汰人吗?”
“这是他一时烦恼,过后他会后悔的。”先生安慰道。
“早上的事儿倒是完了,我估摸着最近三五天里他的情绪不会很好,所以尽量躲着他。谁知今儿中午他一回到家里,就又说又笑起来,就像早上的事儿没发生过一样,还一个劲儿地窜缀我学戏。我挺纳闷:过去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谁跟他提起唱戏事儿,他说他这辈子纯粹是被唱戏给耽误了。有一次我拿着样板戏的剧本去询问他几个乐谱,他不但没告诉我,还一把把剧本给撕了。今儿邪了,他怎么突然变卦了?起初,我还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呢,所以没答应他。谁知他又火了!又要揍我。我实在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所以趁他不留意的时候,我就跑到您这儿来了。”
“哈哈哈……”紫寅先生开心地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呀?”学智一头雾水。